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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枝望過來。

出了門，空氣一換新鮮，她便立刻鬆了勁兒。

宋彥城無視她奪眶的淚水，硬著心，直言：「趁年輕，找個有錢人嫁了，比你拿影后靠譜。」

接了七分滿，從飲水機前轉過身。那小助理故意守在後頭，用力撞了一下她肩膀。

他挑眉，「金主在這兒呢。」

黎枝沒忍住，也笑了起來，揚著眼角問他，「借錢給我買LV？」

拍攝還在繼續。

方才的自信頃刻消散，只剩悵然在孟惟悉臉上。他斂了斂笑意，直至完全淡去，才說：「她這兩年沒回來過。」

黎枝臉色很差，看她一眼，也沒說什麼。

宋彥城嗤聲，「你沒那麼大面子。」

這個圈子待不了多久，最容易學會的是捧高踩低，不覺不妥，反而當成了炫耀的資本。

黎枝：「……」

黎枝狀態不行，這場戲沒法兒拍。程導是個直性子，機子一推，「休息去，你找找感覺。」

黎枝揚著下巴，背脊挺直地轉身離去。

孟惟悉嘖的一聲，「你閉嘴。」

越說越離譜，宋彥城發現，自己十分不喜歡聽黎枝說這種沒出息的話。

時芷若是掐著點來的，前前後後跟著五六個助理化妝師。時芷若上前和姜棋坤熱情招呼，寒暄之餘，沒看黎枝一眼。

一對視，不知怎的，黎枝就莫名想哭。

「你發，趕緊發，隨便發。」黎枝點點頭，「這裡有監控，順便把你剛才的行為一塊兒發出來。你不是說我蹭熱度么？你要敢發，我就敢蹭。我一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把我逼急了，你們也沒好日子過。不信試試。」

對方勁兒大，瓶蓋的邊沿颳得黎枝掌心生疼。

黎枝的太陽穴，被這一隻字一個字的，刺得跟針扎似的。細密綿長的疼痛一點一點衝撞她的五臟六腑。宋彥城那句「懦弱的膽小鬼」跟著冒出來。

「你心裏沒數？」宋彥城平靜反問。

魏律師輕轉方向盤，笑著說：「這麼晚了，你一女孩兒不安全。」

後台設備區，宋彥城始終盯著機器屏幕，對黎枝一次次的筐瓢不發表意見，也沒放過黎枝某一時刻，藏不住的怯懦眼神，全無平日的朝氣蓬勃，跟怕光的小動物似的。

黎枝嘴角微動，話到和*圖*書嘴邊，仍舊活生生咽了回去。她放下水杯，選擇默默離開。

黎枝才反應過來，敢情這兩人唱大戲，專哄她呢！

宋彥城也收了玩笑，神情鬆弛且認真，看向她時，眼神也跟著沉了溫，淡聲問：「爽了嗎？」

隨便找了個就近的酒吧，孟惟悉到得快，「你來貴州，就是為了找我喝杯酒？」

毛飛瑜罵她，「出息。」

下一秒，小助理冷哼，「誰讓你自個兒不看路的。」

宋彥城問：「她已經離了婚，你還追么？」

黎枝拽著她肩膀，把人給扣在了桌面，「既然你這麼想喝水，那就讓你喝個夠！我不管你主子是誰，威風別耍在我頭上。」

黎枝抹了把眼淚，心不在焉地回去休息室。

他不用看也知道，身後的眼淚早已飄散在風裡。

宋彥城眼裡是調侃的笑意，「畢竟你連金豬都送了，總得給你撐腰」

孟惟悉嗤聲，「說得你好像有過初戀一樣。」

行吧，找個同盟先氣死宋狗。

姜棋坤是業內有口皆碑的老戲骨，德藝雙馨，並且熱衷公益，五十多，身材管理依舊出色，還是C市的人大代表。他準點到，深居簡出一個人，甚至連助理都沒帶。

孟惟悉說：「明天黎枝和姜棋坤還有時芷若有對手戲，空的話，可以去看看。」

女助理尖叫，「你瘋了！」

姜棋坤面善，並且自帶老派英倫紳士的氣質，笑起來時，黎枝總覺得有些熟悉。

宋彥城：「借。還開跑車載你去領導家送禮。」

宋彥城淡聲說：「怕什麼。」

剛才的女助理又進來拿東西，看見黎枝還杵在那兒，便走過去，高聲說：「礦泉水是我放在這兒的，黎小姐，麻煩你放下。」

黎枝大口呼吸，手在發抖，一邊猛拍心臟，一邊緊張得跺腳。再抬頭時，便撞進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里。

結果一上車，宋彥城跟著上車。

說完，宋彥城轉身離開。

黎枝側過頭，直楞楞地看著她。

王夢花尚存一絲激憤，做不到冷眼旁觀，於是抄起木棍去阻攔男人的暴行。

她垂著頭，幾秒之後，還真哭了出來。小心翼翼里，是壓抑許久的宣洩。宋彥城不是沒看過女人哭，但這一m.heｔubook•ｃom•ｃｏｍ刻，他動容難自禁。甚至有那麼一秒，想向前去，做些什麼。

這時，一戴眼鏡的女生走進來，瞧見黎枝蹲裡頭，神情頓時傲慢不屑起來。

黎枝卻嗚嗚嗚地抬起頭，「她不會真發微博吧，不會真調監控吧，我不想被封殺嗚嗚嗚嗚。」

黎枝一個勁地道歉，深呼吸，但重來一次，仍效果不佳。

那邊的拍攝還在繼續，兩人是被導演一聲「黎枝，眼神和芷若交匯」引回注意力的。

黎枝怒目而視，犟著目光，一點也不服軟。

魏律師有事先走，宋彥城也沒回房間，而是call孟惟悉出來泡吧。

孟惟悉不贊同，「這行我比你見得多，仗勢的多，走捷徑的多，當然，敬業的也多。但演技這種事兒吧，多少有點老天爺賞飯吃的意思。」

黎枝手一頓，然後慢慢垂於兩腿側，仍舊一語不發。

五分鐘后，導演：「第三場第一幕——起。」

黎枝說得淡定超然，你要敢把我這罐子刺破，我就敢拿它砸你，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一塊兒過年吧。

孟惟悉嘖的一聲，「你這什麼驕傲表情？像一個炫耀自己女兒成績的老父親。」

黎枝和時芷若的對手戲。眼神交流居多，台詞寥寥。黎枝擅長走心，按理說，這種劇情的完成度應該很高。但奇了怪的，她的表現與剛才簡直不在一個水準。

導演一遍遍地喊「NG」，暴脾氣，很快就發了飆，「你要望著她啊！能不能堅定點兒？！」

一腔孤勇退場，黎枝又慫了，自言自語地嘀咕，「怎麼辦哎。」

孟惟悉壓低聲音，「我說過，我從沒看走眼。」

進酒店后，黎枝直接坐電梯走了。魏律師笑得意味深長，「得了，晚上也用不著約酒了，去哄哄小女友吧。」

「這紙巾不是你的。」

黎枝推著她的肩膀就往桌邊沿摁，然後搶過礦泉水，直接從她頭上澆了下去。

「對不起哦。」小助理道歉得快。

黎枝對她有印象，是時芷若團隊的一個小助理。在貴州這些日子一直跟在時芷若周圍。井水不犯河水，黎枝也沒打招呼，她起身想去倒水喝。

她只裹了件外套，裏面還是拍戲時的夏日短裝。冷水hｔtｐs://wwｗ.ｈｅtｕbook•ｃｏm.ｃom一潑，真正的透心涼。

宋彥城：「……」

水杯握不穩，大半撒在黎枝衣服上。

黎枝被這眼神颳了皮，像被偷掉了衣服，羞恥瀰漫心頭，像刺蝟豎起尖刺，質問道：「你這麼看我幹嗎？」

孟惟悉笑道，「我看不走眼。」

小助理頤指氣使，跟打了勝仗的功臣似的，嘲諷倆字仍刻在臉上。

裏面還有三兩個工作人員，黎枝也不知道自己要幹嗎，看見水，就想起自己要喝水。

不知為何，黎枝被這三個字勾得耳尖微麻，心猿意馬輕聲哼，「……還行。」

孟惟悉眼睛亮了一下，稍縱即逝。

機器旁，宋彥城盯著屏幕，好半天都沒回過神。

女助理被她震懾住，氣急敗壞撂狠話，「我這就發微博……」

黎枝感動得差點落淚，小粉絲就是這麼沒出息。她用力點了下頭，「姜老師謬讚，我一定好好努力。」

「試鏡都被刷下來了，誰知道是使了……」話未說完，肩膀被人點了點，女助理回過頭，「幹嗎？」

「她大學時的專業成績拿了四年第一，能不好？」宋彥城清了清嗓子，說。

時芷若一臉雲淡風輕，給眾人一個好脾性的完美印象。她很淡定，就像早吃准黎枝失態的事實，一點也不意外。

黎枝噗嗤一聲，樂了。

一個長鏡頭拉遠，荒山入景，天地蕭條空曠。

——

黎枝眼圈都給逼紅了，她牙關咬緊，用力推了宋彥城一把，「你給我閉嘴！」

黎枝當沒聽見，低著頭，拿紙巾印水漬。

黎枝：「？」

王夢花被打得滿臉是血，從頭至尾，兩個悲苦的女人都沒有發出一聲叫喊和哭聲。因為她知道，哭，是最沒用的東西。既擋不住鐵拳，也化不了人心。

宋彥城倒是很坦誠，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孟惟悉一早兒就認定他和黎枝是個屁的普通朋友，便無丁點意外。

她明顯一副「惹不起，躲得起」的態度，但對方並不買賬，氣焰反倒火上澆油，「我們芷若跟那麼多人合作過，也不乏新人，沒一個你這樣的。」

黎枝抹了把眼角的淚，鼻尖揉得微紅，一陣無奈的嘆氣：「這事兒鬧翻，毛飛瑜肯定罵死我。公司那邊也沒法交差，楓姐可凶hetubook.com.com了，我的演藝事業真的要完蛋。哎，忍一忍就好了，你說我該怎麼辦，要不要去給領導送個LV求求情。」

黎枝一緊張就想喝水。

孟惟悉脫了大衣，隨手擱椅背，笑得眉梢風流，點了一杯血腥瑪麗。兩人碰了下杯，第一口酒下喉就打開了話閘。

好巧不巧的，宋彥城住的酒店同她一個地方。反正黎枝全程沒理他，也不鬧臉子，刻意拉開距離。宋彥城期間看了她好幾次，欲言又止。

這該死的男人索性連王夢花一起打，路過的村民停下腳步，看熱鬧似的圍觀、取樂。就在這時，姜棋坤扮演的扶貧幹部走來，遠遠一聲呵斥：「住手！」

鏡頭定格在黎枝的正臉，無聲的，絕望的，卻又不失那星火希冀。

黎枝挺有骨氣一女的，剛準備走，魏律師叫住她，「咱們別理他，黎小姐上車，我送你回酒店。」

此刻，他雙手環胸，站在不遠處如青山松柏，淡淡開口：「早這樣不就好了。」

這小助理就是狐假虎威，真鬧上時芷若那兒去，她工作也就保不住了。吃軟怕硬，於是慫兮兮地敢怒不敢言。

黎枝剛踏出門，手腕一緊，被猛地拉去一旁。她看清人後，不可置信，「你怎麼來了？」

這是宋彥城第一次正兒八經地看黎枝演戲，出乎意外的好。

「就沒見過這麼不識趣的，陰魂不散，哪哪兒都有你。」女助理厭棄嘀咕：「想紅想瘋了吧。」

「沒聽見？」女助理劈手搶過礦泉水，「你是不是拿別人的東西上癮了，自己沒經紀人么，不知道去買？」

黎枝一個人躲在化妝室里，垂著頭，頹廢極了。

宋彥城的從容頓時僵在嘴角，然後低頭喝酒。

黎枝一直覺得，哭是最沒用的宣洩，但這一刻，她無法用理智支撐。不是眼淚不值錢，而是她的不值錢罷了。那些夸夸其談的夢想，是水中幻月，天邊星辰。宋彥城一語戳破她紙糊的自尊，拎著她直面現實。

宋彥城點點頭，「也是，畢竟還有她前夫在，估計也沒你什麼事。」

宋彥城愈發淡定，「把『老』字去掉。」

她力氣是真大，宋彥城卻巋然不動，看她在失控的邊緣，沒有一絲出手相助的打算，反而推她入深淵，「你和-圖-書應該讓欺負你的人閉嘴，一個小助理都能吃死你。你這麼無所謂，現在對我擺什麼態度？」

黎枝到得最早，她很緊張，倒背如流的劇本仍在反覆攻讀。毛飛瑜給她倒了幾次熱水，「你少喝點，待會跑廁所。」

「這幾天我也盯了兩場她的戲，一是敬業，二是專業。」孟惟悉客觀評價。

王夢花與張寶玲夫婦在村口偶遇，丈夫正在辱打張寶玲，痛哭聲驚起飛鳥。在這裏，婦女地位低下，挨打挨罵已被認為再正常不過的事，村民麻木，冷漠，挑著農物躲閃而過。

宋彥城平聲，「她的本科院校是電影學院，科班出身，正常。」

眼神是點火石，這還沒說什麼呢，黎枝的腦子「轟」的一聲，炸了。長久積累的憤恨瞬間爆發，「我拍我的戲，你來看什麼看？我欠了你的嗎？一個合同就把自個兒當太子爺了？那我還真沒見過這麼憋屈的大少爺。管好你自己吧！」

她說：「我都和姜棋坤老師對戲了，能不出息嗎？」

回回與時芷若對視，眼神都入不了戲。

宋彥城拽著她走去外面沒人的地方，沉著一張臉，皺著一雙眉，硬扎扎地看著她。這眼神像一柄匕首，拿她開刃。毫無溫情可商量，鄙薄、不屑、譏諷，明明白白寫在其中。

劇本調整，原定的拍攝計劃改在了上午。

宋彥城：「你就誇。」

黎枝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女助理的陰陽怪氣依舊喋喋不休：「沒點自知之明，就這眼力見，也不知經紀人怎麼教的。」

宋彥城冷聲，「你就這點沖我橫的能耐。擱別人那兒，一句話都不敢說。」

他對黎枝說：「我看過你演戲，很有靈性。別緊張，我也是第一次演這本子，一起學習，共同進步。」

宋彥城並未離去，而是一直跟著她。

宋彥城：「剛才跟人拍戲的時候，怎麼沒見拿出這份氣勢，平日說得不卑不亢，原來是個懦弱的膽小鬼。」

宋彥城原本想解釋的，話到嘴邊又分了岔，作罷。

「你這麼能耐，怎麼沒見把趙西音追回來。」宋彥城要打消一個人的氣焰，三兩下就找准對方的肉血七寸。

他們之間已不用粉飾太平的無用安慰，宋彥城直接勸：「能和初戀有個好結局的，屈指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