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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見獅子

作者:小狐濡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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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天生驕傲

第五十章 天生驕傲

他左手拉開車門,挺少見地挑著眉梢看著她,說:「上去吧。」
她說:「我也想你的……」
樓先生的笑聲大了些,也不直接回答她,卻換了個坐姿,身體更傾向余飛,道:「看來你現在,終於想明白了一點:藝術是需要供養的。就如同提奧之於梵高,歐塞維奧·古埃爾之於高迪,Charles Saatchi之於Damien Hirst。沒有供養的藝術,就很難是獨立的、純粹的藝術。你想做藝術家嗎?」
那晚上是一個偶然,但或許也是一個必然。
最近很忙,回頭再說。
余飛訝道:「你怎麼知道?」
不但沒給她什麼東西,他還總是到她這裏來蹭吃蹭喝,只不過是自帶食材,而早餐,那一定是要賴著她買的。
他的喉結天生不是很明顯,只有這樣仰頭時才會有一個秀氣的突出。但男人做這種寬衣解帶的事,天然會有一種誘惑。余飛看著他,心情漸漸好起來。
他做這些的時候,離她那麼近,神情和目光又那麼專註,她光是看著,便情生意動了。到他左手手指抹過來的時候,她咬住他的指尖,他便笑了起來,右手從她後頸撫上去,托住她的後腦勺,左手的食指整根送進了她嘴裏,插她的喉嚨。她反射性地嘔了一下,他便笑得更壞了,收回了食指,指尖從她的舌根一直摸到舌尖。
大家面面相覷,不知道誰帶了個頭,爆出一聲「喝!」
——你只是長得好看,但不是我的獅子。余飛心中,忽的閃過他給她重複的這句話。
她慢慢地俯下身。她的身體那麼的柔軟,她的雙手落在了腿上,頭埋進了雙手裡。
余飛聞言羞憤欲絕,心想她竟然說過這麼愚蠢可笑的話嗎!可是「獅子說」只有恕機和她知道,白翡麗怎麼可能是編出來的呢。
新生之日,是生日
這種感覺她從未曾體驗。她過去只知道,她有怎樣的付出,就能有怎樣的回報,沒有什麼東西是她多看兩眼就能得到的。
余飛便去了天台。
余飛怔住,她完全不記得,她那晚醉酒之後,竟然還說過這樣的話,有過這樣的舉動。
這個世界果然很小。余飛訝異了一下,又很快恢復了自然,白翡麗和樓先生都是嶺南人,生意場上認識也沒什麼奇怪的。
她唇上的唇釉在吃飯時早就被擦乾淨了。白翡麗卻把她按在床上,用她隨身帶著的唇釉給她塗上,又用手指給她細細緻致地抹勻了。
他又說:「你好自為之吧。」
余飛跟樓先生也不拐彎抹角,簡單扼要地說明了來意。她覺得樓先生是見過世面的、有想法的人,希望他能幫繕燈艇出出主意。
余飛怔住,卻聽白翡麗又說:
白翡麗開車把她送到她小區樓下,她已經睡得很沉。白翡麗搖醒她,幾乎是半拖半抱地把她搬上了三樓。
白翡麗彎唇笑了起來,沒有笑出聲音,「你說你不能再跟我走了,因為我只是長得好看,但不是你的獅子。」
老闆跟在那來人的身後,還伸手伸腳地想要勸上兩句,但見來人冷若冰霜,唉聲嘆氣了兩下,又灰溜溜地走了。
倪麟一身薄綢長衫,站在包廂門口。包廂里酒氣衝天,空的啤酒瓶子和酒杯倒得滿桌都是。
余飛:「誒你這小豆苗子,現在腰板兒直了不把我這個親師姐擱眼裡了是吧?我當時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
余飛訝然抬眸。
他用手指把頭髮抓順了,些微的凌亂卻又十分自然。他看了眼床頭的時鐘,道:「還有十分鐘。」
這一顧一笑,何其生動可人,在這昏暗光線里,有一種靜止宛如油畫般的美。
眾人頓時長長地「哦——」了一聲,眼睛中閃爍著各種各樣充滿興味的光。
她無聲把她的那張鳩白工作室的門卡遞了過去。那張門卡挺簡單,上面是一個手繪的她的漫畫頭像,下面寫著「風荷」二字。
余飛一時之間不知所措。然而白父未作停留,一語未發,披上西服就出去了,有人撐著傘將他引進一輛豪華的車裡。
白翡麗的聲音輕忽空靈,不大像他平時的聲音,像廣播劇中的一樣:
又喝了幾巡,這裏頭最年長的一個師兄帶著酒意說:「余飛,其實大伙兒都挺羡慕你的。」
但最令她意外的是,她竟然接到了一部新編大戲——《鼎盛春秋》的試戲邀約。
走到一個無人處,他問她:「你和樓適棠很熟?」他的語氣並不怎麼和善。
倪麟一言不發走過去,一腳把她坐著的凳子踢飛出一米之外。
倪麟頓了一下,沒有回頭,說:「知道,你以後不要再去做這種蠢事。」
他打開那盒蛋糕,裏面的冰淇淋、牛乳和酪坯已經糊成了一團泥濘,看著甚至有些噁心。盒子里還有一小束雛菊,也完全蔫掉了。
老闆笑著搖頭:「怕了怕了,我給你們把門關上,你們就偷著喝吧,你們艇主那暴脾氣,我可得罪不起。」說著,讓人送了好幾碟下酒的開花豆和蘿蔔皮進來,真把包廂的門給帶上了。
唇紅齒白,明眸善睞。
那個師弟忽然意識到自己有口誤,余飛不來繕燈艇,還能是因為誰?登時恨不得打自己耳刮子。還是那個大師兄解圍說:「今天余飛不就來了嘛!來來來!喝起來喝起來!」
十月份,天朗氣清,所有的樹葉開始變黃髮紅的時候,她去鳩白工作室找了白翡麗。
余飛愣了一下,說:「我都被趕出來了,三年上不了台,有什麼好羡慕的?」
余飛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不當你是師叔,當你是什麼?」
余飛此刻的感覺難以形容。
她被嚇得後退了一步,望著他,一句話也不敢說。
「我的舞台劇,我不會讓它有任何風險,但在感情上,我卻心存僥倖。」
但余飛覺得,讓她破釜沉舟、放棄一切,她都心甘情願。人在這種時候,除了押上所有籌碼,全力一搏,沒有其他任何成全自己的更好的方式。
小芾蝶送給她一個鄙視的微笑:「你可別以為他對我有什麼心思。一千多塊錢對他來說就是洒洒水。」見余飛不像是被說服的表情,又說:「其實能把cosplay玩大的,除了我這種家裡有服裝廠的,大多家庭環境不錯啦。當然最厲害的還是你家關山老爺,鳩白一開始沒人投資也沒盈利,啟動資金都是他出的。一出手就是玩二次元舞台劇的大佬,你說厲害不厲害?」
他拂袖而去。
余飛坐著,胳膊肘撐在牆上,手指撐著頭,一臉的叛逆和傲慢,說:「我。」
她這一天,反思過倪麟說的話。倪麟讓她不要和白翡麗在一起,這話她https://m.hetubook•com•com斷然是不會聽的。過去師父和倪麟說的話,她也並非言聽計從,不然也不會總被艇主打得去文殊院拿葯。
進了她的公寓,她便立馬貼上來,抱住他的脖子吻他。
白翡麗面無表情地說:「我幫不了你。」
可她偏偏要開出一朵熱忱而熾烈的花來。
「你不是天生下賤,你是天生驕傲。」
他捻著她,她便幾乎要哭了,溺了水一樣垂死掙扎:「阿翡!」
白翡麗問:「這次還要抱嗎?」
「怎麼不告訴我?」
旁邊另一個師弟說:「飛師姐,你在那晃了幾個月,總有人看到的吧?你也真是的,在佛海邊上晃著,也不來看我們一下。」
「弱水?他去年來找過我?」余飛驚訝道,「他怎麼知道我就是余飛?」
余飛詫然,被白翡麗帶著往酒店裡走。她叫著他:「阿翡,你怎麼把我帶這裏來了!」
「你還想怎樣啊?」余飛止步回身,道,「你從頭到尾都知道我是余飛,還假裝不知,我都沒計較呢,你還想怎樣?」
她在收銀台結了賬,走到餐館外面,見那裡停著白翡麗的車,白翡麗抱臂靠著車頭,望著遠處迷茫的夜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冷冷地說:「誰讓喝酒的?」
余飛迷惑地坐在床邊,似是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對她。然而濃濃的睡意襲來,她很快倒在床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演《湖中公子》的演出費他一直沒給她,提都沒有再提過。
他的雙手漸漸收握了起來。
九月份,余飛開學了。
白翡麗的聲音。她驚詫回頭,果然是他。
她禮貌地表示感謝,又問樓先生是如何知道她考上了的,樓先生道是有朋友認識她的導師,提及說今年新招的學生中有這麼一個梨園遺珠。
余飛說:「我其實是怕他傷害師叔母,沒別的意思。」
她的導師也很高興,讓她全力以赴。一個機會而已,能不能最後拿到裏面的角色,還得經過數月反覆的甄選、訓練和淘汰,她一個女老生,確實不佔優勢。
十來分鐘后,車停了下來。余飛心想怎麼這麼快就到了,下車一看,竟然是白翡麗住的那家五星級大酒店。

余飛想了下,給他發了一個餐館的定位,說:我在這裏吃飯,你可以來嗎?
余飛也是腰勁練得夠足,凳子飛出去了,人卻沒倒,肩背頂牆,小腿一收腰肢一挺,人便站了起來。
白翡麗沒理她,他抖開蛋糕盒裡那張乳白色的手工檯布,墊在了桌上,又把蛋糕托盤和雛菊端正地擺放了上去。
她想,白翡麗在佛海邊上,撿起她那幾張專升本的學位證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余飛背靠著牆,手指拿著一根筷子的頂端,懶洋洋地挑了挑碗里的爆肚,說:「師叔吃了嗎?沒吃坐下來吃點。」
他示意她隨他來。
他看著她一顆一顆地解開他襯衣的扣子,解到第三顆的時候,他忽然問:
他的手指從她雙唇中抽出來,牽連著透明的液絲,從她眼前經過。她的臉頰上有著動情的暈紅,他手底下撩著她旗袍的下擺,褪去了她的底衣。裹著粘液的指尖尋到那一點時,余飛「啊」了一聲,整個人都像過電似的蜷縮了起來。
白翡麗心寒道:「你師叔說的話,你果然樣樣都聽。我哪裡知道你是余飛?余飛這兩個字,還是那天晚上秦風告訴我的。」
她想起來,是的啊,倪舸最擅長的就是旦行,倪麟作為倪家的傳人,自小就練的是唱旦角。小一輩弟子里被倪麟單獨挑出來教的,也是最會唱閨門旦的蘭庭。
「這是你唱的吧!」
他說:「嗯?」
余飛問:「師叔母沒有不高興吧?」
吃飯的地方就定在佛海邊上的一家老北京爆肚店子里。這家好吃不貴量又大,過去他們繕燈艇這號人經常來吃,老闆都和他們熟透了。
然而白翡麗的態度讓她失望。
倪麟說:「不想我告訴艇主,你們就回去。」
她仍是不回答,雙手從他衣下探進去,抱緊他的腰,頭埋進他的胸口,深深地去吸他身上清清冷冷的香氣。
白翡麗原本也打算回北京,然而就在他們一起去火車站的路上,他接了個電話,把余飛送到之後,又匆忙折返回去了。余飛沒問他什麼事情,她覺得不懂的事情,就沒必要再問。
余飛這天剛見完導師,很是高興,用剛拿的獎學金定了個包間請大伙兒進去吃。余飛這一年來都至多在佛海周圍徘徊,從沒回過繕燈艇,這晚同大伙兒再見面,彼此都覺得親切。吃飯時聊起余飛過去帶著蘭庭這幾個小師弟闖下的禍,大家都笑得前仰後合。聊到開心處,余飛敲敲桌子:
他冷聲說:「你要是敢在我面前哭,我就當不認識你。」
余飛有些吃驚,問:「艇主他們沒想想辦法嗎?」
余飛心裡頭卻亂了一下:既然蘭庭他們都知道她那段時間在那裡驅趕劉軍了,倪麟和師眉卿是不是也知道了?會不會又引起什麼誤會?
余飛試圖和她解釋,女主人雖能聽懂漢語,會說的卻僅限於簡單的交流。她一直說「不不不」,余飛也沒了辦法。
「你這不是出來了?」他給她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他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裡,緊閉著雙唇,任由她急迫地吻他的嘴唇,他的下巴,他的脖子。
她簡直是漫卷詩書喜欲狂,白日縱酒好還鄉。
余飛獨自一人在包廂中怔然許久,終於又抬起頭來,緩緩往外走。
等了一整天等來他的答覆:
余飛心中忽的像被尖銳的刺刺了一下。就因為被樓先生搭了一下腰?她覺得好諷刺,心中那一股子逆反勁兒上來,冷笑道:「是啊,就算他把我怎樣了,那也是我有求於他。哦,你不是知道我是繕燈艇的余飛的了嗎?你不是家裡很有錢隨手一花就是個舞台劇嗎?繕燈艇快活不下去了,你能幫幫忙嗎?」
白翡麗在階梯前轉過身來,說:「你還記得嗎?那天晚上,你也是走到這裏,忽然就不肯往前走了。」
這一年多時間中,她看清了自己的一無所有。她在一片不毛之地上倉皇而行,黑雲沉沉,她被打進了布滿冰渣的沼澤又艱難地爬出來,現在她終於看到一點亮了。
倪麟冷笑了下:「我沒資格,現在還誰有資格?」
在她還想進一步動作時,他忽的把她推開,將她按坐在了床上。
「我的禮物呢?」
余飛說:「我還是回家吧,我今晚狀態不是很好。」
「我以為以你的秉性,離開繕燈艇后自己也能走出一條路來。你想去讀戲曲學院,很好,你的導師和圖書那邊,我向他推薦過你,說你的根骨非常好。但你後來又在做什麼?」
這樣一部大戲,千載難逢。余飛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她竟然會有進入這樣一部戲的機會。
余飛站在枕草居的門邊等白翡麗。
他的聲音空濛,如寂靜山谷的足音。他問:「還疼不疼?」
余飛心中生出異樣的感覺,說:「剛才大家不是給你過過了嗎?」
白翡麗的右手抓著她,走在前面。他身上有淡淡酒味,余飛記得他和那些日本人喝了不少清酒,有些是代他父親喝的。據說那種清酒後勁特別足,也不知道他有沒有醉。
而她呢,從小練紮實了基本功之後,就被安排著和倪麟一起唱。她那時候多高興啊,立志一定要唱到最好,這樣才配得上倪麟。所以在師父教她之外,她不知道又下了多少的功夫,去琢磨和學習老生的唱法,去錘鍊她的唱功。
小芾蝶走後,余飛從箱子里把那個和服娃娃拿了出來,端端正正地擺放在了床對面的桌子上。
他何時這樣口出惡言過!
眾人一片嚷嚷「喝喝喝!」酒很快又沒了,蘭庭出去扒著門框喊老闆送酒進來,轉身又把門帶上,回到座位上摸著肚皮說:「哎呀,喝酒真爽!」
余飛還有什麼好給予的,她自己就是禮物。
「傳承這件事,其實現在只有國家做得了。你們繕燈艇又想傳承,又想賺錢,這本來就是個自相矛盾的事情,我能出什麼主意?」
倪麟掃視了眾人一眼,說:「你們都回去。」
枕草居的門口過道實在狹小,余飛已經讓到最邊上,這些人仍然免不了和她擦身而過。衣香鬢影,雨霧空濛,觸手可及,卻是另外一個世界。
她這才意識到繕燈艇可能真的出了問題。當天下午她去了一趟佛海,約繕燈艇票房的那個大姐喝了杯茶,細細一問,才知道她走後的一年多時間,繕燈艇的收入全靠倪麟一個人的戲撐起來,其他戲目都不盡如人意。中間艇里重新修繕古戲樓,翻新服裝、道具,做廣告宣傳,大筆的錢投進去,效果卻始終不理想。大姐又喝光一壺茶,說:「再這樣下去,工錢都發不出來,繕燈艇還開著幹啥呀,把樓賣了大家散了算了。」
她問:「那然後呢?」
她說:「認識,怎麼了?」
床邊的時鐘還剩兩分鐘的時候,他忽然說:
余飛低了頭,道:「那一筆錢對您可能不算什麼,但是也許就足夠讓倪派活下來。」
「我沒讓你在我的舞台劇里演任何角色,那是因為我知道,遲早有這麼一天。」他忽然說,「我的舞台劇,會一直一直地演下去,我不希望它有任何人員中途退出的可能——我不想再去像找劉戲蟾那樣再去找一個你。」
余飛抬頭望向眾人,笑得坦坦蕩蕩的:「他等會就來。」
他竟然很快回復了:剛降落。
她那時候心中挺感動的,不知道回復他什麼才好,總覺得這種親密的話,就該當面說才好。
「滾吧。」
「好多年,沒過過生日了。」
小芾蝶絮絮叨叨地給余飛介紹這盆乙女心怎麼養,注意事項有哪些,末了就加上一句:「這盆老樁已經有好多年了,品相特別好,市場價一兩千呢,表姐你可別給我養死了!」
這樣的眼神,她印象中除了在「筏」中的那一晚,此後就再沒見過了。但這雙眼睛是鐫刻在她心底里的,這時候他明明沒有笑,給她的感覺卻是笑著的。余飛忽然覺得他像個妖精,而她被蠱惑,就這樣跟著他往前走。哪怕她坐電梯有著恐高的暈眩,她也忍了下來。
蘭庭其實就這麼一試探,余飛是個耿直的人,笑著,不說是,也不說不是。眾人也都看出端倪來了,盧師姐趁熱打鐵:「飛師妹看上的人,那一定帥得天殺地滅的,要不就帶過來給大伙兒看看吧!」她望向桌上眾人,雙手往上抬了抬,示意大伙兒呼應:「大家說好不好呀?」
他的手指硬梆梆地戳了戳她的心口:「你這裏,恐怕一直都是覺得,我就是個有錢任性玩二次元的富二代,除了一張臉,其餘一無是處。」
余飛自他身後說:「我去年在佛海邊上趕劉軍的事情,你和師叔母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你不是要給我過生日嗎?」
這些都是他刻意在控制的。他其實把她看得很穿,看得很透。
余飛看了半天也不知道燈的控制開關在哪裡,只見白翡麗把蛋糕在桌上放下來,開了檯燈,微仰起頭,伸手去解自己的領帶。
吃完飯,樓先生送余飛出去,左手禮節性地輕扶在余飛腰間,邊走邊道:「你對繕燈艇的感情,我可以理解。不過呢,現在不是你操心的時候。等它真正做不下去了,咱們再來談,好吧?」
拿在手裡才知道有什麼不一樣。這娃娃的身體居然是瓷做的,涼滑光潤,帶著一種脆弱,像極了女孩肌膚吹彈可破的感覺。身上的和服編織複雜、刺繡精美,質感極佳。余飛不自覺地捻了一下,那和服底下,竟隱約還有精細無比的紋身。
她轉身,與白翡麗背向而走。
這一想就想到了九月份。
「你做錯了事嗎,他們要打你?」
「然後我就一隻手把你抱進去了。」
余飛有心事,在車上對著車窗發獃,沒看白翡麗。窗外大雨結成模糊的一片,什麼都看不大分明。白翡麗也沒說話,左手抓著她的手,食指指尖在她手背上慢慢划著。
余飛低下頭,一聲不吭。
「沒有,我沒做錯。我什麼都沒錯。」她閉著眼睛,喃喃地說。
天台上風很大,看得清很遠的地方。白翡麗就站在天台邊上吹風。
他就偶爾請她看個演出,幫她買張車票罷了。
樓先生看出了她語氣中的斟酌,笑道:「你是想遊說我再捐一筆錢,幫繕燈艇渡過難關?」
她慢慢走過去,把娃娃遞還給那個女主人,女主人連連擺手:「不不不!」
「那不就得了,本來就沒指望你。」余飛冷冷地說,轉身就走。
大伙兒在倪麟身後向她做出了「保重」「小心」「服服軟」之類的口型,魚貫而出。
他便按滅了燈,將她翻轉過來,深深淺淺地吻她。
余飛昏昏沉沉的,心想他竟然還記得那麼久遠之前的事情,她身上酸軟得扶不住了,趴下來伏在了枕頭上。
師兄的話說出來,大伙兒都沉默了。蘭庭低著頭說:「民營的劇團本來就很難堅持。聽說艇里那幾個有點名氣的角兒悄摸著都在另謀出路,咱們也不知道還能待多久。飛師姐,你早點出去,現在反而有了著落。」
整個包廂中都是死寂。
外面依然大雨如瀑,客人們m.hetubook.com.com走到門邊穿鞋,勾肩搭背地做著臨別前最後的交流,哈哈大笑著達成一致然後離開。外面許多式樣高級的車在等著他們,餐廳的女主人向他們一一鞠躬道別。
余飛雙手捂住了臉。
余飛盯著這八個字看了半天,忽的拇指按住白翡麗的信息欄向左一劃,點了「刪除」。
倒不是有什麼急事,反而是一件喜事——她收到了戲曲學院的錄取通知書,伴隨而來更大的驚喜是,她不但拿到了獎學金,之前申請的導師也欣然接收了她,讓她有空去見見面,他手頭上有新課題,如果她有興趣的話可以提前參与進來。
余飛恨之入骨地瞪著他,拔高了嗓音吼道:「從我要被趕出繕燈艇,你留都不留我一下開始,你就沒資格了!」
他一向是溫文中帶著冷,余飛從不曾見過他這般生氣。
余飛在倪麟面前深深低下頭來。
倪麟冷冷道:「我怎麼知道?他一嘴的謊話張口就來,你最好少和這種不三不四不男不女的人來往,他只會毀了你!看看你現在,都墮落成什麼樣子了?一臉的風塵相!」
倪麟從不曾如此發過怒。
她茫然地瞪著一雙微微翹起的鳳眼望著他,十分的無辜又無知。
這下便熱鬧了。余飛叫了老闆拿酒進來,啤酒白酒都有,讓大家酌情選擇。老闆笑眯眯地說余飛:「你這個壞蛋頭子,盡教唆別人幹壞事!」
倪麟背著手站著:「你黃湯灌多了,還記得我是你師叔?」
有太多的東西,猛然之間湧入她的腦海,顛覆著她所有的記憶,衝擊著她過去感情上的所有根基。
「戲班打的。」她說。
「請您務必收下!它已經是您的了!」
余飛坐了進去。她的酒確實喝得有點多,剛才被倪麟一杯水一潑,清醒了些,現在卻有更大的酒勁上來,令她昏昏欲睡。
她的身體晃了兩晃,手撐在桌子上勉強站穩。
蘭庭說:「盧師姐,這你就不用操心了,咱們飛師姐現在看著像單身嗎?」
她卻從來沒有想過,繕燈艇從來就沒想讓她成為一朵花,而只需要她做好一片綠葉。
Birthday is real rebirth
他手指一張,大風便將那張寫著「風荷」的卡片刮向空中,很快便不知飛向何處。
她心裡頭有底了,這才是屬於她自己的世界。她記得恕機曾經念叨過一句話,「魚躍此時海,花開彼岸天」,她覺得像她此刻的心境。
倪麟止住步伐。
蘭庭氣道:「我來的時候都十歲了,誰讓你把屎把尿啦?!」
而他還在說!
那個師兄說:「那是你不知道,繕燈艇的日子是越來越難過了。來看戲的人越來越少,艇主雖然沒說過,我自己估算了一下,今年肯定是在吃老底。這樣下去,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她濃密的長發垂下,遮住了臉龐。她的十指緊緊地抓著桌布,指根的骨節高高聳起,蒼白而無血色。桌布上鋪著一層塑料布,也被她盡數摳爛。
只是他精心在她與他之間營造的這樣一種微妙的平衡,被秦風那寥寥的幾句話,被他對這一切毫無知覺的父親,用這一個娃娃打破了。
余飛打掃了一下,小芾蝶來了。她剛考完期末考試,要回家去。之前她迷上了養多肉,馬放南山看她辛辛苦苦地養乙女心,兩三塊錢指頭大小的,養一盆死一盆,實在看得著急,就買了一盆果凍乙女心的老樁給她,可算讓她給養起來了。這次她要回去,就把這一大棵乙女心送到余飛這裏來照顧。
他又問:「是嗎?」
快到他的行政套間時,廊道上有一個三級的階梯。余飛記得這裏,突然停了下來。
「你就這麼耿直,連一句讓我開心一下的謊話都不肯說?」
這一有酒,整張桌子的氣氛就起來了。划拳,斗酒,串演逗樂子,定是要串最不擅長的行當,比如蘭庭這種擅閨門旦的,定是要唱架子花臉猛張飛,余飛這種呢,什麼都能張口就來,就只能逼著她演嬌羞小花旦了。

眾人沉默。
倪麟望著她,手微微往上抬了一下,又背了回去。
余飛乜了她一眼:「馬放南山送你這麼貴的花?」
余飛如約而至。樓先生開會的地方在CBD的地標建築里,和她約在樓底下的一個新粵式餐廳吃。寒暄過後,樓先生便問:「你這回怎麼主動找我吃飯?」
白翡麗拿住了門卡,仍未回頭看她。
話說得深了起來,大伙兒又都不言語了。眼看著氣氛變得沉重,蘭庭出來打岔了:「不說這個了!咱們說點別的!飛師姐,聽說你去年年底那會又在佛海邊上打劉軍?」
他說的是距離他生日這一天結束。
眼不見為凈。
所有的話突然就這樣說開了,冰冷刺骨,兩個人都一下子寒到骨子裡去。
「你站住。」白翡麗叫住她。
這一句句一聲聲,比當年落在她背上的鋼鞭還要讓她疼、讓她痛苦、讓她羞慚而揪心!
她像一條泥塗里的魚,掙扎了許久,他便從她背後進來。這樣的姿勢余飛是最怕的,她總是撐不了多久。但他這夜格外熱衷,反反覆復,弄得余飛最後都沒了聲氣。他中間又開了床邊的頂燈,余飛都能感覺到那熾熱的光灑在她的脊背上。她知道她知道他在看她的身體,甚至還看他們的交合之地,這種感覺令她覺得分外羞恥。她終於弄明白了在哪裡控制燈光,掙扎著伸開身體要去按掉那盞燈,卻被他抱緊了半壓在床頭,又鈍又沉地頂了兩下。余飛呻|吟出聲,終於服了軟,扶著床頭塌下腰來,方便他入得更深,上半身卻高高地折挺了起來。
余飛多看了這娃娃兩眼,忽的就見一個身材高大的人走過來,探手撥開櫥窗,將那個娃娃拿了出來。
「我就問,你的獅子是誰?你不停搖頭。我又問,你的獅子是什麼樣的?你想了半天,說,我的獅子,強壯有力,隻手遮天,一隻手就能把我舉起來。」
要知道,能進這樣一部戲,哪怕是演個划船撥槳的龍套角色,只要能接觸到那些人,向他們學習,於她都是莫大的助益。
他拿著這娃娃和餐廳的女主人低聲說了幾句,女主人面露難色,余飛勉強聽懂了兩個詞:「珍貴」、「不賣」。白父展顏一笑,又湊近過去說了些不知道什麼,嘴角勾起的笑容迷人又勾魂。女主人神情赧然,低下頭去,過了一會兒,微微點了一下頭。
「我在繕燈艇聽見一個打雜的女孩子放,別人聽不出,我還能聽不出?!你這唱的什麼東西!我教你唱了十年的戲,是讓你去唱這些狗屁不通的垃圾貨色的嗎和_圖_書?!」
余飛有那麼一瞬間的恍神,腳撲朔,眼迷離,安能辨我是雄雌?
余飛走過去,他也沒回頭看她。
他說:「剛到。」
余飛叫了他一聲:「白翡麗。」
余飛自他身後叫住他:「師叔。」
解了領帶,他又伸雙手去解自己的頭髮。他像是知道她在欣賞他似的,銜著枚一字發卡斜眸看向她,勾著嘴角笑了一笑。
她說:「阿翡,我……」她心中如一團亂麻縷不清楚,總覺得有什麼話想說,開口時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她那片荒蕪的園子忽然照進了一片光。
他離開了她的公寓。
「倒是你——」倪麟說,「那個叫什麼弱水的,當著幾萬人的面向你表白,我查過他的照片,想起來去年十二月底,他來繕燈艇找過我,問你去哪兒了。」
大伙兒酒酣耳熱之際,有一個師姐笑道:「飛師妹,你今晚喝這麼多,待會兒可怎麼回家?你可不像咱們,走兩步就能到繕燈艇睡。」
關九說他在天台上。
余飛軟軟地說:「早不疼了。」
他的右手忽然放開她,驀地轉過身,一雙眼睛幽黑幽黑的。
小芾蝶吐了吐舌頭,說:「鳩白的人大都不知道呢。其實我也是無意中發現的。前兩天九哥出去和Se的人開會,路上發現有些資料忘記帶了,就打電話讓我給送過去。路上我偷偷看了一眼,誒,我以前經常被我媽逼著看財務報表的,其實我都看得懂。」她又心虛地看了余飛一眼,說:「我也沒和別人說啦,看你是關山老爺的老婆,才跟你說的,我以為你都知道呢。」
余飛教訓他:「就這一回,以後不許喝了!」
他斥道:「你清醒點行不行!我留你做什麼?倪派擅長的從來就不是老生,是旦行,你師父招你進來,只想讓你做我的陪襯,你留在繕燈艇有什麼前途?!」
白翡麗出來,拉了她往外走,說是叫的車已經到了。余飛看著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說這件事,只得先把娃娃收起來。
兩天後,余飛坐火車回了北京。
他何時這樣聲色俱厲過。
余飛腦子裡「轟」地炸開。
他痴痴然地看著那幾個字看了許久,笑了起來。
幾天之後,余飛約了蘭庭等幾個繕燈艇和她相熟的師兄弟和師姐妹們吃飯,慶祝她考上戲曲學院。
去Y市的火車上,她笑話他像個沒有坐過火車的傻子的時候,他又是怎麼想的?
她一時之間,竟然無法思索。
樓先生說吃飯的事,余飛沒太放心上。然而幾天之後,她去找導師聊他手底下的新課題時,認識了另外幾位未來的同學。她無意間聽一個同學說到現在的民間劇團生存現狀堪憂,連曾經獨樹一幟的繕燈艇現在都岌岌可危。
「那你把我當你的男朋友嗎?」
他自言自語般地笑說了一句:
余飛在繕燈艇這麼多年,知道樓先生這句話正中肯綮。艇主一直不許她自作改動,自然正是為了保存倪派原汁原味的東西,是為了傳承。她無從辯駁,沉思著,說道:「繕燈艇過去這麼多年,除了靠票房自給自足,也多虧了您這樣的捐助人。」
她只不過多看了兩眼,就平白無故地得到了一樣被人珍藏已久的東西。
余飛忙把盒子蓋上,說:「別吃了。」
「余飛。」
余飛點頭,和樓先生道別。快要走出這座大樓時,忽然聽見有人在背後喊她:
白翡麗定定看著她半晌,道:「你和你師叔過去怎樣,我不在乎,誰沒個過去?」
她問:「你什麼時候到的?」
大家自然異口同聲:「好!」
「我在乎的是,你從來就沒看得起我。」
余飛心中一下子豁然了,他這些時日以來的古怪表現。她嘲諷地笑:「秦風跟你說的?那秦風還跟你說什麼了?秦風跟你說的話,你還不是樣樣都聽,樣樣都記在心裏?」
倪麟轉過身來,說:「那個孩子的事情跟你沒關係,你不要總放在心上。」
余飛知道很難說服樓先生了,他說的話也很有道理,繕燈艇也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她一個艇外人早早來憂慮這件事,確實有些操之過急的感覺。
余飛說:「那我走了。」
余飛冷笑:「秦風是不是還和你說,我和我師叔有一腿,還跟你說,我和我媽一樣,天生下賤?」
進門之後,房中自動亮起了夜燈,燈色朦朧,影影綽綽,勉強能看見人。
他冷漠地看著她:
樓先生笑笑,說:「就算我出了主意,你們艇主願意聽?」見余飛默然,又道:「我曾經捐助過繕燈艇,和你們艇主還有你師父都聊過,繕燈艇存在的意義其實很簡單,就是把倪派藝術傳承下來。倪派其實是個非常有文化遺產價值的流派,比如那個蹺功——我非常喜歡看,這也是當時我捐助的原因。現在蹺功也就你師叔倪麟會了吧?可惜他很少演。」
六月下旬的北京,已經徹底步入了酷暑,乾燥又炎熱。出租屋中一個多星期沒住人,雖然門窗緊閉,也積下了許多灰塵。

余飛驀然回頭,只見他依然背對著她站在天台邊上。
她背上還有兩道殘留的鞭痕。起初的兩下實在入肉太深,恕機給得葯再好,也除不掉那兩道疤痕。
他轉過頭來,一雙眼睛又亮又深,盈盈然若兩注春|水,他說:「我就想讓你一個人給我過生日。」

他的目光這麼的綺靡,他便是對她做什麼她都心甘情願的。他的手指挑逗她的舌尖,一顆顆地摸過她整齊如編貝一般的牙齒。白皙的手指在她嫣紅的口唇間滑動,怎麼看都是綺情萬種,充滿了隱喻。
手機在手心裏轉了幾圈,她給白翡麗發去了一條信息:到了嗎?
《鼎盛春秋》完整的折子戲,已經大半個世紀沒有人排演過。南懷明謀划十年,要把它從廢墟中挖出來,做全新的改編。他這一出手,牽動了整個戲劇界和文化界的人脈,導演、編劇、文學顧問、表演和戲劇顧問,全都是資深的、大音希聲的老藝術家。
樓先生把筷子放下來,說:「很明確地跟你說,我現在沒有再捐助繕燈艇的想法。繕燈艇還沒有到走投無路的地步,我覺得他們應當先接受一點教訓再說——」他的目光看向余飛,「就當是我的一點私心,為你報個小仇。」他笑了起來,笑紋很深,眼睛里透出幾分年輕人的玩笑之色。
余飛轉著手心裏的手機,上午她預訂座位的時候,收到了白翡麗的一條簡訊,說今天回北京。她說怎麼這麼突然呀,我晚上約了朋友吃飯,隔了半天收到他的回復:想見你。
余飛抬眉,說:「我在鳩白這麼長時間,怎麼也沒聽人和_圖_書說過?」
臨睡前,她又收到了樓先生的一條微信,祝賀她考上了戲曲學院,並告知她他今天到了北京,會盤桓一段時間,有空的話,可以一起吃個飯。
白父便走過來,拉起余飛的手,看了她一眼,把娃娃放在了她手心裏。
這個行政套間還是她記憶中的樣子,有一個房間房門緊鎖,其他的陳設都沒變。只是這次白翡麗沒有帶行李過來,所有的東西都是他新買的。
那天,白翡麗走之前,跟她說他們都再想一想,想清楚了,再見面。
他轉頭看見她,走了過來。他仍然是之前那樣的打扮,只是在燈光下,帶著一種疲憊的蒼白。
濕漉漉的舌尖舐過那窄長的粗糙痕迹,她一陣兒一陣兒地戰慄。
眾人一片歡騰,紛紛恭喜她。這些恭喜背後的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余飛也明白,但都不挑明。
兩個人安靜地望著。
「你會是棵搖錢樹——要是為了繕燈艇著想,我不會放你走。但你是個能成龍成鳳的人,我不能讓繕燈艇這個淺灘拘著你。你余飛,是要展翅高飛的人,不是一輩子扭扭捏捏唱朵風流海棠花。我望你出去后能唱失空斬,也望你能唱文昭關!但你都在唱些什麼東西!風荷嗎?風荷這名字配得上你嗎!」
他「啪」地一聲,把一個套著粉色小熊手機套的手機拍在了桌上,手機里放出一段錄音,「蘭花指捻紅塵似水……」妖妖艷艷,正是那晚她在語音頻道唱的《牽絲戲》!
倪麟離開了。
眾人面面相覷,遲疑不決。
她盤腿坐在床上,披頭散髮,對著那個娃娃看了半天,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這部戲不是一般的戲。它背後的製作人是南懷明,一個文化界極富盛名的人,半生致力於傳統文化的傳承與保護。
余飛思前想後一晚上,末了,約樓先生次日吃飯。樓先生欣然應允,但告訴她他有一個重要會議,估計得開上個一整天,讓她到中午來會場找他。
余飛自然是自己走進去的。

「正好這幾天繕燈艇在維修停演,大家敢不敢喝點酒!」
過去這半年時間,白翡麗沒有給過她任何東西。
走到車邊,余飛躊躇了一下,說:「阿翡,要不你還是送我回家吧。」

余飛說:「你早不是我師叔了,沒資格教訓我。」
余飛吃了一驚,這人穿著千鳥紋的西服馬甲,手臂上擱著外套,倜儻風流的模樣,不是白翡麗的父親還是誰?
倪麟忽的拿起桌上的一大杯涼水,全潑在了她臉上!
倪麟冷冷地問她:「你這一年多幹什麼去了?」
「余飛,我是你的獅子嗎?」
其中放在最高處的一個巴掌大的手工娃娃引起了余飛的注意。娃娃穿著紅衣黃帶的傳統和服,一雙大眼睛瀲灧而有靈性,彷彿靈魂裂開的傷口;黑色的絲做成厚重的齊劉海和長發,蓬鬆飛起,有些像她之前的樣子。
他沒有掩飾過他「富二代」的身份,他穿的用的,耳朵上戴的,都是好的。但這些就像一種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輝,圓潤而不吵鬧的聲響,你能感覺到他的修養和氣質,卻不會覺得不安和刺|激。
余飛說:「大家先走吧,要是讓艇主知道,就是我連累大傢伙兒了。師叔頂多罵我一頓,還能把我怎樣?」她向大家揮了揮手,沒事人一樣:「快走吧,日後再會!」
他說:好。
他拿著蛋糕盒蓋,蓋子上有一個腰封,上面鐫印著金屬色澤的文字:
白翡麗看著她,緩緩道:「你之前跟我說,不希望任何其他人碰我。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對你,也是一樣的。」
他從腰封底下抽出一把造型別緻的金屬勺,一口一口地,把糊掉的蛋糕吃得乾乾淨淨。
余飛遲疑了一下,說:「這是個更長遠的事情。」
他們就笑鬧起來,過了好一會兒也不見老闆送酒過來,蘭庭又嘟囔著起身去催。開門剛喊了一聲「老闆」,登時被眼前的人嚇得魂飛魄散,後退了兩步,戰戰兢兢地站在牆邊,纖瘦的身板還有點發抖。
她這人骨子裡,天生帶三分妖嬈放浪,一喝酒,便更是藏不住。她坐在凳子上,凳子靠著桌子,她的肩背卻向後貼著牆,如此不正經地半仰坐著,修長的身段卻盡顯了出來。
他看上去沒什麼變化,只是更冷靜深沉了些。
她樂觀地想或許白翡麗過一段時間會好。反正他的脾氣一向時冷時熱,她習慣之後也就不以為奇了。又或許,他是真的很忙,鳩白工作室和他父親那邊,看起來他都得操心,一個人恨不能分成兩個人用。
盧師姐說:「飛師妹,我現在覺得你當時是對的。很多老戲,太陳舊了,根本不符合現在年輕人的口味,就說你唱的《游龍戲鳳》,放到現在的角度看,不就是一個花心皇帝強搶民女嗎?佔了人家姑娘的清白,還騙人家姑娘說帶你回去做皇后。現在還有哪個年輕人吃這一套!但咱們艇主就是頑固不化,說倪舸祖師爺當年就是這般演這般唱的,咱們要做的就是傳承,不是創新。」
她強忍著羞恥又問:「那然後呢?」
她心中有些慌慌張張的喜悅,搖搖欲墜的那種,在火車上看著一路向北的風景時她覺得有一些迷亂。
他狠聲說:
倪麟說:「她沒事。」
可是余飛分明看見他眼角有什麼閃閃發亮的東西流了下來。他低下頭時,就看不見了。
余飛毫不在乎地燦燦然一笑,點了點自己的後腦勺:「那可不?艇主應該特後悔沒把我腦袋後面這塊反骨給卸了。」
蘭庭喝了點酒膽子也壯了,懟余飛說:「飛師姐,瞧你現在喝酒的爽快樣兒,這一年多肯定沒少喝,你還教訓我來了!」
但不聽,並不意味著她沒有壓力。她希望白翡麗能給他一些信心——無論是那已經失卻的平衡,還是倪麟的反對——她希望能證明她是對的,而倪麟是錯的。
她「哼」了一聲,不回答,卻去吻他精巧的鎖骨和鎖骨間的峽谷,又解開他的一顆扣子。
「之前那麼多的傷,誰把你打成那樣?」
余飛次日醒來,依稀記得白翡麗昨夜把她送回來后便走了,又依稀記得他問過她「獅子」什麼的,她隱約覺得白翡麗有些不對勁,給白翡麗發了一條信息,問他什麼時候有空,她想和他談一談。
她又把娃娃放在女主人身邊的桌台上然後走開,女主人拿著娃娃小碎步跑過來,把娃娃塞回她的手裡,非常誠懇地向她深深鞠躬:
她還毫無顧忌地反了個酒嗝。
無聊中,余飛出神地望著牆壁中鑲嵌的玻璃櫥窗,裏面陳列著各種日本手工藝品,看起來是枕草居主人的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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