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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景地在山區，盤山公路上去，海拔五百米內沒有居民住處。條件艱苦，除了設備用車，只有一輛房車供演職人員使用。說是房車，其實就是個綜合工作室，化妝、吃飯都在上面。它旁邊還停著一輛賓士房車，是時芷若團隊的。

這時，明小棋上來送熱水，一看這情形，「怎麼回事，這車上明明準備了兩個爐子的。」

上車，冰冷冷的，空調沒開，取暖電爐也不見了。毛飛瑜找了半天，影兒都沒有，問了好幾個人，都說不清楚。

「你扶著我點，趕快進去烤烤火。」

她皺了皺眉，極致的安靜中，細碎的動靜逐漸放大。

舊舊的玻璃門是外推式，深夜起霧，看起來很臟。越靠近，黎枝心跳得越厲害。車停在門口，她幾乎本能的，想到了宋彥城的那輛黑色保時捷。

我只有你。

一下，兩下，第三下時，直接給撞開了。

黎枝低著聲音，說：「謝謝你。」

她的人生，孤立無援。

「你別去了。」明小棋制止毛飛瑜，轉身就下了車，「我知道在哪兒。」

幫宋彥城參加年會已是昨天的事了，黎枝連軸轉了三十多個小時沒闔眼。劇組下榻的地方，說好聽點是酒店，其實就是個賓館。有點咖位的都不住這兒，自掏腰包往市中心住。

宋彥城不計較她的敷衍，也不知道為什麼要主動打這通電話。於是發揮一貫的毒舌作風，明諷暗刺，「都拍上這麼好的劇本了，怎麼也不住好點的酒店。」

黎枝睜開眼，昏暗的光線，讓眼前更加朦朧。兩團動態的東西隱約挪動，在白色的枕頭上。

黎枝忍著笑，毛飛瑜被嗆得無話可說，嘖的一聲，「這小姑娘。」

黎枝坐在凳子上，抱著手臂發抖，話都說不出來。

此刻的宋彥城正在家中，書房的落地窗能俯瞰海市的絕妙江景。臨近新年，節日氣氛已經乍隱乍現。他聽見黎枝的這聲「謝謝」，手指收緊，把手機握得死死的。

很快，房間里的人走出來，「都處理好了。」

宋彥城驀地收聲。

仍是王夢花與張寶玲在河邊第一次碰面的那場戲。

門口忽然響起撞擊聲。

直到這一刻，她發現，還有人能夠相隔千里，贈予溫暖。這讓她誠惶誠恐的同時，也觸動了敏感而脆和*圖*書弱的那根弦。

黎枝立刻起身，「謝謝您。」

等黎枝反應過來時，腦子瞬間就空了。

黎枝不敢看他手中的黑塑料袋，心有餘悸，下意識地往一邊挪了挪。

「我這人要是磕著碰著了，我倆也做回普通朋友。」宋彥城淡聲。

她旁邊的經紀人紅姐，見明小棋是個實習生，當下就撂了臉子，「這是我們自己帶的。」

手機就是這時候響起的，黎枝看到顯示，顫著手指按下接聽。

孟惟悉客氣一笑，「有機會，下次再聚。」

到了市區酒店，一切都安排得穩穩噹噹。空調和熱水一應俱全，還有帶按摩的浴缸和洗護用品。不多久，門鈴響了一下，這個女助理迅速去開門，一聲低緩的，「孟總。」

工程部在做項目技術彙報，宋彥城就在這時突然起身，不顧眾人的目光，徑直離開會議室。

黎枝在電話里崩潰痛哭，如電閃雷鳴，一擊即中，往宋彥城的心口劈出了一個大窟窿。她的眼淚就順著這個窟窿往下墜，浸濕了他心底血和肉。

黎枝笑著道謝，「你也這麼早？」

「別找了，就導演那兒有一個，幾個人圍著用的。」山區條件就這樣，不是不捨得爐子，而是電負荷不起。還有那麼多攝影器材要通電，當然得省著。

明小棋背著個大書包，手腳麻利地掏出幾張暖寶貼，「嗯！跟老大過來學東西的。」

黎枝用腳尖踹他鞋子，「毛病。」

毛飛瑜直接脫了自己的，一把將黎枝裹住。

「你。」毛飛瑜頓了下，「真搶過時芷若的初戀？」

她往後一看才發現，房間內不止兩隻，四五六隻滿地撒野，又長又大。其中一隻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直接從黎枝腳旁竄過。

電話那頭一陣啜泣。

差不多了，他替黎枝拎東西，說：「回酒店睡會兒，通宵熬夜，早晚把你熬成大黃臉。」

明小棋說：「凍死她，你就下崗了。」

毛飛瑜頗感好奇，「你，就這麼懟明星的？」

這場戲是要趕光線，所以黎枝根本沒時間睡覺，直接進去化妝。

黎枝抬起頭，「幹嗎？」

走前，孟惟悉又問：「周五他過生日，你回海市？」

一晚上，猶如地獄天堂，大起大落。

宋彥城打斷，「你是不是也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貴州。去給我救個人。」

黎枝身著夏裝和涼鞋，低頭在河水裡揉衣服，清秀的臉龐神情麻木。和張寶玲抬頭對視一眼，方言說道：「這邊水急，你那邊去。」

房間里老鼠亂竄，上桌子上床，尾巴半米長，從枕頭上橫掃而過。

黎枝哽咽著，忍了幾秒，泣不成聲：「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擾你的……翻號碼的時候，我也想打給爸爸媽媽，翻到一半我才想起，我沒有他們……」

那是兩隻黑不溜秋的老鼠！

終於，那邊低沉的男聲響起，「喂。」

毛飛瑜在車外全聽見了，她一下車，爐子遞過來，「趕緊給枝枝姐送過去。」

宋彥城的車是一輛黑色卡宴，跟了他好多年的老司機，把車飈出了生死時速，掐著點送到了機場。到貴州是凌晨一點，再輾轉到外景地，一宿便過了大半。

「她自個兒沒做錯事，怎麼會遭人懟呢。」明小棋努努嘴，又馬上改口，「我這是工作盡職。」

她又慌忙去找手機，本就寥寥無幾的聯繫人，一半還是昔日同學。毛飛瑜的名字赫然在最前，黎枝想都沒想，本能反應地往下拉，按住一個號碼直接撥了過去。

「山區取景條件有限，你也多包涵。這一周拍攝，你就住這裏，車和人小張都會安排好。她解決不了的，你直接來找我。」孟惟悉說得四平八穩，好像真的只是舉手之勞。

黎枝搖搖頭，悶聲說：「是她搶我的。」

門縫顫了一下，停頓三秒后，又緩緩推開一掌寬，似風而過，很快又關合閉緊。

太陽能熱水器，擱這零度往下的冬天，根本形同擺設。洗到三分鐘就變溫水不說，黎枝低頭的時候，嚇得差點沒跳起來。紙簍後面，慢悠悠地爬出一隻南方蟑螂。她自小就怕這些蟲子，得了，澡也不用洗了，裹著衣服就出來了。

黎枝抱著自己哭，縮在牆角發抖。

「見鬼了。」毛飛瑜低罵。

毛飛瑜冷眼冷言，「警告你，別給我玩起了真感情，再作就死。」

孟惟悉笑意更甚，心有戚戚。

好在山區風大，一輪輪的往屋裡吹，換了一遍空氣。毛飛瑜還有點事得回一趟劇組，很快就走了。

一個在同住屋檐下的你。

NG四遍不算多，但黎和圖書枝的手是一直泡在河水中的，又只穿著短衫薄褲，已經凍得嘴唇烏青。

黎枝瞌睡全醒，尖叫著往門邊跑。老鼠受了驚嚇，跟著四下亂竄，長長的尾巴掃過枕頭、被套、下地后更有發揮餘地。黎枝去擰門，擰不開，像從外面鎖住。

就像剛才的洗澡水，剛剛夠的水溫，不至於讓人冷死，但也與溫暖無關。

她被護著下樓，往賓館大門去。

明小棋：「中間那個是劇組的，不信您看看背面，貼了個膠布做記號。」

賓士房車裡，時芷若坐在絨毯子上，捧著保溫杯與團隊成員談笑風生。三個烤火爐圍著，車裡溫度暖如春天。

一旁還在置氣的毛飛瑜：「甭給她了，凍死得了。」

宋彥城笑了笑，「不謝。回去之後你跟他說一聲，別動不動就絕交警告。小時候就這樣，還玩不膩呢。」

黎枝眼淚瞬間就落了下來，哽咽地叫他名字，「宋彥城。」

經紀人：「演員剛拍完戲，天兒太冷，借用一下行不行？」

孟惟悉有些莫名其妙，「惹著你了？」

她的幼年是福利院，一間房十幾張高低床，幾十個孩子眼神懵懂且茫然。也有過被認領的機會，她站在一群孩子中，像一群被挑選的小羊羔。

會議室里安安靜靜。

黎枝連連應聲，「他人就這樣，說話不好聽。」

黎枝第一反應，這人和宋彥城是一卦的。

明小棋是個實心腸的，直接道：「芷若姐你好，你這三個爐子，有一個是那邊車上的。」

孟惟悉接聽的那一秒，宋彥城幾乎秒速開口，「你那破戲是不是在貴州拍？」

宋彥城清了清嗓子，刻意以調侃的語氣，「你拿什麼謝？這個月的工資扣個五萬？」

他在夜闌里開口，輕聲：「乖，不哭。」

孟惟悉一八五往上的個頭，西裝革履，剛從應酬局上下來。隨行的還有兩名男士，都是他下屬。孟惟悉長相清雋，卻仍掩不住身上的出眾氣質。

貴州。

哪怕只是甲方乙方，卻也給了我一個家的你。

五點十分，副導演來叫人，此時間段光線合適，爭取在半小時內結束拍攝。

黎枝比了個OK的手勢，這味兒嗆的，她都不敢張嘴。

黎枝哽咽變嗚咽，哭聲再也收不住，說：「我害怕。」

現在顧不上分析前因後果https://m.hetubook.com.com，毛飛瑜大步邁開：「我去找別的。」

水滴未乾的身體貼著衣服，冰涼一片。黎枝坐在被子里，聞著若有似無的霉味，心裏一片離奇的沉靜。過去很多年，從福利院開始，她似乎就已習慣了這樣的時刻。

毛飛瑜氣得要死，當著別人的面兒不好發作，眼神跟刀刃似的，恨不得把她抽筋扒皮。

「你到底圖什麼？」抓住空隙，毛飛瑜壓低聲音問。

聽到宋彥城聲音之後的這五分鐘，黎枝整個人都崩潰了。連日來的委屈、心酸、不公、冷落，如洪流突然決堤。

黎枝點了下頭。

黎枝是真嚇著了，三魂七魄還遊離在外，沒細想其中的關係，心裏冒出一個人。

毛飛瑜站她對面，看了她好幾眼。

明小棋：「不行。那邊也有演員剛拍完，一個爐子都沒有，人家也冷呀。紅姐，您多包涵啦，爐子呢，我就拿走了。」

很順利，只NG了四次，導演便喊過。

「咚！」

黎枝愣了下，反應過來，後天竟然是宋彥城的生日。她支吾了半秒，小聲說：「明天我有一場戲要拍。」

五六聲長嘟音的等待，黎枝靠著牆壁，死死盯著那些似乎隨時準備攻擊的老鼠，自己一動也不敢動。

黎枝的啜泣聲細碎且脆弱，他下意識地握緊手機，皺眉問：「你怎麼了？」

毛飛瑜不說話了，就這幾次來看，種種跡象已幫他分清了真偽。

深度睡眠按下暫停，黎枝的意識漸漸蘇醒。

「還能走么？」

黎枝坐在床沿，盯著華麗的水晶燈發獃。人一脆弱，就容易陷入情緒的低潮。這樣的生活，日復一日。也不是沒有吃過苦，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安慰不曾有，更不提一句知暖知熱的問候。

黎枝把外套蓋在枕頭上，太疲憊，她睡得很沉。山區天色昏暗得更早，四點半剛過，白晝就退了場。黎枝的呼吸淺，房間漸黑，幾乎陷入靜止。

三個青壯年拿著鐵夾就往裡頭沖，隨行的還有一位女人，她走到黎枝身邊，把人給扶出了房間。

六七秒的沉默，宋彥城耐不住先開了口，「你手機壞了？」

老式的樓梯，還用鑰匙開房門，進去就是一股霉味，黎枝掩嘴咳嗽，她有鼻炎，毛飛瑜是知道的。邊開窗邊說：「沒辦法，咱們經費有限。你忍忍，有朝一wｗｗ•ｈetｕbｏｏk•ｃｏｍ.ｃom日出頭了，天天帶你住總統套間。」

孟惟悉什麼人物，這樣開一回口，怕是頭一回了。

再後來上高中，她年年都是貧困戶，站在講台上，老師搭在她肩膀，號召全班善心助學，倡議捐款。

黎枝差點虛脫，額頭上都是汗，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孟總又是誰？

那女的是個利索能辦事的，一手搭在她肩膀，護著往前走，「黎小姐，車停在門口，你明天是夜戲，待會去市中心的酒店好好休息，明天下午四點，我安排車準時來接你去片場。」

有了爐子取暖，黎枝覺得半條命撿回來了，縮成一團，仍止不住地發抖。

她敢說敢做，不卑不亢的，一點兒怯色都沒有。

黎枝抬起頭。

像是被燈光旋進其中，黎枝眼前一片模糊。

黎枝捂住嘴，悶聲，「嗯。」

時芷若笑意淡淡，沒說話。

「沒事了沒事了。」她低聲說：「孟總已經知道，黎小姐請放心，馬上換酒店。」

冷風一灌而入，耳邊的發擋住了眼睛。黎枝看清后，那只是一輛白色凱美瑞。

做髮型時，明小棋走進來，遞給她保溫瓶，「喝點熱水啊，外面可冷了。」

房間空調開半天還是個冷的，壓縮機咣咣響。房間里連座機都沒有，還得下樓叫人。黎枝下去了兩趟，前台空的。她也懶得折騰，決定洗個熱水澡吧。

隨行在身邊的都是親信，聽到這都暗暗吃驚。

「接到彥城電話，我就安排小張先過來。」孟惟悉問：「還好？」

幾句話后，宋彥城連回她一句話都沒有，直接掐了通話，然後打了個新號碼。等待間隙，他在落地窗邊踱步，單手撩開西服下擺，掌心擱在腰側。

人都走後，房間安安靜靜。

黎枝嚇得失聲，拽動門把紋絲不動。

工作人員立刻向前，替時芷若披上大襖子。遞熱水的，暖手的，眾星捧月般的待遇。黎枝這邊，毛飛瑜找了好久她的外套，一直沒找著。奇了怪，就搭在椅子靠背上，也不知被誰拎走了。

黎枝眼含鄙視，「契約精神你沒有。」

明小棋還有別的事兒要忙，麻溜溜地走了，並且甩手往他身上丟了個東西。毛飛瑜低頭一看，一張新的暖寶貼。

她無望地捂住嘴，眼睛湧上濕意。

孟惟悉一下子聯想到，「又是那位普通朋友？我還真沒見過這樣的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