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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鈞直怎會聽不懂，掩口胡盧而笑，「尚書大人好才情！想他平日張口『為國以禮』，閉口『官得其體』，翻身卻做這樣文章，真真諷刺！」

「筆下若無一分真，頂多能寫寫志怪搜神。你自認寫得一手好風月，可惜紙上得來終覺淺，在爺看來味如嚼蠟。今兒爺讓你看看真風月，真世情。」

「可是劉爺……」

父親詩文書畫皆工，兼善篆刻。《寒江孤蓑圖》中印鋒挺銳，筆意勁秀，當是父親年輕時所作。左鈞直獃獃看著那幅畫，想著父親當年如此孤高駿傲之人，而今卻低沉隱忍……入仕、領罪，都是為了自己！那一場刑罰看似只是奪去了他的雙手雙足，實際上卻是奪走了他引以為傲的一切！

繁樓中的廊道、飛橋曲折曼妙，若非有人指引，極易迷失其中。殊不知這正是繁樓令眾多歡客流連忘返的地方：失向所來處，罔將所趨處，永不知下一個繡閣之中，等候你的是怎樣的絕色佳人，亦不知下一場歡情，是柔媚似水的巫山雲雨高唐夢，還是妖冶浮艷的異域胡旋長安憶。

藉著閣中燈光，劉徽見左鈞直嫩白小臉宛然生春，一抹夭桃顏色漾開萬千風華，剎那間竟被惑亂了心神。

「隱約蘭胸，菽發初勻，玉脂暗香。似羅羅翠葉，新垂桐子；盈盈紫葯，乍擘蓮房。竇小含泉，花翻露蒂，兩兩巫峰最斷腸。添惆悵，有纖褂一抹，即是紅牆。」

劉徽見她識趣點頭，帶了她繼續前行。時不時停下來為她指點一二，或給她講一講這其中是什麼人，官銜或者買賣是什www.hetubook.com.com麼，或給她說一說甲有什麼癖好，乙有什麼傳奇故事。偶爾看到新奇的姿勢和遊戲，也要促狹地給她解釋解釋。

然而他到底風月慣犯，強自回神暗罵自己怎的愈活愈回去了，竟會對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動了心思。往深了一想忽又懷疑起自己的眼光來。他眼底閱過的女子何止百千，何曾看錯過？這丫頭竟讓他破了功了。

七彎八拐進了個十分不起眼的小閣子，閣中如其他花娘一樣，供著白眉神。只見劉徽在白眉神背後按了兩下，然後掀開旁邊厚重的簾幕，牆上竟無聲無息出現了一條僅容一人的狹縫！裏面黑咕隆冬，不知是什麼秘地。

「我以為你會接著寫那個小本上的故事。」

左鈞直慌亂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鎮定下來，道：「劉爺這繁樓果真不簡單，殺人越貨，探聽機密，簡直易如反掌。」

左鈞直扭過頭去，憤憤然道：「我只是不想那人欺負你。」

左鈞直猶不肯放，劉徽摸著了一根線猛然一扯，炫目的光線射了過來。左鈞直猝然轉頭，只見面前出現了一個個小方格狀的透明窗戶，正對著的那個閣子里銷金帳象牙床，一對男女合歡雙修，被翻紅浪蝶戀蜂溶，狎艷淫|靡。

左鈞直見那男人一身油膘，面目可憎，猶伸長了舌頭與那花娘調戲，心中陣陣噁心欲嘔。

左鈞直搖搖頭，「劉爺也說了，那其中的事兒三分是真。鈞直不想惹麻煩。」

「爺知道！」徐曖今日又來繁樓耍酒瘋，折磨樓中姑娘，劉徽明顯和_圖_書心情不好。「爺的書局，讓這丫頭幫點小忙。回頭與你細說。你勿要告訴左載言。」

左鈞直束著手，不接她的帕子，一聲不吭。

左鈞直自不知他想了些什麼。只是從這暗道中出去，重新見到天上的星月和地上的行人之後，恍然覺得這天地都變化了，心底竟是從未有過的透亮。

她心地質樸，也未想過她說出自己參透了這個機關，劉徽便是將她就地滅口，也是神不知鬼不覺。

翛翛挽著帕子，故意問道：「為什麼？你不是很討厭我的么？」

左鈞直羞赧不已，知道這是翛翛的閨房，抽身欲走，一出門便扎紮實實撞在了迎面而來的劉徽身上，眼前直冒金星。

翛翛見左鈞直站在左載言的那一幅畫前挪不開半步，眼中淚水竟泫然欲墜，知她又被勾起了對父親的負疚，忙將她牽到一邊，遞給她一塊帕子，打趣道：「你爹爹說你是個很男兒氣的丫頭，怎麼變成了個愛哭鬼？」

劉徽在左鈞直背後推了一把：「進去！」

「劉爺，你可別打這丫頭的主意！」

劉徽冷哼道：「知道便好。若非其中的神鬼奇譚爺覺得還有些意思，當真想給你打回去。爺會讓其他書坊刻印出來，但三絕書局的刻版就甭想了。」

左鈞直縮了下身子，「……就是去找你啊，劉爺！」

左鈞直好奇之心自幼便盛，春畫、禁文看過不少，然而紙上談兵，哪像此時活色生香，活生生勾得她面紅耳赤，心瀾翻湧？

左鈞直好奇心大起，忙求著他說。劉徽便念道：

左鈞直服氣，低頭緊跟他和-圖-書的步伐，不吭聲。

不多時便到一個清雅閣子。綠竹猗猗，幽露盈盈，閣中懸有水墨山水，窗下伏羲素琴。左鈞直瞅到那閣子最顯眼處，掛的竟是父親的一副字畫《寒江孤蓑圖》。她其實並不知父親畫過這樣一幅畫，只是那題款和印章，她再熟悉不過。

左鈞直怕得要命，緊緊攀著劉徽，狠狠咬上了他的脖子。

翛翛猶不放心，劉徽卻已經拉著左鈞直走了出去。

翛翛心花怒放，她死皮賴臉地貼著左載言，左載言對她一直沒有回應，但似乎，似乎也並非無動於衷！湊過去在左鈞直小臉上叭地親了一口，笑嘻嘻道：「鈞直，你真是好孩子！」

原來這條暗道，所通的俱是紅牌花娘的春閨。一路百十個閣子中，俱是郢京內外有名有姓的高官大賈，其中不乏朝中的清流文臣。左鈞直曾隨父親入過翰林院，一些人也見過，卻從未想過那些官吏道貌岸然背後，亦有如此狎昵猥褻的一面。

翛翛大奇。她方才意外見到左鈞直現身繁樓，本要去盤問她為何會來這種地方，被徐曖一鬧，然後便忘了。現在看劉徽和左鈞直二人的模樣，分明先前是認識的。卻不知為何劉徽一副惡聲惡氣的流氓模樣，而左鈞直卻變得逆來順受起來。

左鈞直初時還極力去記憶所行的道路，在被劉歆帶著穿過了幾條詭秘小徑之後，終於徹底地失去了方向。顯然他們是避過了歡客所經的路途，路上只見頻繁往來的各色女伶，或抱琵琶，或執琴簫。這些女子見到翛翛，無不施禮喚一聲「翛翛師父」hｔｔｐs://wｗｗ.ｈｅtuboｏk•com.ｃｏｍ。左鈞直此前只聽說翛翛隱居繁樓任樂司，譜曲作詞，訓練年輕女伶樂舞管弦，此時親眼所見，方知她在繁樓地位頗高。

左鈞直悶悶道：「我是不喜歡你。但爹爹讓我對你好一點。」

劉徽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道：「這亦無甚可奇的。你可知那禮部尚書祖宜尊也是個艷詞好手么？他曾給頭牌姑娘千觴詠過一首小詞，你可想聽？」

路上，劉徽邊走邊問道：「你覺得前面三本寫得如何？」

左鈞直想了想，老實回答道：「鈞直想儘快還清劉爺給的銀錢，所以寫得快，草率了些，但自認已經比市面上其他強出許多。」

左鈞直揪著簾幕叫苦道：「你又要害我！這裡是什麼地方！」

他當年亦是見過白度母夫人的，年過四十仍像二十多歲的如花美眷，那等妖嬈和風情，一顰一笑都令人失神，恐怕這世上，也只有女帝能與之匹敵。

劉徽疼得噝的一聲，怒道：「還沒見著鬼呢！死丫頭張嘴！」

劉徽卻強把左鈞直的頭轉過去逼著她看，威嚇道：「若是敢閉眼，我現在就把你丟給那男人！」

他抱著左鈞直從那狹道中緩步而行，一間間繡閣中的艷情春意一目了然，如同在看一卷巨大無比的春宮圖。所有窗格之下，皆有一個小圓孔。抽開其中木塞，淫|聲|浪|語便穿牆而過。

劉徽低笑一聲：「這秘道，除了你我，還真沒人進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京城藏龍卧虎，若不手裡拿著幾張王牌，哪裡做得起恁大的生意！你今日看了，就和爺是一條船上的了，活一起活，死一起死。和圖書」

劉徽笑得陰邪：「黃泉路，奈何橋，我就是勾魂攝魄的幽冥王，去不去，可由不得你！」說著，掰開左鈞直緊攥簾幕的手指，將她抱起來大步進了那秘道。也不知按了什麼機關，身後窄門陡然閉合，一絲兒光也不剩，一丁點兒聲音也無。

這丫頭不是沒有，是全然地都藏在了骨子裡。若非今日驚鴻一瞥，也不知何人何時能發現這塊璞玉渾金。

「偷將碧玉形相，怪瓜字初分蓄意藏。把朱欄倚處，橫分半截，瓊簫吹徹，界住中央。量取刀圭，調成藥裹，寧斷嬌兒不斷郎。風流句，讓屯田柳七，曾賦酥娘。」

翛翛也不逼她。打量了她半晌，忽而笑道：「你那一聲娘喊得，我頗是受用。」

左鈞直驚叫一聲，趕緊扭頭埋在劉徽肩上，不敢多看一眼，罵道：「你好齷齪！」

劉徽見她笑得一派天真無邪，身在這聲色之窟，卻如清蓮般凈澈，莫名竟隱約自覺形穢。又想自己整整大了她十二歲，與她說話，不覺隔閡，反有十分趣味，心中暗暗稱奇。

翛翛低眉歉道：「今兒也是突然見到了這丫頭，一時沒多想就出去了。劉爺，這丫頭是載言的女兒……」

劉徽拎起她丟到翛翛旁邊的軟椅上，豎眉惡聲道：「又要往哪裡跑？闖禍精？」

左鈞直聽他這話，三分玩笑，三分正經，三分恐嚇，還有一分倒像是在起誓。

劉徽直起身，含怒道：「還有你！知道自己門前是非多就乖乖待著！今兒若不是爺在，這事兒還指不定怎麼了結呢！徐曖這種仗勢欺人的野狗，皇帝現在都睜隻眼閉隻眼，可是你惹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