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她利落地滑著滑鼠搜索油船翻覆的新聞，記住發生事故的坐標，拎起座機話筒快速撥出一串號碼。
此時聽她提到傅征，她還有片刻回不過神來：「你說誰？」
他們曾經並肩作戰，在燕綏剛接手燕氏的那段灰暗時光里，人生彷彿一下進入低谷。她失眠，易怒，人前偽裝出運籌帷幄的雲淡風輕，人後熬夜惡補資料，用一年的時間去學習別人十年的積累。
燕綏划著聽筒的指尖一頓，忽的低頭笑起來：「真是什麼都瞞不過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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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秒后，電話那端「咔」的一聲輕響，老船長的聲音清晰地透過電波傳來：「喂？」
但事故原因與造船廠無關，這是無論怎麼引導輿論都會澄清的事實，他不會在這上面花費時間，那他的終極目的到底是什麼？
燕綏騰出午休時間，列了個表單，手寫了她能猜到的燕沉的下一步計劃。
人一旦用過心，就難以再接受背叛。
燕綏頭也沒抬：「然後？」
老船長熟悉燕綏的聲音，聽她語氣似有些緊繃，沒打諢，直接問道：「是不是遇到難事了？」
老船長滿口答應了，看到燕綏發來的坐標，在紙上比劃了幾下，頓時瞭然：「你是不是想問油輪的事？」
燕綏視線未收回，仍看著海邊，喃喃問：「你有沒有聽到船笛聲？」
擱好洗具，他三兩下爬上上鋪，剛躺好，又探出個腦袋看向睡在他下鋪的路黃昏，壓低聲音叫他：「黃昏。」
她這會無比懷念傅長官的解壓方式，他總知道她需要什麼。
沒有任何格式的，他空了幾行，留了一句：「定時郵件，和-圖-書一天一封。善於給女朋友製造驚喜大概是我今年唯一及格的項目了。」
路黃昏：「你有保命符，我就不信你大喊一聲姑父，老大會不應。」
「這艘油輪是燕氏造船廠五年前出售給馬來西亞的，因為是新型號，又僅此一艘，所以你大概不知道。」辛芽瞥了眼燕綏的臉色，見她驀然黑了臉，瑟瑟發抖：「我怕自己記憶出錯，上午特地跟大燕總求證了下。」
「是我。」
自從燕綏吩咐辛芽微博上有個風吹草動都要彙報后，辛芽幾乎每天都能整理出一份列表。小到微博廣告合作，大到媒體約訪。
他曾真的別無二心和她揮荊斬棘，開疆擴土。那是被她接受的夥伴，是可以交心的交情。
許是沒聽到他答話，幾人七嘴八舌起來。
郎其琛還沒出過海，對什麼都好奇得不得了，眼看著明天就要登上軍艦，內心激動，沒話找話問：「我看你和胡橋偷偷帶那麼多煙，不是不讓抽嗎，糾察看到了怎麼辦？」
直到不知被誰叫了一聲，他啞著嗓子應了聲，就聽路黃昏說：「明天你找個機會問下老大，就問戀愛報告什麼時候打。」
褚東關：「實在不行，你被老大扔到海里時，我們給你放根繩，你拽著游，省力些。」
空白的背景下，只有一張照片，照片里是他手寫的戀愛報告，除了燕綏的身份證號空著，其餘都填寫完整。
老船長心裏通透，燕綏不說，他也猜到她是來問什麼的，不等她問，主動說道：「那艘船傾覆應該是操作不當，船隻傾覆的方位正在三江匯流地，海底暗涌和_圖_書多，水流急，浪頭大多藏了險。我們跑船的，每次經過都盡量離得遠遠的。」
郎其琛被逗笑，傻樂著躺回去，雙手枕在腦後，望著天花板出神。
燕綏回過神，姿勢不變，收斂起剛才獨處時傾倒而出的情緒，穩著聲音道：「進來。」
「我那天看見新聞，就覺得那艘船眼熟，後來仔細回想，想起來這船就是我們廠出去的。當時為了實用性，更改了甲板室的設計，我記得清楚，全靠這點辨認。」
燕綏提筆正要勾出筆鋒的字頓時用力過猛，在紙上劃出長長一道。她盯著那壞了她一整排書法字跡的黑弧，目光幽幽地問：「你剛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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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半個城市外的燕綏似有所感，批註文件的筆尖一頓，恍然抬眼看向落地窗外海軍部隊所在的方向：「辛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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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綏擰眉：「你繼續往下說。」
她下滑，看到他的備註：「只差你了。」
她想了想覺得事情可大可小，沒等到日常彙報時間就提前來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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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橋這時候和路黃昏站成一線：「保命符沒用你不還有尚方寶劍？就讓你姑姑往老大面前一站，你看老大敢不敢動你一根手指。」
「你懂什麼。」路黃昏笑了聲：「艦艇上的日子不好過啊，你想想，方圓幾百海里內只有你一艘船，除了海水還是海水，海面上漂來個垃圾都要拿望遠鏡看看。一天二十四小時，扣掉正常的訓練，執勤也有大把時間，不帶點存貨怎麼打發時間。」
從已知推測未知，有太多的干擾和未知性。她看著行雲流水般的那幾行字ｈetuｂｏｏk.ｃom.ｃom，心頭忽起煩躁，掌心一握，把紙揉成一團擲進紙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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郵件的標題只有一個字——致。
郎其琛聽不下去了，猛得一個翻身，把被子蓋過頭頂，悶在被子里的聲音瓮聲瓮氣的：「我才不去喂鯊魚。」
胡橋說到這，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隊長也帶煙，長得帥就這點好，糾察看他抽煙都睜隻眼閉隻眼。」
燕綏沉思片刻，當機立斷：「你趕緊給海事局打電話，詢問下最新進展。」
幾人異口同聲：「誰讓他是你姑父。」
燕綏叫住她：「繼續吧。」
燕綏接過來，盯著他的名字良久，語氣比辛芽更奇怪：「他今天……出海了啊。」
郎其琛踢拉著拖鞋，把毛巾挎在肩上進寢室時，熄燈號剛好吹響。
郎其琛鬱悶：「憑什麼我問啊！」
承認一句「捨不得，我不想你走」對燕綏而言不難，難的是這些話她想說卻不能說。一旦說出口，對傅征而言，就像是上了枷鎖。
一直以來，她都沒把程媛當回事，但那是因為燕綏從沒把這個人放在心上。她能理智的推算她的動機，洞悉她的每一步計劃，即使有超出掌控範圍的她也能一笑了之。
油輪傾覆是無法預料的意外，于燕沉而言有如天助，能加快他玩弄網路輿論的步伐，從而提前給燕綏施加壓力。
天一亮，集合，整隊。
正給她倒水的辛芽一提壺嘴，水聲一停，辦公室里安靜得連窗外呼嘯而過的風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沒、沒有啊。」辛芽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落地窗外，映入眼底的只有南辰市高低錯落的鋼鐵森林hetubook.com.com。她屏息聽了聽，剛想笑她幻聽，視線落在她難得惆悵落寞的臉上，忽然就什麼都懂了。
燕綏可以當面給燕沉放狠話，也可以意氣用事地在盛遠前台拍桌子說有他的場合她就退場，但當眼睜睜看著燕沉一步步推進他的計劃，一步步催化著燕氏進入危局，她還是無法做到她以為自己能做到的淡定自若。
辛芽見她沒什麼反應，小心翼翼看了眼她的臉色，提醒：「我實習期沒正事干，研究過造船廠的記錄圖冊，這艘油輪是燕氏造船廠售出的。」
所以這個風頭剛冒出來，辛芽就看到了。
燕綏懸著的心頓時放下大半。
那時候陪伴她的，是燕沉。
郎其琛：「……」
「你放心，炊事班的手藝不錯，哪怕十天半個月吃不到一口新鮮蔬菜也不會生無可戀。帶煙是習慣了，還不得悄悄的有點娛樂活動啊。」
「是這樣，我想跟你打聽一個地方。近海口，三江匯流的地方，坐標和定位我現在給你發過去，你跑海多，給我看看這個位置。」
如今燕沉做的不止是背叛，更是摧毀。
她正出神，辛芽輕叩了叩門扉，叫她：「小燕總。」
路黃昏睜眼，猛得看到一個倒垂下來的腦袋嚇得一悚，床板咯吱了一聲，他沒好氣道：「什麼事？」
她後悔昨晚沒有回他簡訊，不然打個電話聽一下聲音也好啊……偏偏鑽了牛角尖，莫名其妙置氣。
掛斷電話后，她切換到網頁版的微博，未登錄，進入官博首頁。
她壓下壺嘴，把水線添至八分滿，正欲悄悄退出去。
「事故原因還在調查，但不知道誰先提起的，質疑好和-圖-書端端的一艘油船怎麼會在近海口翻覆，引起石油泄露，把矛頭指向了燕氏造船廠。」辛芽盯得緊，加之她管理著官博，網上但凡一點有關燕綏的風聲，或粉絲或路人，總有人會來官博，以提醒，質疑，告知等方式讓她知道。
油輪傾翻的事她聽說了，只不過前兩天她正在為利比亞海外建設項目焦頭爛額，除了關注是誰家這麼倒霉意外，並未放在心上。
辛芽一蹦三跳跟只兔子一樣蹦進來，笑眯眯地把平板遞給她：「傅長官郵件。」
傅征這麼兇殘，他也很害怕的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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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尖划著屏幕，落在通話記錄上的「傅征」二字時，鼻尖忽的有些發酸。
軍艦起航的鳴笛聲響起，船隻從軍港駛離。
「傅長官啊。」辛芽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把平板遞到她眼前，指著發件人一字一頓道：「你看。」
今天倒是有些不一樣。
胡橋剛躺下，他是南辰市本地土著，平日里對同為土著的郎其琛很是照顧，猜他是好奇軍艦上的日常生活，好脾氣地科普道：「你第一次上軍艦可能會不習慣，起碼要先暈個四五天適應適應。海上沒信號，除非靠岸補給，所以手機大多數就是個擺設的物件。」
燕沉卻不同。
辛芽：「幾天前，有一艘油輪在近海口翻覆，大量石油泄露。因還在調查事故原因，這幾天討論較多的都是石油泄露造成的生態影響。」
辛芽見狀，片刻沒耽擱，立刻出去給海事局打電話。
她點開閱讀。
燕綏的私人郵箱大多公務，大部分時間都由辛芽處理。只偶爾有文件傳輸，她會自行接管。
他走得越遠，就越不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