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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見到水下一片烏沉沉的顏色，左鈞直便覺得心中悸然。

「我救的這人，不是恰合你的心意？」

這種揮之不去的幻念令她十分煩惱，雪齋還嘲笑過她許多次，待發現了她害怕的原因，卻又樂不可支，逼著左鈞直每晚睡覺之前給他講一個海洋巨怪的故事……

緋衣女子挽著猶帶濕意的長發發梢，向那中年女子說話，目光卻落在身旁的男人臉上。

男人平日里俱帶笑意的桃花眼裡黑濤隱涌，帶著水汽的長發發尾以織帶束起，濃墨一般渲染在月白錦衣上。

艙門掩上，雲沉瀾兩指移開少女手腕，少女渾身遽然發抖，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扶桑九艘貢船，四艘留在天姥城裝載貨物，五艘揚帆回國。約莫半個多月後，已經接近琉球群島的北段。

床上的少女輕嗯了一聲，雙目仍是緊閉，渾身微微搐動，似是無意識中仍覺得疼痛難忍。空蟬看了眼雲沉瀾，起身出門，與男子擦身而過時，道：「劉公子，勿要擔心。我們家阿瀾幼時曾被燒得面目全非，比這姑娘還重，現在還不是美人一個？」

「萬事有不平，爾何空自苦；長將一寸身，銜木到終古。我願平東海，身沉心不改；大海無平期，我心無絕時。」

漆黑夜幕，沉沉海域，這一刻被映照得通天熾亮。雪齋悍然連斬四名雜賀先鋒，目光似刀，不顧身邊舢板、大艙俱已起火，大聲吼道：「全速！撞母船！」

她口中含著氣管，半點叫喚不得。就在她以為自己要死了的時候，幾名採hetubook.com.com珠人趕過來，抽刀斬斷了那些觸手，方將她救了出來。

雪齋怒極，長刀狠狠斬落海波，濤濺三尺。左鈞直！你真是寧可死也不願意為我所用？！你謀划著逃離我有多久了？！

她是想同他說「身沉心不改」吧！那個時候就生了死志了？

雪齋立於斗船之上舉目四望，卻不見左鈞直身影。抬眼向兩艘將沉的大船上望去，驀然見到翹著的艙頂上立著個纖削身影，四圍烈火熊熊，映得那冷然飄飛的烏髮白衣異常孤寂。

劉徽放開她手，溫聲道：「我去讓廚房做飯，等你出來吃。」

她看到了兩隻巨大的帶著無數吸盤的觸手擺動了過來，像是那巨大黑洞伸出的邪惡魔爪，要將她吞噬進去。

「你還怕水么？」他張開雙臂，「跳下來！我接住你！」話語未落，兩枝冷箭飛過，射穿了他脅下衣衫。身旁親衛急急將雪齋拉下，「將軍！危機未去，此處不可久留！」

「左鈞直！」

「斷了三根肋骨，右腳腳腕骨折，都已經接好。多處燒傷，醒來會很疼，得用些曼陀羅和坐孥草。先燒后溺，肺部水腫，已經用藥急救過，眼下還算穩定。所幸阿瀾你救得及時，晚得半刻，這姑娘就難活了。」

「空蟬姑姑，這姑娘怎麼樣了？」

男子目光淺淺落在床上昏迷的少女身上，駭人的燎泡滿身，沁著血水。看了會，他輕飄飄問道：「這燒傷，能治么？」

床邊坐著個年近四十的女子，容色秀厲奪人，然而梳的仍是未和-圖-書婚女子的髮式。正拿著凈布、小刀細緻剔去少女身上被燒傷處的腐皮和污物。

劉徽吻上她眉際紅蓮，低低道：「這有何難？以後你去哪，我便跟去哪裡。你不想讓我見誰，我就不見誰。往事如塵，如今但求你一人。」

天地浩淼，茫茫無際。極目四望，唯見水天一色，魚鳥潛翔。自從陸地從眼界中消失，左鈞直便再也不敢到船舷一步。

左鈞直只聞船身隆隆作響，後方兩船船側數個小門乍然而開，伸出火銃。船上軍士羽箭匝密，俱在弦上。

雪齋暴怒，「迂腐！」

雲沉瀾不悅道：「姑姑，這不過是個外人，說這些作甚！」

隱隱見得海天之際出現一艘大船的影子，十多艘飛魚船如離弦之箭，沖向三艘貢船組成的船陣。明光火箭飛蝗般襲來，只是剎那之間，左鈞直所在之船便成火海！而三艘貢船上的火炮、飛箭亦是叢發，將舟輕身小的飛魚船接連擊沉。

雲沉瀾素麵微紅，推開他道：「那你出去，我給這姑娘上藥。」

雲沉瀾低頭彈開指尖水珠兒，「沒死就行，我也好交代。姑姑你忙了半夜，快去歇息吧，這姑娘我來看著。」別過頭看向男子板得古樸的一張臉，戲謔道：「難為你裝得個沒事兒人似的，半句話不說，我倒覺得你這人真是負心薄倖了。」

劉徽道：「沉瀾，我答應了她的繼母，要多多照應著她。這丫頭單純得很，不懂人心世故，我視她如自己的侄女兒，你莫要想多。」

海沙突然攪動，澄清的海水和*圖*書頓時渾濁一片。猛然間雙腿被緊緊纏住，任她怎麼掙扎也動彈不得。

轟然一聲，左鈞直只覺得天暈地轉，艙中火盆滑開傾覆一邊，艙中頓時火起。船身已然傾斜，左鈞直緊扒著艙窗，奮力從窗口爬了出去。

故事講到第十天，正說到塞壬之海。左鈞直默默地想，海怪的存貨已經不多，照這樣講下去，沒到扶桑，怕是只能開講白秋練來濫竽充數了。

玩得忘乎所以，見到碧綠水下有巨大一片漆黑深潭，知道那是海底更深處。強烈的好奇心驅使她不顧之前採珠人的警告，向下潛了一點，又一點，慢慢接近那片神秘的海域。

乾淨明爽的艙室中溫暖如春，海上日光從窗中打入，照在床上半卧少女蒼白髮紫的臉頰上。然而逆光的一邊，卻是一大片黑紅糜爛的皮肉，水泡帶血，其狀可怖。

「你同我說出海來玩玩，怎的緊趕慢趕走了這麼遠，倒像是專程來救人的？」

空蟬微微一笑，快步離去。

她勾唇艷笑，斜目睨去，似諷似誚。

殺聲動天。兩艘船船身俱已斷開，飛速下沉。雜賀母船上多火藥，早已烈焰騰飛。貢船上人皆熟水性，雪齋棄船令下，紛紛跳入水中。後方貢船亦有小斗船前來接應。

雪齋傾身就要跳入海中，卻被身邊幾名親衛死死拽住。「雜賀眾遺黨猶存，將軍請以大局為重，勿為一異國人赴險！」

雲沉瀾竟也不閃，任他寸寸逼近，鼻息相纏，卻眸光黠然，淺淺笑道：「我雲沉瀾眼裡容不得沙子。我若讓你一輩子不許再見這姑娘m•hｅｔuｂook.cｏｍ.ｃom，你可願意？」

雪齋憤然轉身，「雜賀佣軍，盡數斬殺！一個不留！論頭計功！那個左鈞直，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劉徽忽而低低一笑，伸手去握雲沉瀾的左手。雲沉瀾倏然撤開，他回掌反抓，疾如閃電，卻是一式小擒拿手，果然將她素手捉住。低了頭，一雙桃花眼漫著三春笑意，深深看入那一雙狹長的狐狸眸中去。

女子欣賞著他隱怒的神情，愉悅地大笑起來，素手伸出當胸|推了他一把：「你緊張什麼？我救她是受人所託，和你豈有半點相干？只不過扶桑人武藝高強，人數眾多，有你這麼個高手，不用白不用不是？」

講到睡意朦朧處，忽聽得兩聲巨響，雪齋警覺起身，提刀披衣奔出門去。左鈞直扒著窗子一看，不由得大驚失色，只見漆黑夜色中烈火熊熊，煙炎張天，前方的兩艘大船四分五裂，不斷有身上著火的人大叫著落入水中。水面上數十道黑影幢幢，正與著白衣的雪齋親軍搏浪而戰。

雲沉瀾笑了聲，「嗬……侄女兒，身中牽機都要死死護著，這叔侄之情，可真是非同一般哪！」

忽而想起抵達天姥城的那一日，她眺望浩渺大海，問他精衛鳥是哪一隻。這段時日的相處，他早已習慣這個有些古怪的姑娘毫無端倪的飛來之語，也未曾放在心上。

雪齋長刀猛然扎地，「水你媽的鬼！火藥術，織田佣軍、雜賀眾！雜賀善火不善水，必有母船，命眾軍收帆備戰，打！」

後來又聽聞了許多水底巨獸的故事。尤其是天姥城藩客所講的ｈttｐs://m.heｔｕｂｏｏk•coｍ.cｏｍ辛巴達航海記，更是驚心動魄，令她許多個夜晚夢到那條巨大的章魚。她總覺得那深不可測的水下，潛伏著黑暗的、島嶼般巨大的怪物。

有侍衛渾身是水，飛一般跑來報告雪齋：「將軍，是水鬼！」

「將軍！」烈火之中的聲音清清亮亮地響了起來，「將軍心意我感激不盡，但我左鈞直，生為天朝之人，死為天朝之魂！寧葬魚腹，不事異邦！」

雲沉瀾坐到床邊，握住少女尚還完好的右手，兩指搭上腕脈。漫不經心道：「我只管救人，可不管治人。怎的？心疼了？」

巨大貢船兩側白浪洶湧，浴火排波，向那天邊大船疾航而去。那些飛魚船雖然輕捷，身量卻不足貢船百一，幾艘躲閃不及，直接被貢船撞飛！

那身影卻紋絲未動。

左鈞直害怕深水。

然而那頎長身影縱身一躍，不是向他這邊，卻是向兩船之間的火海沉波！

雪齋怒吼道：「左鈞直！你站那裡作甚！快跳下來！」

可惡！可惡至極！

「……沉瀾……這是在吃醋么？……我真高興吶……」繾綣如釀，蠱惑人心。

緋衣輕颺，她已快步出門。回眸一笑百媚生，道：「你水上功夫也不錯，不過沒我好。咱們也算是打一平手。」

男子目色愈黑，逼近兩步，「這就是你帶我來的意思？」

幼時在南海，她媽媽曾一時興起，帶她隨當地的採珠人一同下海采珍珠。她初學潛水，初見水下的斑斕世界，興高采烈。

女子側對著他，傾身擰著濕漉漉的及腰烏髮，素手紅唇，緋色衣袍勾勒出玲瓏曲線，美艷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