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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闕

作者:七月新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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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燕然未勒歸無計 第507章 洗足

第八卷 燕然未勒歸無計

第507章 洗足

在得知那禮物是什麼后,劉詢哈哈大笑:「這下齊了。」
隨著樂曲一變為《魯頌·泮水》:「既克淮夷,孔淑不逆。式固爾猶,淮夷卒獲。」等候在高廟庭院里的任弘,也看到了禮官押來的那人,卻是個頭戴高尖帽,衣著華麗的匈奴女子,年約四旬不到,不算太老,典型的圓臉上帶著忐忑惶恐。
但漢軍辛慶忌、蘇通國部卻徘徊在匈奴水一帶,作壁上觀,他們要逼著兩單于決戰一場,再在握衍朐鞮單于快撐不住的情況下擊走郅支,以達到削弱分裂匈奴殘部的目的。
但呼韓邪不知,他這是任狐狸面前耍心機,越是如此,就越沒可能重返草原。
「是疫病。」
……
如今算是來還願的。
皇帝又點了朝中文章最好的楊惲出來,安排了他一個活。
劉詢卻不容置喙,反問道:「貢大夫,滅匈奴斬單于,此事在過去有先例么?」
「蓋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而逢非常之時。」劉詢如此大笑,他今天高興,正是要將此事,塑造成周武王伐紂,歸來告廟獻俘授馘一樣,被後世津津樂道的歷史大事,怎樣大操大辦都不為過。
任弘決定在朝廷正式分割匈奴時,要向天子建言,將距離南單于位最近的呼韓邪排除在外。
他好不容易將母親盼來,但昔日高貴的撐犁孤塗單于大閼氏,行國的皇后,今日卻被漢人如此輕慢折辱,當成了給死人擦案幾的婢子。但呼韓邪只能低下頭,裝出誠惶誠恐的樣子,大司馬驃騎將軍任弘正在審視他。
但就是這樣的英雄,白登之圍卻成了一生難以磨滅的污點,據說被冒頓四十萬騎包圍,這數字固然太誇張,但https://m•hetubook•com•com匈奴確實是傾國而來。其西方盡白馬,東方盡青駹馬,北方盡烏驪馬,南方盡騂馬,秀了高皇帝一臉,他可連六匹白馬都湊不齊的。
「委屈?」呼韓邪連忙搖頭:「母親能被陛下赦免,還能在高廟為婢,為高皇帝擦拭祭器,這是榮幸!我只怕她從沒伺候過人,手腳粗笨,磕碰了祭器。」
如今郅支單于向北退到了後世的唐努烏梁海一帶,與呼揭、堅昆相鄰。握衍朐鞮單于就這樣稀里糊塗的保住了領地,出於對大漢的感謝,他還派人送了皇帝點名要的禮物來……
劉詢是聽說過高皇帝喜好的,作為社會人,高祖不拘禮儀,最喜歡倨床使兩女子洗足,見酈食其時洗,見英布時也洗,這愛好真是一以貫之啊。
賦詩言志,有時候真正的含義不在說出來的部分,而在同詩之中,未言的那部分,剛剛登基,整日活在恐懼中的劉詢,真正想對任弘說的是:
任弘回朝後連家都沒來得及回,老婆孩子都沒工夫抱,就被皇帝叫走了,心裏老大不願意,告啥廟要花兩天時間啊?
倒是西安侯任弘喝醉后笑道:「素聞陳平冠玉美丈夫也,或許是投閼氏、冒頓所好罷?」但冒頓究竟好啥,陳平又是如何說動閼氏的,西安侯又神秘一笑,避而不談。
劉詢告訴了他答案:「從長安城中的高廟惠廟開始,將城外文、景、武、昭之廟走全一圈!」
呼韓邪將不滿潛藏起來,冒頓單于初立時,面對東胡王的逼迫,取所愛千里馬、閼氏予東胡,冒頓單于所受屈辱,可比自己重多了。現在他只能忍耐,讓漢朝皇帝確m.hetubook.com.com定自己和金日磾一樣忠誠,如此才能回到草原,成為單于。
什麼齊了?任弘等人面面相覷,卻聽劉詢意味深長地說道:「祭品齊了。」
「今天這逼,朕裝定了!」
「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既見君子,我心則降!」
「唯唯!」楊惲打起精神來,曾外祖父司馬談因為未能參与泰山封禪氣得鬱鬱而終,而今日,將由他來見證這一偉大時刻。
他只盯著呼韓邪道:「王子是否覺得委屈?」
辛慶忌在奏疏上稟報,那郅支人數雖少,但所轄左部騎從士氣不低,他們在燕然山隘口擊敗烏孫右大將,只未能趕上決戰,在漢軍援兵抵達後知難而退,只能拿背叛了匈奴的右部撒氣。
午後,天子車駕與文武群臣咸聚于高廟,在香室街北,左馮翊府之東。
「此子心機深沉,能忍父仇母辱,頗似冒頓。若放他回去,將如鳥上青天,魚入大海,他日恐成大患。」
任弘一愣,聽上去有點胡來啊,這符合禮制么?
呼韓邪不是口口聲聲說傾慕大漢么?好啊,那便永遠留下,蓄髮易服,做個歸德侯吧。
劉詢記得,他當初為庶民時,在西安侯府與任弘、楊惲等聊過此事,楊惲心理陰暗,猜測說:「此策乃反薄陋拙惡,故隱而不泄。」
現在回想起來,劉詢都有些羞恥,幸好任弘知趣地沒提,讓皇帝感慨西安侯確實很有分寸——其實任弘當日壓根沒聽出來那居然是《出車》的旋律,雖是鐘鳴鼎食之家,但他家編鐘叮叮噹噹敲的少,秦琵琶彈得多。
劉詢倒是以直報怨痛快了,可跪迎在高廟外,目送母親入廟的呼韓邪卻深感恥辱。
「三條腿的和_圖_書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攣鞮氏子孫,多的是!」
劉詢朝劉邦神位再拜:「高皇帝,大漢百年之恥,以賄賂閼氏而始,今日則以閼氏入侍高廟而終!」
他似乎能看到,若是高皇帝尚在,一定會興緻勃勃地解了鞋襪,倨床高高翹著臭腳,招呼大閼氏道:「來,胡婢,為乃公洗足!」同時對劉詢罵罵咧咧:「不肖子孫,一個哪夠,再來一雙!」
……
貢禹搖頭,這確實已超過了他們的認知。
貢禹觸了霉頭后,無人再敢勸了,任弘陪同驂乘,能看到皇帝已經放下了偽裝,神情不再掩飾,臉上寫滿了幾個字:
罷了朝會後,劉詢登上了金根車,招呼任弘道:「驃騎將軍從驂乘,隨朕告廟!」
豈料郅支向南進軍一段時間后,居然燒掉營帳和屍體主動退卻了,右部逃過一劫。漢軍斥候北上追蹤,才發現沒有經歷大戰的郅支營帳死了許多人,草原上有七八種疫病橫行,一旦爆發,大規模聚集部眾就是自尋死路,只能分開放牧。
今日也一樣,任弘與群臣留在外面,而劉詢單獨跟著禮官入內,跟祖先的悄悄話是不能外姓人聽到的。
他可以用自己在漢地的見識和所學,慢慢積蓄力量,讓匈奴延續復興,終有一日能再度統一。
儒生貢禹等人確實也有疑慮,紛紛出來勸阻,認為天子親自前往高廟就行了,其他宗廟派使代禱即可,因為天子一次性親告六廟,這在過去根本沒有先例啊。
第二次是五將軍伐匈奴,任弘攜右谷蠡王先賢撣等人頭顱歸來,劉詢帶著他來此報功,劉詢依然記得,自己也低讓太樂在任弘欲廟門處行飲至禮時,奏響《出車》的一段。https://www.hetubook.com.com
任弘一點不同情這對母子,若處境調換,是匈奴打進長安殺了皇帝,掠走大漢宮室。皇后、婕妤、宮女們的下場,會比那大閼氏凄慘上一百倍一千倍!
「你當年所遺的平城之患,在弟孫手中,徹底了結!」
投其所好,劉詢在高皇帝廟中奉上的祭品,除了白旂赤旂上掛著的匈奴名王首級,虛閭權渠單于的甲胄外,還有一個女人……
跟西安侯的胡猜全然不是一回事,但確實挺讓大漢丟人的,難怪隱而不泄。
「驃騎將軍方才建言,請于燕然山封山刊石,昭銘盛德,大鴻臚繼太史公之絕學,熟知漢匈恩怨,歷代典故,便由你來撰一篇雄文,兩日後朕歸來時,希望能見到。」
至於這兩天時間里劉詢要去幹嘛,很快就有了答案。
卻是那被任弘斬首的虛閭權渠單于正妻,大閼氏!她被挾持到右地后,握衍朐鞮單于也沒按照古禮報嫂,只作為禮物送來長安,然後就被劉詢當成祭品帶到高廟。
而這圍困究竟是怎麼解開的,史書也語焉不詳,只據說與曲逆獻侯陳平,以及冒頓閼氏有關,卻又來了一句「其計秘,世莫得聞」,更勾起人好奇心。百年來有許多猜測,諸如陳平畫美女見閼氏等,都太過虛假,不足取信。
在知道呼屠吾斯自稱郅支單于,在匈奴西北后,任弘確定,這位滯留漢地的稽侯珊王子,應就是歷史上昭君出塞的呼韓邪單于了。
可歷史徹底改變,呼韓邪非但沒撈到王昭君或其他漂亮宮女,連老媽都賠了進去。
告廟就是將好消息稟報給祖先知道,讓高皇帝也樂呵樂呵,祭祖怎麼能空手來呢?
第一次是登基時,霍光驂乘,二人同處一車,www•hetubook.com•com在長達一刻的尷尬沉默中,劉病已如芒在背,那感覺他永遠忘不了,決不能容忍有大臣再變成霍大將軍第二。
「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車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于襄!」
和所有劉姓子孫一樣,劉詢崇拜高祖,認為他以布衣仗三尺劍為掃滅暴秦,誅項羽的傳奇經歷,簡直是天命所歸。因為劉詢年少也喜歡鬥雞走馬行輕俠之事,他做了皇帝后對這段經歷毫不避諱,甚至開始塑造自己「類高祖」的人設。
劉詢對著高皇帝靈位贊饗曰:「嗣曾孫皇帝敬再拜!」
他第三次謁高廟,是立霍皇后時,第四次立太子,第五次還是立皇后,只是換了一位,第六次是今年夏三軍出征匈奴,劉詢替任弘等人來向高皇帝請求庇佑。
直到劉詢做了皇帝,才在宣室殿打開了當年連司馬遷都不能過目的記錄,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總之,從大漢建立伊始,匈奴就像一個夢魘,一團籠罩在北方的烏雲,久久不散。而今日,劉詢卻來告訴高皇帝:
「告六廟。」
來自居延塞的奏疏,解釋了為何在任弘預料中,應該能痛打右部的郅支單于居然先勝后敗。
這自然不是人祭,而是劉詢赦免大閼氏后,讓她來高廟做奴婢——當年金日磾的母親休屠王閼氏被俘后,也被打發到黃門養馬,待遇比高廟差多了。
反觀右部,雖然握衍朐鞮單于娶了顓渠閼氏,喝了月氏王首飲器的血酒,卻並未獲得祁連神的力量。右部脊梁骨早被漢軍打趴下了,面對來勢洶洶的郅支,居然連敗數場,握衍朐鞮單於一味避戰,退至浚稽山附近,寄希望于漢軍的支援。
這已是劉詢第七次來高廟拜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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