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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小鍾嚇得從床上跳起來：「葉寡言！你幹嘛！」

「昨兒我是真害怕了，你再不醒，我只能把自己送進葉府來做牛做馬，承歡葉大人和葉夫人膝下來解他們喪子之痛。你娘居然還陪著你來設計我！若不是你二嫂實在看不下去偷偷告訴我你早就醒了，我今兒可就真的換了丫鬟的衣服進府了！我好歹也是堂堂三公之後啊！」

韋小鍾大赧起身，怒道：「葉寡言，我看你還是別說話的好！」

……

靜靜躺在床上的葉輕雙目緊閉，本就削瘦剛峻的面龐愈發清癯。

葉輕看著小鍾頰上飛紅，心中一盪，伸手把她抱過來親了一口。

韋小鍾把食盒擱在床頭桌上，桌上還有一碗葯湯。她探手試了試碗壁，還有些燙。

在自家府中，葉輕公子展示了紈絝本色：堅決不肯自己喝葯。

直到她驀然回首，才發現她其實根本不了解葉輕。

「括羽這小子還真挺懂事的，知道你受傷后就設法向南越通了信，讓那邊的駐軍託人帶了續斷、赤靈芝還有南洋血燕過來，昨兒剛到，就尋著我讓我帶給你。」

他執著地喜歡她，與她無關，更與他人無關。所以這麼多年她一心愛著太子，他卻從無芥蒂。

……

這些日子，她反反覆復地想著那晚上的事情。

「……」

韋小鍾提高了聲音，語中帶著絲絲的怒氣。

葉輕面不改色心不跳：「親你啊。」

金輅，為何是金輅？她小小一個行走晚上出宮回家，竟然要動用太子御用車輅，未免逾制。就算是擔心她的安全，一架普通步輦，哪怕是一匹馬m.hetubook.com.com，讓葉輕護送也足夠了。太子平日即便親自出行，若非彰顯天家威勢，也甚少使用這高一丈二尺二寸余的華貴金輅。

「喂葉寡言！」

韋小鍾的語聲戛然而止。

秉著傷者為大的原則，想著自己未報的恩情，韋小鍾忍辱負重，一勺勺喂葉輕公子喝了葯。又開了食盒，取出熱氣騰騰的各色湯食來哄他吃。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便別開了眼，絮絮叨叨講起宮中朝中的趣事軼聞來。

葉輕點點頭，「那就好。」

韋小鍾定定地看著葉輕，忽道：「你知道他在利用你我？」

韋小鍾見葉輕仍然半點反應沒有，氣得抬手要打，念及他重傷未復，又悻悻地垂下手。想了想，作勢起身，果然手指被握住，拉得她重又坐下來。

「飛飛自然還是那副沒心沒肺的花|花|公|子死樣兒啦。左杭和林玖脫了玩性，現在都特用功。最有趣的事情你可能想不到，鸞郡主之前那麼討厭括羽，變著法兒地欺負他，現在卻粘他粘得要命，你說這是不是歡喜冤家？只是可惜了我們的小林玖了，酸得像喝了好幾壇老陳醋似的。」

她不似其他侍讀生有家中雙親疼愛，逢年過節，他常有意無意地丟些應時的禮物給她，一臉鄙夷道：男兒家最不稀罕這些物事兒，賞你了。她委屈了，難過了，也總是他像棵樹一樣默不作聲地杵在她身邊，任由她耍小姐脾氣去折騰。時不時他故意觸怒她，讓她暴打一頓去發泄。

到底他在她心中還是不同了。

然而所有人似乎都www.hetubook.com.com淡忘了太子自己也是會武之人。

……

太子終究還是不信任他們。最機要的信息，他寧可自己涉險去拿。那一夜，不過是掩護他親自行動的一個障眼法而已。

韋小鍾的身影剛消失在廊角，幾個女人便撲進葉輕的房間，嘩啦啦圍了一床。

幾個女人嘰嘰喳喳地應和，溫柔可親的二嫂道：「也別逼太緊，小鍾妹子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離了男人就活不了的。」

「喂我說你給鼻子上臉了是吧？每次我來你都裝昏迷，看我擔驚受怕哭哭啼啼的你覺得很好玩是不是？」

韋小鍾嘆道：「你看的比我清楚。前日里四夷館新譯出一本書，我在文淵閣看到了。跋文中寫道『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我覺得很有道理。我一直身在局中，卻忘了自己本就是一枚普通棋子。」

她坐到床沿，輕喚了聲「葉輕」。

也許太子並沒想讓她死，可他著實是想讓葉輕受傷。雲中君對扶桑忍者瞭若指掌，不可能不知道他們有多厲害。太子知道葉輕一定會拚死護她，知道葉輕沒有十足把握從扶桑忍者的刀下生還。可他還是讓葉輕去了，只帶了四名翊衛。誰都知道葉輕實際上是太子身邊最得力的護衛，沒有他，太子幾乎就不會出宮。

「太子得到消息之後，殺了沙榮。」

騎射之外，無人見過太子動武，更無人知曉太子修為有多深。她亦不知。若非太子親口告訴她望月柊真和沙榮已死，她也不會想到太子會親自出手。

葉輕睜了眼，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她被看得有些不好hetubook.com.com意思，想把手從他手中抽出來，卻被捏緊了不放。韋小鍾微羞，道：「我、我扶你起來、喝葯。」葉輕方放了手。

葉輕重傷不醒的時候她內疚得日日陪伴左右，想起那許許多多的過往，才意識到這個一直寡言少語的葉輕，已經成了她生命中再也無法抹去的一部分。

他教她騎馬射箭，教她武功，給她喂招的時候被她弄傷，從來都是悄悄包紮。他是葉家眾星捧月的幼子，葉夫人心疼問起，他只說是自己練功傷的。她在武英殿犯了錯，常常故意栽贓給他，他也從不辯解默默代她受罰。

接著是伶俐的小妹：「哼，瞧四哥這鋸了嘴的葫蘆，要不是娘親推上一把，這身傷還是白受了！」

她心中寒徹。她很想揪著太子的衣領質問他：為何要拿著她、葉輕和四名翊衛的性命去冒險？為何要欺騙她？這麼多年的相處，原來他們的命於他其實輕如螻蟻么？

葉輕側目向她：「韋小鍾，我覺得你總想這些東西，太累，不如多想想我。」

韋小鍾目瞪口呆，「你們娘倆合起來坑我，怎能作數！」

葉輕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都過門了，親一下不行？」

韋小鍾後來終於想明白了一個問題：葉輕這麼話少，原來都是因為葉府的女人太聒噪……

韋小鍾拎著個竹編紅漆提食盒進了葉府，一路暢通無阻。待至葉輕房中，幾個看守丫鬟知趣地退了出去。

韋小鍾氣得手腳發抖：「你、你，男女授受不親，你怎麼能親我！」

韋小鍾一手小心翼翼環過他的腰背，將葉輕抱得半坐起來，一和*圖*書手拖過兩個大靠枕塞在他身後。葉輕上身有傷，為方便換藥僅著了單衣。韋小鍾隔著薄薄衣料觸到他結實的背肌，竟然心中一盪，頰上飛紅。

所以她根本沒有任何理由質問他。這一齣戲，一直都是她一個人在唱，唱了許多年。

為首的是看似慈眉善目的葉夫人：「兒子誒！你終於開竅了！今天總算沒給老娘丟臉！咱老葉家這麼多年南征北戰，什麼城池攻不下？今兒你要是連個姑娘都上不了手，叫老娘怎麼去和葉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當然，以上只是我們懷春少女韋小鍾的如煙思緒。已經被她改頭換面賦予了「葉密風輕」般初夏意象的葉輕公子，再一次以行動說話，無情地粉碎了她旖旎糾結的少女之夢。

他從未說過他愛她，甚至一絲曖昧的表現都沒有。對於他這樣冷如冰山的一個人，說「情意」都覺得奇怪。她畢竟是個出身三公之家的少女，青春初綻，年華正好。她愛的可以是虞少卿儒雅睿敏的氣質，可以是陸挺之談笑風生的優雅，甚至可以是莫飛飛穿花拂柳的風流，唯獨不會是葉輕這樣一個不會甜言蜜語、只會舞刀弄槍的武將。更何況，在明嚴這樣一個幾乎完美無缺的人面前，有誰不會黯然失色？

大嫂笑道：「那就得靠二弟妹多活動活動了，現在你可是打入敵方的內奸哪！」

「葉寡言！」

韋小鍾慢慢抬頭，只見葉輕眼神清澈如天河凈沙，心中忽然一松，眼眶微熱。是了，他說話向來簡簡單單，不像太子每個字都別有深意。不是諷刺，更不是試探。

「太子呢？」

「挺之和*圖*書和段昶都入了朝，挺之任了吏部考功員外郎，段昶任太常寺協律郎。陸家人高興得不得了，陸老尚書每天還是繃著個臉，估計憋笑快要憋出內傷來了。段昶階品雖然低了些，不過他向來豁達隨意，據說頗得太常寺卿左大人的賞識。」

眾女一片嬉笑，葉輕翻了個身，非常淡定地睡著了。

一直避而不談的這個人，卻被葉輕主動提及。

大腹便便的三嫂：「小叔，你可得趁熱打鐵。女人嘛，都心軟，你得趁這時候把她給吃死嘍！我這都要生第二個了，小叔你得努力呀！」

葉輕淡淡道：「翊者翼也。」

葉輕攤開雙手靠上枕頭，兩眼一翻望著帳頂：「葯涼了。」

可是見到他循著宮中禮儀牽起太子妃的四根指尖，向她淺淺微笑時，她猛然醒悟過來：他其實對所有人都是一樣的無情。他是君，他們是臣，臣子如果還期待君上在禮儀綱常之外還有額外的感情眷顧和恩惠，那便是做臣子的僭越，是做臣子的自作多情。

床上人一動不動，似乎連呼吸都極其微弱。

她自以為重新認識了葉輕，其實，她還是不了解葉輕……

杏眼桃腮的大嫂：「可不是！小叔喜歡人家喜歡了這麼多年，人家偏生心裏只有別人，可是急死我們嘍！到底還是娘厲害，老將出馬，馬到功成，一天拿下！」

想清這一層的時候，她怒極傷極。她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對主人死心塌地的狗，搖首擺尾地吃了主人投來的一根大骨頭，心中感激涕零，卻沒想到這根骨頭是淬了劇毒的。

她在受寵若驚的恍惚心思中，稀里糊塗地做了太子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