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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即便她不是他，她是她自己，在這種壓力之下，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余飛問道：「既然你認為熱愛很重要，為什麼又要和演藝界合作，為你們的舞台劇挑選更專業的演員？他們熱愛你們的文化嗎？」

白翡麗忽然說道：「真正的藝術不是神佛，不需要供養。」

她身居其中，無知無覺。但在這時候被導師拿出來明明白白地兩相比較，她才忽然意識到，那樣一種清高，在她身上，根深蒂固。

這位導師從藝術上徹底否定了二次元舞台劇，也徹底否定了白翡麗。

白翡麗又道：「我認為判斷作品是否商業化只有一個標準——創作意志是否為商業利益左右。我們的團隊創作整個舞台劇本身，再由專業演員複製後向更廣泛的群體傳播。這是我們的模式，從舞台劇《龍鱗》就開始嘗試的模式。」

「現在越來越多的人看到了這個市場的潛力，蜂擁而至。但他們真正理解ACGN文化嗎？能體會那些小說、動漫、遊戲本身的精神內核嗎？他們賣腐、賣肉、跟風、抄襲，有真正懷著對這種文化的熱愛去創作嗎？反而是真正熱愛這些文化的人，或者因為不專業，或者因為沒有時間和精力，又或者因為沒有足夠的資金，慢慢被排擠出了這個市場。

他的問題很簡短：「藝術需要供養嗎？」

他很疏離地感謝說：「謝謝你贈票，但這張票給我，恐怕是要浪費了。」

白翡麗的臉色有些蒼白。他低著頭，長發垂下，看不清表情。

她這時候才真正感覺到，原來被人否定自己的一切努力，是這樣的一種感覺。

全場有一些安靜。

導師說：「不瞞你說，我今年五十歲，是你的兩倍年齡。我對戲劇的觀賞量，遠遠超過你的想象。國內外的話劇、舞劇、音樂劇等各種形式的戲劇，幾乎沒有我沒看過的。就連你這種二次元舞台劇，我在日本也看過不少。日本應該是做得最成熟的吧？即便如此，我也沒有見過能讓我稱之為『藝術』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難道你做得比他們還好？」

余飛望向白翡麗。

看得出來，這位導師是在針對白翡麗，針對他之前的膽大，也針對他剛一出場時，對老辯手們的下馬威。

「我曾經向我喜歡的人講過歌舞伎的故事，很可惜，當時沒有說完我想說的話。一種純粹依靠色相誘人的舞蹈，遭遇幕府的一再鎮壓，卻也沒有死去，反而一步步褪去浮華，最終竟然成了民族文化的象徵。

別說對前面幾組選手，便是前面幾季節目，這位導師都一向很客氣，幾乎從來沒有這樣親自下場攻擊過。

《不二大會》邀請那麼多形形色|色的、腦迴路格外清奇的嘉賓參加節目，就是在這種心態之下，去挖掘他們身上獨特的故事、思想上的閃光點。他們認為每個人都是造物者的光榮，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白翡麗問：「純粹的藝術是獨立的嗎？」

白翡麗道：「何為供養？神佛才需要供養。供養者對神佛有所求，才會供養。既然有所求，你能不有求必應嗎？」

余飛頓了一下，立即反應過來，道：「如你所說，只要藝術的創作意志不被供養者左右，就是獨立的。」

這種感覺有點像這位導師拿起她這把刀，狠狠地捅進了白翡麗的心口。

「1790年進京給乾隆賀壽的四大徽班，和當年的崑曲雅部，您以藝術之名，如何分個高下？四大徽班的演員，就只配給後來的京劇大師提鞋嗎？」

白翡麗矢口否認：「我並沒有含沙射影。」幾個導師笑了起來。

余飛：「……」

左邊的導師幸災樂禍地笑：「以為撿了個軟柿子，結果磕到牙了。」

左首的導師叉著雙手，道：「我覺得關山千重這個問題很好，很深刻。」

右邊的導師呼呼地扇著扇子，悠悠地評價：「坑挖得太大了。」

余飛沒想到他還能這麼無恥狡詐，惱怒問道：「那麼你認為當年崑曲雅部的衰亡，是一種必然咯？」

「我從不敢看輕任何一個在為hｔｔps://ｗｗw.hｅtuｂｏoｋ•ｃom.ｃom創新做出努力的人，無論他們的方向是正確，抑或錯誤。我們所害怕的是，沒有了在認真為了改變而付出心血的人。只要這樣的人還在，他/她所為之奮鬥的東西就不會死去。」

你不是任何人。

這位坐在右首的導師悠悠搖著扇子，看向眾人，接著說道：「cosplay為什麼被現在的年輕人喜歡呢？因為cosplay滿足了他們將自己喜愛的虛擬人物『現實化』的一種強烈的情感需求，所強調的是一種『代入感』。你看剛才關山千重出場，我們明明知道長衫不是屬於我們這個時代的服飾，還是自然而然地產生了一種感覺——他就是這個樣子的，我們放鬆了警惕，沒有意識到他的出場，其實和余飛以戲裝出場是一回事。」

這大約就叫，心有戚戚焉。

「你做的是真正的藝術，相信你自己。

「你就是你自己，你是余飛。」

白翡麗根本沒有翻身的機會。

左首的導師：「然而這就是一個事實。」

儘管過去人們說：戲子無情，婊子無義，但如今，時代不同了，京劇幾乎是盤踞在所有演藝事業的頂端，睥睨眾生。

白翡麗示意女士優先。

余飛細細想著這幾個字，忽然像被一記重鎚打在了心上。

白翡麗淡淡道：「之前那個問題不夠挑戰。」

假如她出身優渥如他，從小嬌生慣養如他，性情嬌氣如晴雨表般多變如他，像這樣被人當眾踩在腳底無情碾壓，她不知道她會不會委屈落淚。

「打住！關山千重！」正中的導師打斷他們，嚴肅地問道，「你為什麼要臨場換問題？」

所有人，包括余飛，都沒有想到這位導師竟然一開口就是這麼尖銳的問題，絲毫不留任何情面。

全場安靜到地上掉下一根針都聽得見。

「那麼被供養的藝術如何獨立？」

余飛忽然拿起話筒，向白翡麗問道：「你拿當年盛極而衰、苟延殘喘的崑曲雅部來含沙射影，你覺得合適嗎？」

底下的觀眾紛紛為這個問題叫好和*圖*書。這個問題，其實也是鳩白飽受同行詬病的一大問題。

余飛一怔，答道：「純粹的藝術需要供養。」

「這個世界有一個殘忍的事實：擁有話語權的人往往畏懼創新與顛覆，所以他們限制他人的自由，無論從精神上，還是肉體上。

在那幾位老辯手啞口無言的情況下，坐在右首的導師扇著扇子，悠悠然開口了：

白翡麗笑了笑，道：「我們曾經排過一出名叫《湖中公子》的舞台劇，其中的一個角色，就是邀請了一個戲曲演員來做特別演出。我覺得，以她的專業性和領悟力，那個角色她詮釋得很好。」

1790年徽班進京，被認為是京劇孕育的開端。

右首的導師呼呼地扇著風：「深刻到再討論下去，我們這個節目可以被槍斃了。」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向白翡麗。

場中的氣氛突然就變得怪異起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種非同尋常的窘迫與尷尬。

「你不需要做冬皇。

可這位導師在業界地位崇高，見解和學識都是公認的高深。

白翡麗的目光閃了閃。他望向幾位導師：

她記得非常清楚。一天不多，一天不少，正是一年前的今天，她在天台上與白翡麗背向而馳。

這期的規則和往期不同，不能算純粹的辯論：兩名嘉賓各自以一個問題向對方發起論戰，問題由嘉賓各自與節目組商討決定，對方嘉賓並不知曉。

《不二大會》這個節目，其實有著一個貫穿始終的價值觀，就是平等、開放，與包容。

白翡麗就是抓住了這樣一個點，讓那幾位老辯手猝不及防陷入了自相矛盾的境地。如果說一個女孩子扮成男性能得到讚賞的話，那為什麼男性做女性的打扮就會招來諷刺呢？

「如果您說我做的事情不能稱之為『藝術』，我便信了，那就是我盲從且愚昧。

「真正有生命力的東西是會進化的，從cosplay到二次元舞台劇，從空洞的模仿到獲得靈魂與良知。浮夸並不是一種罪惡，而是積攢能量的必由之路。

他低下頭看著地面，和_圖_書道：「我的姥姥姥爺，很喜歡看余飛老師的戲。他們托我向余飛老師轉達四個字：破，然後立。」

白翡麗筆直地站在原地，問道：「為什麼？」

「您沒看過怎麼知道？」

在這種場合上來說，近乎于當面侮辱。

現場的氣氛猛然降至冰點。

你是余飛。

他說：「你是天生驕傲。」

導師接過，正反面翻著看了看，念道：「幻——世——燈，哦，你的舞台劇啊。」

「我也有話想對余飛老師說——

右首的導師笑哈哈：「那就讓他們自相攻擊。」

導師道：「很坦白地說，不符合我的審美標準。」

白翡麗用一個短片對二次元舞台劇做了簡單介紹，播放期間，他下台去卸了妝回來。洗凈鉛華，他的眉眼愈發細膩，若蘅芷清芬，荼蘼冷翠，依然穿著長衫，和穿著白緞子淡梅花旗袍的余飛站在一起，有著一種十分和諧的古典之美，賞心悅目。

但白翡麗何嘗不是天生驕傲呢？

安靜了很久。最終還是居中提問的這位導師打破了空氣中的堅冰。他頗無辜地攤開手向左右兩邊的導師說：「得，被扣了一頂『鎮壓新生事物』的大帽子，我真是罪莫大焉。」

余飛問：「你做綜藝，開直播，做商業化轉型，你做二次元舞台劇的初心還在嗎？」

余飛垂下眼瞼。她心中不是沒感覺，她心中像猛然被刀子割了一下。

正中的導師冷肅道：「既然你覺得那個問題不夠挑戰，那麼我問你一個挑戰性的問題——

「很幸運，我有這個能力，也有一個同樣懷著熱情、願意靜下心來做好二次元舞台劇的團隊。做好這樣一件事很難，但是，捨我其誰？」

全場突然就安靜下來。

右首的導師搖著摺扇點頭：「關於商業化與初心的問題，關山千重想得很清楚了。」

余飛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

你就是你自己。

「有一句戲諺，『不像不成戲，真像不成藝』，這就是為什麼我之前說，京劇作為我們的國粹，從藝術性上說對cosplay和二次元舞台劇都是碾壓式的hetubook.com.com存在。——關山千重，我很想知道你作為一個二次元舞台劇製作人，怎麼看待我這句話。」

導師們點點頭。

而在更早之前，他說：「我在乎的是，你從來就沒看得起我。」

而當時的崑曲，在明末清初的鼎盛期之後，被文人士大夫打磨得越來越精細，逐漸脫離大眾，終而被更『俗』的京劇所取代。

「我認為關山千重非常巧妙地抓住了京劇和cosplay在藝術特徵——如果我們願意將cosplay稱作一門藝術的話——上的一個重要差異。京劇的三大藝術特徵之一就是『虛擬性』，騎馬無馬，喝酒無酒，上山無山，下水無水。例如剛才余飛表演《空城計》，就那麼寥寥幾個動作，兩句唱詞，我們就能想象諸葛亮坐鎮西城，面對司馬懿千軍萬馬的情景。但這種『虛擬性』，cosplay和二次元舞台劇都不具有。」

她之前所感覺到的看不起，至多是對她出身的看不起。而對她所唱的京劇，何人會看不起？

白翡麗一言未發，走到這位導師的座位前，從袖子里摸出了一張演出票，雙手呈與他。

這個問題擲地有聲。

他說：「在感情上，我心存僥倖。」

「今天我既然站在這裏，自然已經做好一切準備面對現實的血腥。很可惜我生得早了一些，有生之年恐怕看不到二次元舞台劇最燦爛輝煌的時刻。我的使命是去做那個破壁的人，而不是享受藝術的榮光。」

余飛訝然，然而白翡麗沒有看向她，接著說道：

輪到白翡麗向余飛發起論戰。

「我是不是可以做總結陳詞了？」

白翡麗看著她，笑了笑，說：「恰恰相反，正因為初心從來沒變過，所以我才一定要推著我的舞台劇往更大的市場上走。

右首的導師：「哈哈哈哈哈，你閉嘴吧，小心封殺你啊，你這個香港人。」

他緩緩地轉著手裡的話筒，良久，他抬起頭來，眉目收斂，平靜中帶著一根堅硬的骨頭。

你是余飛。

左首的導師轉向另外兩名導師，說：「突然都不想攻擊他們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