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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中公子

作者:小狐濡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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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所謂義,所謂君子

第四十四章 所謂義,所謂君子

她懂陌上春那一眼的意思,她亦懂得為何他會選擇去救白音而不是她。
可那一柄細刃小刀,已經寸寸自張子山的心口抽了出來。
紫川郡主喝道:「胡說八道!張通判行得正、坐得直,豈容得你血口噴人!」
深衣極力掙扎,可如何逃得出張子山的手!翻身處便被制住了穴道,登時動彈不得。
她跨前一步,擋在陌上春之前,忍怒道:「張大人,你想必是弄錯人了,他分明就是靖國公長子莫陌,怎麼會是陌上春?」
但是她還有用,張子山不會殺了她。
深衣無話可說,張子山橫抱起她,出了院門。一聲唿哨,召來一匹烏騅。他撩袍上馬,依舊是氣宇軒昂剛正,殊無半分邪氣。
「所以我入了鳳還樓——自然不是那麼好入的,樓主的條件,是要我殺了我的祖父,以示決心和忠誠。」
「你看看,我十四歲中舉入仕,為官凡十三年。朝乾夕惕,克盡厥職,可至如今,不過六品之位!」他晃了晃手中令牌,「調兵遣將,還不如一個女人說句話來得爽快!
深衣道:「如你這般無端指責,我亦可指認張大人是執名一品!若他坦蕩,不妨一齊讓大家看看!」
深衣執著道:「身為官家,須得以身服眾!他若是不敢以背示人,那必是心中有鬼!」
張子山圓睜雙目,頹然倒了下去。五指還捂著胸上傷口,然而那傷口極小極細,並無滴血滲出——深衣識得這樣的手法,陌上春殺賀梅村,正是如此一刀,不偏不倚,精準刺斷了心脈https://www.hetubook.com.com
陌上春愴然望向她,那一瞬間眸中竟是千情萬緒流過,似是悲苦似是絕望似是憤恨,終是狠一抿唇,挾著紫川郡主頭也不回地出了院門。眾官兵如流水般緊逐而去,院中很快只剩下了張子山和深衣兩個人。
張子山催馬向城南奔去,他手執胤天府官家令牌,一路通行無阻。
「他陌上春,殺人如麻,因為是靖國公的兒子,就可以逍遙法外?連殺一十三人,竟還能勞動皇帝親自出面,為他包庇?你且說,天在看什麼?天道不彰,有志之人不得展其抱負,卻讓無數溜須拍馬的庸碌之人尸位素餐!哈,同你說這些有何用?你也是個含著金勺子出生的人,無須寒窗苦讀,水裡來火里去,自能據海庫高位!」
深衣搶道:「慢著!你們說他是陌上春,有何證據!」
「你要帶我去哪裡?」
手中依舊是美酒一壇,別無長物。
張子山冷笑道:「天道不公,光明磊落是要做給誰看?」
他揚手摺下身邊一根荊條,飛指如刃,展眼間削木成劍。一式開闔,看似古樸稚拙,卻推開劍氣浩蕩雄渾,四側林木颯颯飛聲,殘葉飄零。
紫川郡主怒道:「哪裡來的野丫頭胡攪蠻纏!你這般包庇,連你也一同捉拿了!」
張子山整好了衣衫,手指點著胸口,意味深長道:「你與我一同看過了那一十三具屍體,你想的是他們都是誰,我琢磨的卻是殺人的手段。陌上春是鳳還樓最好的殺手。和圖書他精通人體每一條經絡,下手乾淨利落,無懈可擊。只是正因為如此,我才有機可趁——只需用內力將心脈挪移半寸,那致命一刀,便毫無威脅。」
陌上春丟給深衣一個眼色:「走!」
深衣道:「人在做,天在看。」
月色如洗,月下之人林中而來,嶢嶢一身,白髮蕭蕭,傲然氣勢淵渟岳峙。
張子山忽而冷笑道:「既如此,那就讓你們被捉得心服口服!」
張子山修為甚高,自然看得出眼前這個看似瘋癲的老者精芒內蘊,絕非泛泛之輩。當下提了深衣翻身下馬,長劍橫亘身前,虎嘯龍吟聲間,凜冽青鋒緩緩出鞘,如光照膽。
陌上春給她講過了過去在鳳還樓的事情,她亦知曉白音對他如親姊般的感情。
前一刻,她還同他手挽著手在一起。
「白道自稱白道,光明磊落未必能及黑道。當年我祖父修建鳳還樓,早料到樓主會學秦王坑殺匠工。他給自己留下一條後路,逃出了鳳還樓。也正是從他那裡,我知道了鳳還樓裏面的規矩——那等賞罰分明、不講半點人情的規矩,讓我心生嚮往。」
陌上春幾乎是同時掠長刀而來,目色陰鷙如鷲,「放開她。你打不過我。」
深衣忽的手中亮刃,昂首錚錚道,「那便來捉試試!我朱尾難道還怕了你們不成!青天白日律法朗朗,就算是捉了,我也會鬧到天子面前去說個道理!」
幾乎是一字一字從緊咬的牙關中擠了出來。
深衣心中悚然,卻聞張子山冷酷笑道:「造水造園,m.hetubook.com.com能有什麼出息!祖父已經老了,張家能夠建功立業的希望,都在我身上!與其讓他躲躲藏藏地老死,不如與我做登天之梯!而鳳還樓這地方果然也沒有負我,數年之間,我便憑自己的本事,做到了一品之位!——倘是官場能如鳳還樓這般公正,我如今,早已在內閣首輔之高位了!」
深衣對張子山本無十分的惡感,然而此時聽他冠冕堂皇地以官家身份,抖出陌上春的底細,分明就是要假官兵之手,置陌上春于死地,心底哪能不氣憤非常!
這一時,她卻要與他各歷生死。
直至此刻,深衣方完完全全明了了張子山其人。
張子山不置可否,紫川郡主卻厲目道:「事到如今,你還要裝!我已經查到了鳳還樓的生死簿,莫陌在十二年前,已經被你殺了!你殺了他不說,還冒名頂替混入靖國府偷學靈樞九針,縱是千刀凌遲,也死不足惜!」她容色凄然,眼中血紅,向眾官兵喝道:「還不捉了這個惡賊!」
深衣點頭,正要折身凌虛遁走,忽的腿上一麻,竟是地上張子山點住了她腿上穴道!她悶哼一聲斜倒下去,被張子山飛身而起扣在了身前。
深衣看傻了眼,未及去想為何是這般狀況,眼前一花,陌上春已至張子山身前。
說著,竟解了銀帶,眾目睽睽之下,將上身官袍褪至腰上。但見肌骨精壯,前後一色,竟是不見半寸玄武刺青!
倘若他棄了白音和徐先生夫婦來救她,恐怕終身都會內疚。
張子山卻似沒聽見似的,抽www.hetubook.com.com下了她的竹簪,環手在她面前,恨道:「春衣?他一個望月色忍的小賤種,用了什麼下作手段讓你傾心?還丟了我送你的簪子?」他語帶嫉恨,稍一折指便將這竹簪拗斷,丟進了護城河中!
張子山和陌上春的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話語中的意思已經清清楚楚,大家各退一步,海闊天空。若要斗下去,那隻能兩敗俱傷。
「你看看,你這就是你喜歡的人,危急之際,寧可救自己的老相好也不救你!」
張子山勒著深衣,足下錯開數尺避開長刀,張狂大笑道:「陌上春,東郊城外黑松林,你的老相好就在那裡,晚去片刻,他們可就沒命了!」
霎時間情勢急轉直下,深衣被張子山卡著脖頸,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焦急。
晚去一步,白音會死。而且只怕不止白音,還有徐先生夫婦。
深衣茫茫然地望著一片狼藉的院子,月色輕寒,滿地如霜。
紫川郡主冷聲道:「脫了衣服,背上有無刺青,自見分曉!」
「你這是賣國!」
深衣泫然,咬唇不出一聲,看著那鐫了兩人名字的竹簪從中斷折,渺渺然流水無蹤,心中竟是忽生不祥之感。
老酒鬼目盛明光,仰首最後一口酒灌下,暢懷大笑道:「好酒!好劍!」忽然長眉一凜,「只是你這種人,也配用碧血照膽?!」
她亦會良心不安。
一道蒼老的聲音好似橫空出世,深衣但聞得桃花春盛般的鬱郁酒香,好似這凋零肅殺之季,忽然萬木逢春,萬千桃花雲霞灼灼。
官兵驟然止住了和*圖*書腳步。紫川郡主方要開口,被陌上春擘指拂了穴位。
「誰在這裏瞎編排我家丫頭和我家小子啊?!」
深衣歡喜地呼道:「老酒鬼爺爺!」
「你殺了白音。」
沒人看清楚他是如何出了手。
「帶你去哪裡……呵,事情竟是到了如今這一步。當日你若是聽我一言,不再回那靖國府,我便與你一同回海庫,豈不是很好?是你把我逼成這樣的。我如今,只能帶你去見扶桑人了。」
「劍乃正氣。老夫今日便教教你,何為君子之劍。」
短暫驚愕之後,官兵中爆發出幾聲大吼:「他殺了張大人!」「上!」
深衣面目獃滯,道:「你為何受了他那一刀,卻未死?」
深衣道:「我本以為,你是個光明磊落的君子。」
張子山肆意狂笑,「你和一個扶桑的小雜種混在一起,還同我說什麼賣國?如今這國,根本不值得我效命!」
然而未待羽箭射出,陌上春手腕輕振,銀光閃出,龍魂索絞上紫川郡主,剎那間拽至身前。左手刀抹上她的頸子,厲喝道:「誰敢動手!」
重重官兵圍在此處,箭矢如林,陌上春腿腳尚未痊癒,想要全身而退,定是極難。深衣想著此時境況,必是硬拼不得,只可斡旋。
他的早已被功利之欲所蒙蔽,不能燭照內心。她想說服他,都是徒勞。
他發憤世嫉俗之聲,深衣想說事實並不是他以為的那樣,一十三人俱是扶桑間諜,皇帝亦無包庇陌上春之意,而她兄弟姊妹,若無建樹,亦入不得海庫。只是張子山並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兀自切齒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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