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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衣定定看著這草，「廿日綿？」

「大人，下官並不是因為繼父而糾纏于這個案子，而是覺得草草結案，無法給百姓一個交代。兇手的真實身份是什麼？兇手的殺人動機為何？又為何會在一剎海出現？這些都是未解之謎！」

張子山：「這人確實是個左撇子。所以兇手剁手，明顯有他的目的。」

張子山無法再駁斥，難以置信地搖頭道：「不可能……」

難道是因為打算退婚了，對他心存愧疚？

可她好像竟有些放心不下那個隨時會死翹翹的陌少了……

深衣見他鬱鬱寡歡的模樣，用肘尖頂了他兩下，道：「喂，喝悶酒容易醉的，你不要不開心嘛。」

深衣有些心慌意亂，推脫道：「可那生死契……」

令人作嘔的屍臭就是從這具屍體上散發出來。

喂，她也未免太有責任心了吧！和陌少相識不過一天而已。

深衣：「難道集齊一十三隻手，可以得到寶藏？」

張子山竟會覺得她入了靖國府，是他的過錯。

張子山：「呃……皇宮中專司閹割的……」

停屍台上紙簽寫著「賀梅村」三個字。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她想向他解釋，可是臨行前三哥叮囑過她，萬勿在中原泄露自己的身份。三哥向來不大正經。可正經起來說的話，卻是不能不聽的。

深衣更是有些慌了，下意識道：「陌少……陌少他……」

「不是……」

張子山劍眉微挑，「姑娘識得這個？」

仔細瞧去，屍體腮幫子都微微鼓起，嘴裏像是含著東西。

深衣見張子山心中不快，強拉著他去逛夜市。四更天，也只有稀稀拉拉幾家店開著。

「我看這些人口中已經被廿日綿塞滿，恐怕這些人的死期，都已經有好些時日了。」

阿彌陀佛。

深衣連忙掩鼻。張子山拿出塊白布方巾給她，深衣和圖書卻擺手道：「若是掩了口鼻，就聞不出味道了。」

還是擔心如果不是她去照顧他，靖國府中的其他人會加害他？

細如毛髮的微小創口，若不刻意去看，定難發現。

孔老夫子在天有靈，若是知道自己的這句名言被拿去教唆人出海做海盜，一定痛哭流涕。

「咣——」

深衣合掌夾了根仵作用的木棍，便要去撥開屍體的嘴。

張子山眉心緊鎖，「原來如此……」

「生死契不合律法，只要你想，我便能讓你出來。」

雖然說七葉琴精需要陽光，生長之處不會深過水下三尺。但是萎落的葉片順著水流進入一剎海，也並非完全沒有可能……

深衣心中的震驚，絕不亞於張子山。

他一身的酒香，黑衫英挺。或許是多飲了些，不再似白日那般拘謹。舉手投足，隱約露出幾分鋒芒。

突如其來的重響，嚇得深衣的一顆心幾乎從嗓子里跳出來！

他說得斬釘截鐵，沒有一絲的猶豫。

張子山認真地忖度起來，忽的雙目放光，喜道：「真有可能！」

言罷，讓開門口，示意二人出去。

他毫不留情的追問，竟一下子把深衣問蒙了。

「我在東瀛讀過一本書叫《異草志》，書中記載這種草產於極北苦寒的苔原地帶，貼地而生，三年方可生長一寸。置於新死者口中，可吸屍氣，抑朽爛，一寸可延十日屍顏。因為這草六年而亡，至多長到兩寸長，所以叫做廿日綿。」

「你喜歡陌少？」

深衣：「……」

他指著那具腐壞屍體：「從他嘴裏取出來的。一經取出，屍體即刻朽變。」

深衣介面道：「哦？是個俠客啊？」

張子山拿手指比了一下刀傷的深度，所對應的刀長刀寬，和深衣那夜所感受到的幾乎一樣。

深衣有些動容。

張子山道：「這人臉上塗m.hetubook.com.com了一種漆彩，無法洗去，看不到真面目，所以至今還未確定身份。」他以一根木棍指點著鬼臉人的五臟：「仵作驗過，氣管有泥沙、水草，肺部膨大，有溺死斑，內臟淤血，胃腸內有溺液，確屬溺亡，而非死後拋屍、器殺、毒殺。」

深衣見那男子約莫三十四五年紀，雙目圓睜，似是不敢相信自己遇害。

張子山搖搖頭：「我是認真的。手剁下來的用處，無非是按手印，立契約。兇手正是要在別人以為這些人還活著的時候，利用他們的身份去做一些事情。」他面色依舊是沉著，眼睛卻隱隱發亮，「我明日就去著人調查，最近有沒有人以他們的名義調動錢物。朱姑娘，多謝你。」

整整齊齊，並排一十四具屍體。

一壺濁酒澆愁腸。

「若是早知道你丟了銀子後會去靖國府賣身為奴，我在昇平樓便該邀請你去我家中暫居。張家雖非靖國府這樣的豪門貴胄，卻也富足。我一時考慮不周，害得姑娘受了這樣的委屈，心中萬分歉疚。」

這具屍體深度腐爛，已經不辨面目。

張子山瞧了一眼，道：「這人名叫洪景天，外號洪一刀。」

府丞道：「張子山，本官看著你一路走上來，知道你能力不凡，也欽佩你剛正不阿。但是做官有做官的規矩，回去罷。賀先生的遺體明日會送還府上，你節哀順變。」

深衣用根空心的竹管兒吸了酒，吧唧吧唧品味了一番，大讚張子山對酒的品味不錯。

「別動！」

忽而看見小指甲中有一片萎敗的小小圓葉，心中倏爾一動——

府丞一聲怒吼，「這是聖上的意思！你難道連聖上也要懷疑么！」

深衣下定了決心，仰頭笑眯眯道：「誰說我不願出來？我想出來還不容易？等過兩天手好了，就去把仇平噼里啪啦暴打一頓https://m.hetubook.com.com，然後出來找你，你要大魚大肉地供著我哦！」

胤天府衙門中防得極嚴，十步一哨，百步一崗。又有衙衛成列，來回巡邏。

這草膨脹霉爛，像是一團用水發起來的黑木耳。

「唔？」

深衣臉上微紅，訥訥道：「瞎貓碰上死耗子……那個鬼臉人是怎麼回事？我當時同他交手，只覺得他武功奇高，居然就這麼淹死了，我總覺得不可思議。」

最後一具，全身發白、泡起、皺縮，泛起淺淡屍斑。胸腔打開，配著那猙獰鬼面，看得深衣喉頭髮緊，寒毛根根豎起。

深衣目光又投向鬼臉人——那黑黢黢的因窒息而暴突的雙目正似乎瞪著她。面孔扭曲，口唇大張，彷彿竭力地想要呼吸，又像是在怨毒地詛咒：

聖上。

張子山輕車熟路，帶著深衣輕鬆避開耳目，掏出鑰匙開了停屍房鐵門。

「如何向百姓交代，上頭都已經安排妥當，無需你多操心。兇手不過江湖浪人，殺人乃是謀財，至於一剎海，每年都有那麼多人為了扶桑刀死在那裡，再多一個，何足為奇？」

「那為何不願出來？」

張子山掀開倒數第二具屍體時，深衣忍不住「啊」了一聲。

深衣瞅著這人的指縫，指甲間也有黑褐泥沙，卻不是一剎海邊白色的石英砂。

是七葉琴精從湖心苑中流了出去，還是這人去過湖心苑？

是啊，她不是決意退婚了么？反正是混一個月飯吃，張子山既然願意收留她，她為何還要留在那個鬼地方？

「還我命來！」

深衣不敢怠慢，細細去瞧他胸口。

張子山逐一扯下遮屍布，各色青白僵硬面目、赤|裸身軀一一呈現。

「恰在心室正上，一刀致命，深淺剛好。」

暗黃色的屍水流出來，隱隱可見蛆蟲蠕動。

難道，兇手真是鬼臉人？

「放肆！」

這一十三條ｗｗw.hetｕbook•ｃom.ｃoｍ人命的連環殺人案，說小也不小了。但是居然會讓皇帝親自介入，這背後，究竟有什麼秘密？

不知為何，她不想把陌少牽扯進這個案子里來。畢竟這小小一片琴精之葉，也並不能說明什麼。

懸崖勒馬，回頭是岸，浪子回頭金不換。

深衣愕然看向張子山，只見他用竹鑷夾起一團濕漉漉的草樣物事，道：「是這個。」

張子山見她思索不語，問道：「姑娘可是發現了什麼？」

直視著深衣，張子山開口道：「朱姑娘，出來吧。」

二字頂天。

張子山施禮，平靜道：「府丞大人，下官以為此案尚有蹊蹺。即便人犯已經歸案，仍有疑點未明。下官認識一位姑娘，見識甚廣，故而請來協助破案。」

來者是個中年微胖的男子，蓄著威嚴長須，一開口就是嚴厲的斥責。

她頓了頓，又自言自語道：「這種草可遇而不可求，有錢也不定能買到呢。」

張子山道：「不錯，正是因為這些人的屍體都被藏得很好，又不朽壞發臭，所以都未能及時發現。」

自己當時還壓過這東西……

倘若他真的死了……

打住！

深衣凝神辨別這味道，發現是從這些屍體口中散出。

他稍一忖度，道：「既然從廿日綿的長度可以推測死亡時間，那麼兇手應該不是想掩蓋作案時間，而是想——獲得一個時間差。」

張子山吐了口氣，黑晶眼眸茫然遙望流水迢迢，道：「沒有不開心，習慣了。官場，江湖，一樣的身不由己。」

張子山買了兩壺酒，又給深衣買了許多肉食。二人一起在夜市石橋上吃酒啖肉。

衝天的腐臭屍氣。

容貌雖不出眾，卻讓人覺得舒服親和。身材結實有力，腹肌塊塊，是常做體力活或者習武之人才有的體格。

張子山臉色微變，走到一具男子屍體身邊，指著他左胸道：「你且看看這https://m.hetubook.com.com傷口。」

停屍房中霎時間靜了下來。死氣沉沉。

張子山勉力擠出一個笑意，不多言，只一口口地喝著悶酒。

深衣回神，下意識道：「沒什麼。從外形上看，一模一樣。」

奇的是一具具屍身都是面容宛如新死，不見腐朽屍斑。身軀除了全都斷去一掌，其餘完好無損，不見傷痕。

「張子山！此案今日下午已經了結，這麼晚了，你還在這裏作甚！」

深衣道：「呀，這個是被剁了左手。」

深衣翻身坐上他對面的橋欄，眉眼兒如月牙彎彎：「道不行，乘桴浮於海。要不，咱們一起去做海盜吧！」

這樣不好，不好。

空氣中除了屍臭，似乎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泥腥味，聞起來像骨鯁在喉，十分怪異。

張子山點點頭，帶上門，捻亮了火燭，房中亮如白晝

他盯著深衣：「朱姑娘再仔細看看，可正是你那夜遇到的人？」

停屍房中的窗子都掛著黑色的厚重氈簾，用來遮光隔味。

人言鼎治帝年輕有為，爹娘亦頗多讚賞。下這種旨意，卻是為何？

深衣滿頭汗：「……唔，其實我是小說看多了，開玩笑的……」

張子山啞然失笑：「那可真是好呢。」

又是七葉琴精。

府丞目光從深衣面上掠過，並不上心，怫然道：「張子山，我知道你繼父之死，讓你耿耿於懷。但是公務和私情，你須分得清楚。已有人證證實殺人者就是那個漆面人，上頭已經下令結案以安撫民心，本官希望你停止追究此事。」

「我當時與他相鬥時，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招。但感覺他應該有拿一把很短很小的利刃。」

「大人！」張子山冷冷地提高了聲音，「敢問這是何人下的命令？此行讓下官不得不懷疑朝廷中是否有人也捲入了此案！」

嘔。

張子山帶了些酒意的瞳仁，深深看進她的眼睛里，又重複了一遍：「出來，深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