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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飛聽他用了「走穴」這個詞，未敢反駁，垂首承認。

白翡麗穿著淡藍白色的病號服，長長的頭髮柔順地披散在肩背上，就像個乖巧的小姑娘，又脆弱得像一朵孤花兒。

白翡麗只看了幾行字，手指一抖，就把那張薄薄的信紙扯成了兩半。

南懷明說，現在的條件好了，肯像老一輩那些京劇大師們吃苦耐勞的青年演員，也越來越少了。

他緊攥著信紙，那信紙太薄，太濕，在他修長的手指里漸漸破碎成一團無法辨認的紙泥，墨跡將他白皙的手掌染得一片污黑。

余飛接過飲料，側頭看了他一眼，搖頭。

白翡麗瞅了他一眼，不說話。

厲少言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她身邊，遞了瓶礦物質飲料給她，問：「你這麼拼，就是想超過我，拿到伍子胥這個角色？」

余飛解掉沙袋，抱著腳擱在肋木架上，壓了個一字。她靠在腿上擰開飲料瓶喝了一口，說：「我現在回想，如果我過去沒有努力過，我大概永遠都沒有機會遇到那個人，和他走到一塊兒。」

「二老反覆跟我說，不要告訴你是他們推薦的，怕你覺得你是靠關係進門，有心理負擔。」

忽然，有「啪」的一聲，大滴的水落到薄薄的信紙上。隨即水滴越來越多，面積越來越大，那信紙都洇濕而潰破了。

《鼎盛春秋》的試演安排在明年四月。而一個月後，會有一場非常正式的排演，南懷明要求她試唱全本。

《鼎盛春秋》中，伍子胥的唱腔極為繁重。所有唱段接連不斷唱下來，得唱上將近一個小時，還必須保持前後一致的水準，對演員要求極高。這也是這麼多年來，《鼎盛春秋》一直未能完整地重現於舞台的原因之一。

余飛如實回答：「他沒有正面確認。」

他說：

白翡麗一聲沒吭。

「他們說，你腦後有反骨。為https://www.hetubook.com.com什麼我需要這樣一個人？第一自然是因為伍子胥本身有反叛精神；第二，我排的是全新的、具有現代精神的《鼎盛春秋》，要的不是因循守舊，而是大胆突破。

余飛垂下眼睛：「我喜歡的人。」

「我……」

他又張開眼，雙目流麗，有水色在漾，清澈的乾淨的，至柔卻又至剛。

去往北京的列車，與強冷空氣逆向而馳。漆黑的曠野之中，大風呼嘯著擦過動車組堅硬而光滑的車體，車廂內部，仍然溫暖如春。

余飛回北京后，第二天一早依然去晨練。

這天早上她綁著沙袋在操場上跑步，接到了樓先生的電話。

「爸爸——」

信紙很薄，疊在一起的有好幾張，其上是久遠而熟悉的字跡——

她說：「我明白了。」

余飛怔立原地。

所以她之前瓶頸期的幾個月，在「唱」上面沒辦法取得突破，她就一直在加強體力訓練：游泳、長跑、練肺活量等等。

白居淵望著他，臉色一點點地變得蒼白。

余飛總覺得南懷明是在點撥她。

南懷明讓她回去。

白翡麗躺在床上。房間里空蕩蕩的，沒有手機，沒有書，更沒有電腦電視之類其他的東西。

「有一件事，雖然當事人反覆和我強調，不要告訴你，但我現在還是覺得，你應該知道。」

「白先生……多少惡假愛之名……曾秋害了您的妻子和阿翡，是出於對您狂熱的愛；帶著孩子捲款出國，又何嘗不是因愛生恨，對您背叛她的深刻報復……」

白翡麗看了一眼白居淵，打開了信封。

厲少言「哦」了一聲說：「那好，咱們一個月後，見真章。」

這絕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余飛從一開始就知道。

「都過去了。」

「尊敬的白先生……」

「我讓你留下來，不是看在誰的面子上，ｗwｗ•heｔｕboｏｋ•com.com而是因為你一直在向我證明你的實力。你明白了嗎？」

白翡麗閉上了眼睛，睫毛漆黑極長。

房間里極其安靜，死一般的岑寂，只有紙張抖動的聲音。

這一年的這一天，11月14日的晚上，一股強冷空氣自北方南下，翻山越嶺襲向整個嶺南地區，將全省從夏末推進了初秋。

她走到門口，忽又折返回來，問道：「南老師，您還記得，尚、單二老是哪一天向您推薦的我？」

「尚、單二老做戲劇研究，我和他們是故交。兩年前我就拜託他們幫我物色合適的《鼎盛春秋》演員人選，但直到去年六月，他們才向我推薦你來演伍子胥。

新聞正文中寫，據美國新聞網站發布消息，11月9日亞利桑那州發生一起車禍，一駕車華人女子在鳳凰城避寒度假期間被撞身亡，肇事者逃逸。然而更不幸的是，該女子十三歲的兒子孤身出來尋找母親，竟意外遭當地流竄的墨西哥匪徒搶劫並殺害。

他閉著眼睛睡了一會兒，又百無聊賴地睜開眼，開始玩自己的頭髮。好在他的頭髮夠長，方便他玩。

白居淵坐在床邊望了他一會兒，眼睛漸漸泛紅。他忽的把白翡麗緊緊摟在懷裡，哽咽著說：「我的傻仔仔，我的傻阿翡，不是讓你別去找樓適棠嗎？爸爸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爸爸不怕上法庭。」

白翡麗說：「我一直很討厭你，風流成性，志得意滿，己之所欲，強加於人。」

「你還記得孔姨嗎？」白居淵問，他的聲音竟然有些不穩，「就是你小時候，和你媽媽一起陪你去上戲曲課音樂課的聲樂老師。」

余飛終於困得倚著車窗沉沉睡去。她鄰座的人也歪歪倒倒地睡了，手裡還捏著一份車站中流行的、充斥著廣告與花邊新聞的小報。小報上用具有衝擊力的粗大字體寫著：

白居淵調整他的病hｔｔｐs://ｍ.ｈetｕｂｏｏk•ｃom.ｃｏm床，讓床頭立了起來，方便白翡麗坐著。

厲少言愣了一下，問：「哪個人？」

余飛掛了電話，繼續跑步，彷彿不知疲倦一樣。她最後在操場的肋木架邊上停下來，雙手撐著膝蓋喘氣，汗水嘩啦啦地往下淌，很快就把水泥地面打濕了一片。

「而我呢？我一直自詡最疼愛你，卻從來沒有相信過你。你媽媽去世了，你也走了，我也不知道我把上善集團做起來，到底是為了什麼。那時候我開始放縱自己，也接受了曾秋，我竟然和這個殺人犯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

白居淵注意到他的目光走向時，手指上還是抖了一下。

她彷彿是不想讓厲少言追問似的，又很快補充了一句：「我又想，如果這一年多來，我沒有像現在這樣努力，我可能也不會再見到他。」

她一直都在不知不覺中，菲薄自己。

他拿得很艱難，就彷彿那封信有千鈞之重一樣。

余飛不解地望著南懷明。

車廂中有人夜起上廁所，迷迷糊糊擦過這人身邊，這份小報便掉落地面，很快便被來往的人踐踏得亂七八糟，最終被巡邏的列車員撿起，丟進了漆黑的大垃圾袋裡。

窗外乍然起了秋風，颯颯有聲。他手指一松，紙泥團落在床上的信封上，正好半擋住了郵戳，露出一個「1106」的日期。

「確認到了嗎？」

南懷明喝著茶，盯著她連夜趕火車回來、略顯憔悴的臉色，斟酌了半晌，說：

樓先生問她怎麼沒住在那個酒店了？余飛說她已經回北京了。樓先生說那不行，你心裏一定還是有一根刺，我下次得來北京，親自當面向你致歉。

他的頭髮越垂越低，漸漸擋住了他的臉龐。

樓先生向她道歉，說他娛母之心太重，只想讓母親聽一次高水準的《香夭》，行為上有些欠考慮；他也希望余飛能理解，他是希望余飛這麼優秀m•hｅtｕｂｏｏk•ｃom.ｃoｍ的戲，能讓更多的人聽到。

白翡麗的目光從他的手上落到信封上。是一封挂號信，上面蓋著一個郵戳。

白翡麗點點頭。

南懷明質問她：「聽說你為了給繕燈艇籌款，周末出去走穴了？」

余飛對那個日期，記得清楚得不能更清楚。

她心裏很清楚，南懷明絕不會因為她是個姑娘，就對她放低要求。只要她沒有能夠超越厲少言的地方，哪怕她的水平和厲少言等齊，南懷明都不會用她。

南懷明皺了皺眉，還是告訴了她一個日期，道：「我記得很清楚，是因為那天很晚了，二老還在給我打電話。他們非常高興，說找了半年多了，終於給找著了。」

余飛靜默地目送厲少言離開。

南懷明道：「向我推薦你的，不是樓適棠，是尚教授和單教授——你認識的吧？」

「那為什麼？」厲少言問。

一直沉默的白翡麗，忽然打斷了白居淵的話。

余飛深吸了口氣，直言道：「我不知道我能拿到《鼎盛春秋》的機會，是不是有樓適棠樓先生的幫助，想過去確認一下。」

白翡麗沒言語，低著頭，把信紙又從白居淵手底下抽了出來，拼合到一起，慢慢地看。

因為那是白翡麗的生日。

更別說體力上比不上厲少言的情況了。

白居淵點頭，出了口長氣，說：「你罵我越狠，我越舒服。」

「我當時說，我不要女老生。你猜二老向我推薦你的理由是什麼呢？

「恨我嗎？」白居淵像舉著巨石的西西弗斯，已經不堪重負，嗓子沙啞得完全聽不出本來的聲音。

余飛說沒什麼。

南懷明鏗鏘有力地說：「這個問題，我看你一直就沒想明白——不管是誰給了你這張門票，都不重要。就算沒有任何人推薦，我遲早也能找到你。

白居淵說：「阿翡，你醒了？」

無論是樓先生，還是厲少言，都不會知道昨天下午，南懷明見了她一面，同heｔｕbｏｏｋ.ｃｏｍ•coｍ她說繕燈艇的事。

白居淵進來的時候，他已經編了五根小辮子。抬眼見到白居淵，又把它們散開。

余飛心中，似又有一道屏障被南懷明一拳打過去，碎石炸裂，洪水迸發，奔涌而出一瀉千里。

白翡麗看完一張信紙，又看另一張，一張一張，直至最後一張。

白居淵驀然抬頭。

經過了繕燈艇那一夜之後，她「破」了唱法的壁壘，並得到了師父的首肯。師父改變了之前對她和厲少言一視同仁的教學方式，給了她更多量身定製的指導，並針對她的唱段做了速度、節奏和調門等各方面的調整。她便練得更勤了。

白居淵的大手蓋住了信紙：「阿翡，看不下去就別看了。」

《天理難容，善惡有報，上善集團「第一夫人」攜款潛逃海外車禍身亡》

「今天有一千萬的款項打到繕燈艇的賬戶上。但倪麟知道是你求來的之後，就又還了回去。」南懷明說，不無諷刺道：「我竟然不知道你的出場費有這麼高。」

「她十天前去世了。」白居淵說著，把信遞給了白翡麗，「這是她去世之前寄給我的信。」

良久，白居淵放開白翡麗，從帶過來的單頁夾里拿出一封信。

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操場。

「你是我父親，不當由我來審判你。」

「你媽媽的抑鬱，是曾秋利用孔姨造成的，孔姨一直都不敢說。你九歲那年說在浴缸看到你媽媽，也是她找孔姨要了我們家的鑰匙，潛入進來假扮嚇你的。

據悉，這名女子正是上善集團董事長白居淵的現任妻子曾秋，一個研究教育心理學的高級知識分子。今年上半年，上善集團因房地產項目失敗，資金鏈斷裂，集團瀕臨絕境。5月，曾秋見勢不妙，利用身份上的便利和白居淵的信任，捲走巨額資金，攜十三歲的兒子逃往國外，去向不明。報道中還評論說，這正所謂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善惡有報，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