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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闕

作者:七月新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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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萬里長風盡漢歌 第550章 武功爵

第十卷 萬里長風盡漢歌

第550章 武功爵

高梧桐有些得意地說道:「褚先生,你別看我這樣,也是第八級的『樂卿』啊!可以得到三十頃地,三十畝宅,有三十戶首陀羅替我勞作。」
高梧桐笑了笑,將滿是老繭的手遞給褚少孫看:「我當年在潁川郡替人撐舟划船,嫌太苦沒前程,便西出奔了出路,做了淘玉工。結果到于闐幹了兩年,一塊玉沒挖到,直到驃騎將軍西征,才救了吾等出深坑。打大宛時只做些匠人之事,算小功,直到南下誅罽賓王,才撈了大功。」
「樂卿?」這陌生的名兒讓褚少孫想了好一會才恍然。
谷吉猜測:「這莫非是任驃騎想要求祥瑞以封王?」
「那關內侯呢?」褚少孫比較關心這點,這十年間,任驃騎起碼向朝廷申報了數十名關內侯。
然後就是二人高高興興喝了一頓酒,將此事定下來了,酒醒之後褚少孫才嚇出了一身冷汗,這是一件多麼瘋狂的事情啊!
高梧桐的願景註定要落空,因為褚少孫又待了幾個月,天氣入冬后,楊惲就對他提了一個讓褚少孫心動,無法拒絕的請求。
他言語中帶著驕傲和滿足,敢去西域討生活的,都是在家鄉混不下去,又有膽識之輩。在決定去于闐淘玉時,本就做好了永不歸鄉的打算,能有今日,田地、奴婢、六個孩子,官府的差事,以及這隻要肯辛勤勞動就一定會有豐碩的收成,過去做夢都想不到。
但就這武功爵,沒幾年也崩壞沒人記得了。
褚少孫也是左傳一派,只覺得左傳中教化蠻夷,變夷為夏之類的事,驃騎將軍是不打算做呢,還是沒來得及做呢?他搖了搖頭,不去想這些。
「我想請先生有空時,教孩兒們一點《左傳》之類,聽說這是驃騎將軍寫的?」
那個帶他們從河中南下,名叫「高梧桐」的嚮導也時常邀請褚少孫去他家中做客。高梧桐祖籍也是潁川郡人,說見了褚少孫,就如同見到鄉黨一般,想多跟他說點家鄉方言。
褚少孫推辭不過,跟高梧桐乘車出城時問道:「那高君是如何來到身毒的?」
褚少孫愣了愣,確實沒聽錯,楊副校尉說的確實是「騙」。
「本來前些年就要隨船隊西航,去西海另一頭的犁軒看看,豈料任將軍耽於雜務與煉丹修仙,政務竟是全推給了我,我被拴在這巴鐵城,竟是半步都動不開。」
www.hetubook.com.com等吾兒長大后,也要入伍,在身毒,每個漢人都得如此,像中原那般,僱人代役是行不通的。」
「楊公的意思是……」
誰曾想,古老的軍功授爵,名田宅制,居然在身毒都護府被任驃騎復活了。
……
這是一座廣袤的莊園,宅第佔地起碼三十畝,架子是身毒式的屋舍,大概是某位罽賓貴族的家。只是後來鳩佔鵲巢,加了漢式的小塢堡、望樓和瓦頂,又修葺圍牆,牆外是農奴們的居所,葡萄園、畜圈、馬棚一樣不少,比他褚少孫富裕多了!
「多了幾個字,有甚不同?」高梧桐倒是聽愣了,有些不好意思:「讓先生見笑了,我少時貧賤,大字不識,如今有宅有田,也立了不小的功,卻因此未能得高職。」
「棗、栗、柿等,身毒沒有,真有點想潁川老家的柿子了,那甜的。」
而且這也是驃騎將軍應得的啊,六大都護,五個都是他打下來的。
楊惲將一封書信,連帶一箱紙筆交給褚少孫,又點了高梧桐給他帶路:「你且去身毒河盡頭的太白港。」
剩下的養兵、給官吏發俸祿,幸好都護府大多數地區都分給有功將士,形同周時封建,行政開銷不大。而任弘每年依靠軍隊、船隊對中身毒、西身毒各邦進行慘無人道的勒索劫掠,每次都能撈一把。
這場面,讓褚少孫不由想起了詩經中的一篇。
這時候,高梧桐也披露了今日請褚少孫來吃飯的目的。
這模樣,倒是像極了閨怨,讓褚少孫忍俊不禁,在他看來,楊公與西安侯的關係,譬如高皇帝與蕭相國,為王者垂拱,到處跑來跑去,為相者勞碌,為其料理好後方。楊惲罵歸罵,卻也將都護府治得井井有條。
「我當初被任道遠騙來時。」
……
「東人之子,職勞不來。西人之子,粲粲衣服。舟人之子,熊羆是裘。私人之子,百僚是試。」
這身毒都護府的體制,和大漢是不大相同的,非要說的話……
褚少孫搖頭道:「左傳乃是古書,驃騎將軍寫的是《春秋左傳正義》。」
「月氏、身毒、大夏、安息之史皆備,獨缺大秦、犁軒(托勒密埃及)。」
吃飯的時候,高梧桐將家裡的孩子統統叫過來拜見褚少孫,好傢夥,從最大的九歲,到最小的還抱在一個身毒和_圖_書妾室懷中,足足六個娃。
「從身毒去犁軒,需等待季風,東風起於夏曆十一月到十二月間,沒多久了,子孺速速南下。」
西安侯名為侯,實為王,這是朝中經常在說的事,哪天陛下打破「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的祖訓,封任驃騎為「身毒王」,谷吉和褚少孫一點都不會感到奇怪。
他們就這樣在罽賓巴鐵城待了幾天,期間褚少孫還染了當地熱疾,整天昏昏沉沉。
這也是他們這些喜歡鑽研史書的人的通病了,當初太史公司馬遷,年二十始出遊,周覽名山大川,稽考流風古迹,遍訪遺聞舊事,訪大禹之故里,觀孔子之遺風,這才能寫出史記來。
直到走了小半天,來到高梧桐家,褚少孫才看愣了。
比如一個當年從罽賓軍隊象腿底下救了他的淘玉工,名叫張負罪的傢伙,就因為打仗驍勇悍不畏死,屢立奇功,成了上千戶人口大城的城主,只不過那城在南方的信德地區,太熱了,高梧桐認為不是啥好地方。
這不是越王勾踐那一套么,褚少孫微微頷首,如此算來,當年跟著西安侯來身毒的七千士卒,外加後來陸續遷來的三千人,不過萬余,多是兵卒。
褚少孫帶著忐忑的心情吃完了楊惲的酒宴,等楊家人將這越老越能罵的大嘴巴勸回去后,才擦了把汗。
他錘了一下滿滿當當的公文——一半紙張,一半簡牘,因為西安侯死活不讓造紙匠來身毒,只花錢從南海郡和長安買了運來,平白又要花一大筆錢,真是氣死楊惲了。
「叫神族也行,這也是驃騎將軍取的。」
自己瘋了!
他過去叫高飄兒,來了身毒覺得名字土,才請讓重取了個「梧桐」,物質需求得到滿足,該追求精神了。
楊惲表現出對他的欣賞:「子孺常自稱文筆粗陋,可在我看來,你不但有愛史之心,又有寫史之才,更有太史公那樣,為了求史不惜踏遍萬里的史膽!」
淘玉工們都是苦出身啊,哪有什麼才學之輩,陸續移民來身毒的也不是正經人,教書先生太有限了。楊惲倒是教出來幾個文官,但立刻就分派各地做縣長、縣尉去了,哪有功夫伺候小屁孩們。
於是武帝便置武功爵,也不是為了重振軍功爵,而是令民得以錢穀買之,自第七級千夫以上即可享受免役優待。
「去找到後浪和*圖*書校尉陳湯,今年又輪到他出海了!」
谷吉留信說會為他向朝中告假,於是褚少孫只能安心在身毒住下來養病,細細看完了楊惲寫的外國傳,在身體好些后,偶爾也在城內外行走造訪,對任何事都充滿好奇。
但話已說出去,反悔是不可能的,只能硬著頭皮聽楊惲安排。
「都護府的刀筆吏皆不堪任事,大多數人點點錢糧人數可以,要他們寫文章,比登天還難!故我想請子孺代我去犁軒,記其史事,與我共撰《犁軒列傳》,君可願意?」
高梧桐對此很自豪:「驃騎將軍說了,身毒漢人稀少,故鼓勵吾等多娶本地女子,身毒人忌諱族姓之別,相互不通婚,吾等漢人可不講究這些。驃騎將軍下了律令,不管什麼種姓,婆羅門也好,首陀羅也好,只要跟漢人成婚的,生出來不論男女,都是漢人,亦是最高種姓天龍人。」
褚少孫沒領會「大功」的待遇會是什麼,路上,他一直聽高梧桐說他家是「小宅」,又見其談吐粗俗,確實是甿隸遷虜出身,還以為真不富裕。
褚少孫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應下此事,是對參与記錄天下各國史事,補史記所闕的願望?還是想抱楊惲的大腿。
褚少孫頷首,看了看在田地里,被塞人監工督促幹活的首陀羅農奴,他們耕種他的土地,最高需要將收成的六成交納給高梧桐作為田租,真成了漢人說暴秦的「收泰半之賦」了。
「我在中原時,撐船舟人而已。潁川人眾地寡,更有列侯豪強大賈兼并,連一畝田都不能有,過的是首陀羅一樣的日子。到了身毒,我卻坐擁莊園,放潁川,也算一個鄉豪了罷?」
在身毒,這武功爵分十一等:一級曰造士;二級曰閑輿衛,三級曰良士,四級曰元戎士,五級曰官首,六級曰秉鐸,七級曰千夫,八級曰樂卿,九級曰執戎,十級曰政戾庶長,十一級曰軍衛。
楊惲還是很多話沒說呢,諸如任驃騎將身毒都護府每年一成的錢帛拿來與劉更生煉丹求「真金」,又有十分之三被他用來在身毒水盡頭的海港,打造了一支擁有上百艘大小船舶的海上舟師。
「這不是孝武皇帝時創立的武功爵么!」
高梧桐有些羡慕地說道:「關西侯,可以成為城主,分得數百至上千戶的人口。」
聽說身毒都護府與托勒密埃及通航也不過hetubook.com.com數年,兩國之間隔著大西海,足有萬里之遙,去那兒的時候路程,和坐船回大漢日南郡差不多,還經常會發生海難。
什麼庵沒羅果、茂遮果、那利羅果、般娑果。都是身毒叫法,或是中原絕無,或是相似的亞種,褚少孫只認出其中的石榴、甘桔。
他還很謙虛:「身毒那做法,太過辛楚,味道躁人,想必褚先生吃不來,且身毒人吃飯,都用手指斟酌,而沒有匙箸。」
宴饗后,高梧桐還拿了很多他自家所種,中原沒有的蔬果來給褚少孫嘗鮮。
吃人嘴短,褚少孫不好推辭,只能道:「若我能多在身毒久居,一定常來君家。」
等他反應過來時,耳邊只剩下楊惲的讚歎聲。
高梧桐還抱怨:「我就怕身毒女子的奶水不養人,看他們,黑黑瘦瘦的,性情還懦弱,可漢女,在身毒可是極稀罕高貴的。」
最低級的造士可分得一頃地,一戶首陀羅,十一級的軍衛,則能得到上百頃地,一整個村的人為他耕作,戶數超過一百。
外表像周時的封建,可骨子裡,卻是與秦政相似!
酒足飯飽后高梧桐如此感慨,但被褚少孫笑言他是否是想家時,高梧桐卻矢口否認,看他的樣子,是想朝驃騎將軍遙遙拱手,可又不知道任跑跑現在去了哪,只能隨便一比,肅然道:
高梧桐眼看與他一樣功勞的人,卻因為有點學識屢屢陞官,自然眼紅,希望孩子能贏在起跑線上。
高梧桐指著農田間的草地上,才七八歲就在玩木刀木盾的孩子們,他們嚷嚷著以後要立功做城主,每日都可以吃肉,而與他們年齡相仿,那些身體黑褐色的身毒土著孩子,身形瘦削,卻要在水田裡協助父母勞作。
使者衛司馬谷吉也聽說了西安侯煉丹藥之事,甚至還打聽到,居住在附近的當地土人稱,或聞山中有獸吼龍吟。
啥,啥人?
順著高梧桐的手,這位昔日的淘玉工自豪地告訴褚少孫,他家的田地,佔了足足三十頃土地,鋪滿了整個谷地。
褚少孫一覺睡醒,聽說自己錯過了任驃騎,遺憾得捶手頓足。
這得從秦時的二十等爵說起,這可是秦滅六國的大殺器,讓無數秦人紅著眼東出殺敵。漢初雖然改了幾個名目,但依然是重要的制度,可到了景武時,因為濫發爵位而導致二十等爵崩壞,連降到白菜價,都沒人買了。
www•hetubook.com•com梧桐說,驃騎將軍出了鼓勵生育的政策,不論生男生女,都是賜給二壺酒,一犬、一豚;生雙胞胎,公家給配備一名乳母。
吃飯的時候,高梧桐很熱情,卻見蔬菜有姜、芥、瓜、瓠、葷陁菜等,蔥蒜雖少,啖食亦希。另有乳酪、膏酥、粆糖、石蜜、芥子油等調味。肉食則有魚、羊、獐、鹿、豬,多是中原做法。
而高梧桐又需要給都護府繳納五分之一的稅,這是維持都護府運轉的基礎,而他也隨時得受都護府徵召,不得拒絕。
高梧桐確實是富裕啊,這小小宴饗,吃出了王侯家的感覺來了。
又道:「只不好殺牛,驃騎將軍說,依漢家律令,耕牛亦不可屠,而且一旦殺牛,那些首陀羅平日乖順老實,打死幾個人都不會嚷嚷一下,可若是宰了一頭牛,首陀羅們,就會夥同婆羅門作亂!那就是死數十上百人才能平定了。也罷,在中原時吾等也不吃牛肉啊,真饞時,就北上去河中,那兒牛便宜,還隨便殺。」
你,你管這叫小宅?
土豪高梧桐十分豪氣,要贈一個身毒女婢給褚少孫暖床,還安排馬車送他回去:「先生儘管來,路費,吃喝,我全包了!」
楊惲嘆息道:「我隨其西行的初衷,本是將安息、大夏、大秦、月氏、身毒,還有那犁軒,也就是托勒密埃及之史,統統補全。就像外祖父那般,若能紹而明之,小子何敢讓焉!」
十年過去了,漢人數量已經漲到了五萬以上,其中四萬是孩童,這可是在疫病頻繁和水土不服多有物故的情況下。可以設想再過二十年,等這些混血的「天龍人」成年後,身毒都護府的漢人官府將更加穩固。
有一天晚上,他聽到外面吵吵嚷嚷,第二天才知道,是西安侯回到城中,但只是接見了谷吉,便帶著他離開北上河中了。
「果然沒有看錯子孺!當浮一大白!」
楊惲又看向他:「所以,我想要完成夙願,還得靠子孺相助啊。」
褚少孫聽愣了,高梧桐才解釋,震旦是身毒人對漢人的稱呼,而驃騎將軍給漢人特別造出的種姓名,則是「天龍人」!
驃騎將軍雖然也組織孩童識字,上的是大課堂,但也就能讓他們習得幾百字,會算數,學完《孝經》,懂點大漢、身毒歷史地理常識,知道身為天龍人的驕傲和天命擴張的歷史使命,如此而已。
「在這兒叫關西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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