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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愛同罪

作者:北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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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夏季未至,吹來的風卻已帶了幾分灼人的暑意。
他沒理她,訕笑著問那個女人:「怎麼樣?」
那個「親戚」,是人販子。
急的又不是燕綏,她現在還有什麼好沉不住氣的?
她是燕綏見過最有大智慧的女人,在收養燕綏之初,她便把燕綏當做一個小大人,面對面坐著和她談了一次話:「我知道你很聰明,你得告訴我,願不願意做我女兒?」
可剛才從她嘴裏說出來的那些,對他而言,的確有些無法想象。
而傅征,屬於前者。
話落,他意味深長地補充了一句:「休完回部隊報道那天,正好是半個月。」言下之意在提醒燕綏,打戀愛報告賭約的最後期限就是那天。
「再有記憶是在一艘船上。」
她已經不記得郎晴是怎麼聯繫上她生父的,她模糊的記憶中對那個冷漠的男人僅剩的記憶就是他毫無留戀離開的背影。
他低頭,目光順著她的鼻樑落在她的唇上。她的唇色偏淡,唇形飽滿,菱角弧度都像是畫師一筆勾勒的,線條精緻。
老船長家離造船廠不遠,繞過一個白灘公園,前行一公里就是燕氏的造船廠。
她出生后就沒有了對母親的記憶,唯一一次開口問生父母親在哪,也只聽到一聲嘲諷的冷哼。
郎嘯跳下水把她從水裡撈起來,交給了當時隨隊的軍醫郎晴,燕綏被救起后就一直由她照顧。幾天後,當所有被拐賣的孩子都找回了家人,唯獨燕綏沒有。
回家的路足足走了一個小時,從傍晚走到天黑。
她想了想,www.hetubook.com.com從蘇小曦說起:「我瞧不上蘇小曦不止是因為她的小聰明用錯地方,人世故還不知遮掩。我就是看不起她。」
身後有車鳴笛催促。
傅征開車進去后自然減了速。
船艙悶熱,發動機的聲音如雷聲轟隆,整個艙室昏暗得只有一盞壁燈。
相比代駕能夠隨傳隨到的機動性,傅征身處部隊,在沒有休假的前提下,並不能由她支配。
「沒有。」
近海,尤其是環著內陸的海水,因水道船隻來往密切,交通繁忙,整片水域已不再像燕綏小時候那樣清澈。僅剩微藍的水意延綿著,一路到海平線交匯處才凝成一道深藍的水線。
沒頭沒尾的一句,傅征卻聽懂了。
他從未有過和善溫和的一面,幾句話后已經漸漸沒了耐心,只把衣服遞給她:「去換上,爸爸帶你去走個親戚。」
燕綏搖頭。
她是在回答半小時前他隨口問的「真沒你怕的」。
有人說她是病死的,也有人告訴燕綏,她母親生下她就跑了。
她手指的方向,燕安號靜靜停泊在港口盡頭。
跟蹤這事,從燕綏發現到她決定以身為餌,全程沒超過五分鐘。
「她覺得我天生條件優渥根本無法理解她這種人生一開始就生活在噩夢裡的人,其實不是。」
不會游泳,嗆水后她本能的撲騰呼喊,水面的動靜太小,又是黑夜,整片海域如暈開的墨色,除了戰艦的照明燈連月光都沒有。
如龍首的艏尖艙,防撞艙壁前的錨鏈艙,如同心臟位置和-圖-書的船舶機艙,毫釐分寸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傅征側目,透過後視鏡往後瞥了眼,輕抬剎車,又輕壓油門,道:「我休假了,十天假期。」
而飢餓,就是燕綏那時候最大的難題。
「我被救起來,帶到了軍艦船艙上。」這煙的煙味燕綏有些不習慣,她把煙屁股抵在欄杆上碾熄,眼眶微微發紅,微抬了雙眸看著傅征:「救我是舅舅。」
「我生父嗜賭如命,是徹頭徹尾的賭徒。」
她摸到麻繩的尾端,飄到離黑船最遠的地方,鬆了手。
車從老城駛進新區,耳邊氣流聲漸漸嘈雜。
燕綏下車,沿船梯登上燕安號的甲板艙。
傅征從煙盒裡抽出根煙遞給她,看她手掌微攏擋風,摸出打火機給她點了煙屁股。
燕綏來時,崗亭的門衛已經換成了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好在,並不妨礙燕綏刷臉,她撳下車窗,對著小跑出來查問的門衛微微頷首。
傅征的指尖微曲,從她耳後折回來,輕颳了一下她的鼻尖:「以後,你的一生我來守。」
燕綏眯眼看著海平線良久,直到有船從辛家港離港發出了鳴笛聲,她才似回過神來一般,說:「我怕水。」
「海軍在近海巡邏,這艘黑船上的人販子自己心虛,軍艦靠近時把船艙里所有被拐賣的孩子趕下水,只扔了一捆麻繩,威脅說,不抓牢繩子就要被淹死。發出聲音,就會被打死。」
燕綏被他牽到她面前接受眼神打量時,恐懼感如汪洋吞噬她,她害怕地仰頭看他,低聲叫他:「爸爸,我們回m.hetubook.com.com家吧?」
燕綏並不是無所畏懼的,她也有恐懼的東西:「接下來的話,我這輩子可能也就只說這一遍。」
鄰里起初看不下去也接濟,但生父好面子,脾氣又暴躁,對村子里的鄰里都沒什麼好臉色,也不來往。誰接濟燕綏他知道后,甚至會上門去打砸,時間一久,就是再有鄰里心疼燕綏,也不敢接濟了。
燕綏倚著車窗的小臂隔著外套也被陽光曬得發燙,她收起手,關上車窗,忽然想起還沒問他:「你怎麼知道我要去船廠?郎其琛告訴你的?」
「記得。」哪會不記得?
「嗯,」傅征應了聲,看著前方路況的眼神漸漸深邃:「是他說的。」
不止如此,燕綏生父在外面的賭債欠得多了,時常有人上門敲砸。燕綏年紀小,雖沒有人會對她動手,但威逼利誘卻沒少。
他一聲不吭把她送到家,溫聲問:「你想上學嗎?」
她最初的記憶停留在老木屋昏黃的廚房裡,她自己蒸了塊鄰居給她的番薯,出鍋時,顧不得燙,連皮都沒撕,就著沒洗乾淨的泥巴狼吞虎咽。
「我患有遺傳病史,不宜生育,所以我和我先生結婚多年至今沒有孩子。如果你願意做我女兒的話,我就帶你回家。」
她理直氣壯地回答:「你不就喜歡我的獨立自強嘛?怎麼著,變口味了?」
頂層有平台,給船員或船長做瞭望用,她正尋思著怎麼上去,傅征已經攀住頂層圍欄,輕鬆一躍就攀頂。他半蹲,朝她伸出手:「踩台階。」
煙草味有些淡,燕綏含了和-圖-書口煙,緩緩吐掉后,道:「十幾個孩子,我不止鬆了手,我還喊了救命。」
她語氣輕飄飄的,被風一揉就散。
燕綏說起這段回憶,語氣平靜,她伸手,問:「有煙嗎?」
除了這個小兔崽子,燕綏也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出賣她出賣得如此理所當然。
這種日子終於到頭,是在燕綏到了上學的年齡,村幹部尋來給燕綏的生父上了堂思想課。燕綏搬著板凳坐在門口,偶爾回頭看到他心不在焉,似有想法的眼神時,都有種不寒而慄的危機感。
事出突然,她的危機處理意識習慣性替她規避以現實角度而言無法求助的名單,另外選擇最佳輔助人員。
「外公希望我這一生都能安然無憂。」
那個女人輕蔑地笑了笑,頗為看不起他:「連自己女兒也賣,你等著天打雷劈吧。」
隔天,燕綏被他帶著上街,去買了身新衣服。
她知道家裡沒錢。
吃得半飽后,另外小半塊番薯她就捨不得吃了,盯著看了許久,直到手裡的熱氣耗盡,她撕了一層外皮喂進嘴裏,就強忍著把番薯放回了鍋里。
那門衛一眼認出她,什麼也沒問,徑直替她開了門。
燕綏不知道她的生父最後是不是遭了天打雷劈,她只知道那一刻,猶如晴天霹靂,把她本就身處的地獄照得慘白灰淡。
後來,郎晴收養了她。
燕綏從未迴避過她和傅征在身份,職業,責任上的不匹配。只是談戀愛,沒必要跟完成工作一樣,事事做總結,畫圖表,打報告。
這個明顯怎麼答都會暴露彼此生活矛盾的和-圖-書問題自然也不需要正經回答,男人吃醋跟女人一樣,是要哄的。
腦海中有關燕綏的一些無法拼湊起來的拼圖此刻終於完整,他抬手,把她鬢間被風吹地貼在她嘴縫中的那縷髮絲勾至耳後。
她裝了幾天啞巴,郎晴就耐心地等了她幾天。
「所以我叫燕綏。」
車過橋,停在水泥路的盡頭。
燕綏指路,繞過廠房和一片空地,指著角落盡頭那艘巨輪:「還記得它嗎?」
她不敢穿,她直覺這是某種預兆。揪著自己磨破了的牛仔裙站在店門口,死活不願意進去。
燕綏順著他指的地方落腳,手腕借力,沒怎麼使勁就被他拉著登上了燕安號上最高的瞭望台。
燕綏以前不叫燕綏,這個名字是郎晴把她帶進燕家后,郎譽林給取的。
燕綏呼吸一窒,彷彿整顆心都被勒緊了。
燕綏把掐斷的煙頭揉在手心,她攀著欄杆坐上去,身後整片海灣都成了她的背景。她笑眯眯地看著傅征,問:「嚇著了沒有?」
她的做法冒險又愚蠢,偏偏奏了效。
半年前為解救燕安號上被海盜劫持的二十名船員,何止熟悉燕安號的外形,船體結構幾乎都爛熟於心。
他卻笑了,難得沒發脾氣,掏出皺巴巴的一疊零錢,數著付了錢,抱她回家。
屋子裡常常只有她一個人,生父嗜賭,常常夜不歸宿,好像也不記得還有她這個女兒。她一天就只吃一餐,一旦錢用完了,他還沒回來,她就只能餓著。
那年代保護法還不為人熟知,村裡幹部找他談過話,他嘴上應著,回來大發一頓脾氣,日子照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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