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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幾個問題。」宋彥城：「每年清明節都會去看他？」

黎枝痛極，仍然禮貌道謝。

宋彥城驀地無言，眼神閃躲遊離。

「他哪裡都好，他是值得的。」黎枝沒有隱瞞，將自己的過去真真實實地擺給宋彥城看，那個讓她心動的少年，是風中偶爾飄來的一陣花香，是雨後乍起的一道彩虹。哪怕他已成虛幻，也無法泯滅他的美好。

暖黃光影里，黎枝的聲音如雨後青苔，洗去已久的蒙塵，漸漸明晰坦然。

黎枝忍住眼淚，用力點了點頭，「宋彥城，我真的沒有把你當做他。你們除了長得都很好看，別的地方一點兒也不像。」

到家，宋彥城扶她慢慢趴去床上。給她脫了鞋子襪子，再用被子蓋在腰上。他把溫度調低，又打開窗戶縫透氣。宋彥城一晚上折騰，酒局醫院兩處跑下來，一身襯衫都皺了。他的背影在燈帶的勾勒下，似乎也瘦了些。黎枝側著頭，就這麼安靜地看著，直到眼淚掉落於鼻尖，再滑進唇瓣。

黎枝臉通紅，「沒有。」

噴了葯，黎枝被攙扶著，暫且可以勉強行走。她拽著宋彥城的胳膊，每走一步，額上的汗就多一層，她齜牙喊疼，「哎，你這師兄行不行啊，我疼死啦。」

「打了，他半小時後到。」

黎枝扭頭低斥，「你胡說什麼呢。」

黎枝的姿勢很尷尬，屁股不能著床，整個人是趴著的。此刻，她恨不得把頭縫進枕頭裡。

宋彥城和毛飛瑜同時開口，「師兄/醫生，她嚴重嗎？」

宋彥城沒來由的心一緊。雖然這隻是例常詢問，但一想到這個可能，他背後瞬間激出了一層虛汗。

黎枝揉了揉鼻子，低頭緩過這一陣難過，這才繼續說道：「《20歲》最開始，我是拒絕的。後來恩師飛來海市親自勸說我。我不想接，確實是因為睹物思人。」

宋m.ｈetuｂook.com•ｃｏm彥城臉色赤橙黃綠，湊成了一條斑斕彩虹，在她憋不住的笑聲里，徹底黑化成了墨汁兒。他啞聲，「你還笑，都是你。」

黎枝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一打岔，波動的情緒緩和許多，她問：「你相信我嗎？」

黎枝想了半天，茫然問：「我寫過這個？」

黎枝齜牙，「你給毛飛瑜打電話了嗎？」

宋彥城有口說不清，虎著一張臉說：「我沒有。」

黎枝想起來了，他說的這個微博，她編輯的那日，是盛星生日，觸景傷情，有感而發，懷念故人。

宋彥城哎的嘆氣，「誇我就誇我，能別買一送一嗎？」

宋彥城：「……」

「我沒抱穩，把她拋在了地上。」宋彥城承認錯誤，主動攬責。

「他哪裡好，讓你這麼多年仍忘不掉？」

黎枝循序漸進地鋪墊，越想越傷心，歪著頭往他肩膀蹭眼淚，「這年頭，合適的護工不好找呢，吃喝拉撒都要伺候，誰願意干呢？」

兩人又齊齊沉默。

毛飛瑜看了看時間，不跟她亂侃，說正事：「工作室我走不開，你現在又給我來這一出，黎枝，我算看明白了，咱倆搭夥掙錢就沒個順利容易的。你不給我留幾個爛攤子都不像你風格。」

「噓。」宋彥城打斷，掌心摩了摩她手背，「不用對不起，人都有過去。無論好的壞的，都不必抹殺他們的存在。」

是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我天！」黎枝瘋狂眨眼，掐著他的下巴把人轉回正面，「宋彥城，這個冤枉我不背的哦！」

黎枝回過神，目光重新聚在他臉上，笑了笑，嘴角上淺淺顯現的酒窩，像裝滿了清香甘甜的山泉水，她對宋彥城軟聲：「他是我的青春，你是我的未來。」

黎枝更加糊塗了，望著他，「這條微博讓你誤會什麼了？」

「尾椎骨，現在m.hetubook.com.com腰也疼。」

這樣的黎枝，眼睛里的亮光像星星。

「我們談談。」他說，「我想知道你的過去。」

宋彥城默然，化被動為主動，捋開她的五指，然後與她緊緊相扣。他脫了鞋，維持著半躺的姿勢，與她靜靜依偎。

宋彥城沒把人往公立醫院送，而是聯繫了自己的清華校友。他這位師兄有個私人醫療團隊，黎枝到的時候，診所沒有外人。宋彥城抱她一路走過來，百八十米的距離，黎枝一顛一顛的，忍著痛臭罵他，「這會抱得倒挺穩，剛才你就是故意的。」

「呃……」師兄措愣半秒，轉而問黎枝：「冒昧跟你確認一下，黎小姐，你沒懷孕吧？」

師兄問：「傷哪兒了？」

宋彥城於心有愧，自覺沉默。

「我們是大學同學，他編導系，我學表演。我們大一就在一起了，談了兩年戀愛。他大四參加畢業典禮前，出了車禍，被一輛重型裝土車撞倒，當場死亡。」

毛飛瑜看向罪魁禍首，嘖嘖嘖地直搖頭，「看不出來啊，你癖好挺兇猛。」

黎枝眼珠兒一轉，說紅就紅，還配合著抽泣，「嗚嗚嗚，我也太慘了吧，長得漂亮就要受這種非人的折磨嗎？」

宋彥城心跳如常，坦誠相待之時，他發覺自己對這些，似乎也沒那麼難以接受了。他始終握著黎枝的手，輕聲問：「那後來又為什麼答應接這部戲？」

這些往事像一劑麻|醉|葯，止住了肉身的所有疼痛。

她啞聲，「宋彥城，我疼。」

宋彥城：「……」

黎枝問：「誰啊？」

「因為師傅說了一句話，『人死了，就是沒有了，這個世界一花一草，他都再也看不到了。他是朋友，是父母，是愛人，哪怕只是路人，如果有這樣的機緣，我們應該替他們，帶去花香蟲鳴，帶去漫天星辰，帶去藍天晴空，帶去慰和-圖-書問，悄悄告訴他，這個世界依然美麗，你好好安息，我好好生活，幫你看著它，你不用太牽挂。』」

被子里，宋彥城的拳頭又握緊幾分，「你亂寫什麼，總讓人誤會！」

「您放心，我們這有制度，不會泄露病人隱私。」

「是。」黎枝默了默，「今年沒去，太忙了。」

宋彥城一愣，在她的眼底眉梢里，看到的全是自己的身影。

宋彥城那一拋，其實力氣不大。但黎枝落地的姿勢不好，直接挫著了尾椎骨。剛開始還不怎麼覺得疼，說這幾句話的時間，她就撐不太住了。

毛飛瑜震撼，看向宋彥城，「你挺會玩兒啊哥們！」

「不全是。」

黎枝勉為其難地點了下頭，「盛情難卻，那我就如你所願吧。」

這個女孩兒像驍勇的浪，在廣裘海面撲騰飛馳，遇暗礁，撞冰山，有進有退反反覆復里，依然堅持熱愛這片海洋。

黎枝多機靈，瞬間聯想到，「你不會是，以為我那時候暗戀你吧？？」

「沒爹疼沒媽愛，半夜好心幫人開車，還要遭遇農夫與蛇。人間不要太真實！」黎枝可憐巴巴地伸出手，掰扯著指頭一根根的計算，「誤工費，精神補助費，違約金，交通差旅費，我要賠好多錢的。」

毛飛瑜恨不得拍死她，「骨裂！你頭怎麼不裂開啊！多少工作等著呢，這下都得往後壓了！」

「你倆又和好了？」毛飛瑜眼神嫌棄，「什麼玩意兒，小孩過家家似的。」

他又看向宋彥城，更沒好語氣了，「你個大男人就不能悠著點？非得把她弄到醫院里。我真他媽服氣。我不管，誰造的孽誰負責，她斷幾根骨頭別跟我說，反正必須完完整整給我送回來。」

這不是還沒玩，就成這樣了。

笑得幅度一大，就扯著尾椎骨疼。黎枝嗷嗚嗷嗚又笑又哭，哪還有半點女明星的矜持樣。宋彥城故和-圖-書意凶她：「嚴肅點，回答問題。」

黎枝笑意灑在嘴角，眼睛微濕，「盛星，是個很好的男孩兒。他……真的真的很好。」大概是顧慮到宋彥城的感受，黎枝又慌亂道歉，「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愛聽，但，但我。」

宋彥城又想笑又無奈，低聲說：「我願意，我親自伺候你，可以么？」

毛飛瑜罵罵咧咧地走來，正好聽見醫生看片子結果，「啊，尾椎骨骨裂。」

黎枝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認真的以目光檢閱，細細勾勒了一遍宋彥城的臉。甚至有那麼一瞬，宋彥城看出了幾份虔誠的意味。

走之前，毛飛瑜通知黎枝：「我給你招了個助理，以後專門跟你進組的那種。這人你熟。」

聽著不像好話，擺明了是誇讚那一位。但宋彥城卻忽的釋懷，她沒有迎合，沒有哄騙，沒有不經思考撿著他愛聽的話來回答。她如此真實、真誠，她對自己的過去心懷坦蕩，也對自己的未來滿懷愛意。

宋彥城深深凝望她，沉聲說：「枝枝，下一個清明節，我陪你一起去看看他。」

宋彥城：「……」

毛飛瑜誒嘿一聲，樂了，「怎麼，還沒和好呢？」他朝黎枝小聲，「沒和好你就讓他摔你屁股。」

「又不是神仙藥，哪有吃了就見效的。」宋彥城架著她，盡量不讓她使力，「傷筋動骨最難好，這些天你得忍著了。」

「最後一個問題。」宋彥城聲音微顫，「我跟他，到底長得像不像？」

黎枝齜牙咧嘴，「你以為我想嗎？趴在這兒的是我好不好？」

黎枝忍笑，「遵命。」

宋彥城硬生生地嘗到了一絲陳年酸氣。

「……」黎枝撓頭，「認識你的時候，我已經很少上小號了。」

黎枝沒什麼架子，尷尬自嘲，「當然。讓你看笑話了，不好意思啊。」

「還好，一點點，休息幾天就不影響了，就是會疼得厲害。m.hetubook.com.com我開點噴劑和止疼的，受不了就用點。」師兄交待清楚后，離開病房。

「你的微博小號，那些什麼玫瑰、愛心、思念的話，都是寫給他的？」

「有沒有寫給我的？」

師兄笑了笑，善意的調侃，「那就好，不然他真成拋妻棄子了。」

「他叫盛星，是當年編導系最優秀的學生，我恩師傅寶玉，對他尤其厚愛，原本想著，本科畢業后，舉薦他去北京深造，以後成立個人工作室。《20歲》，是他在世時的最後一部作品。」

宋彥城暗中握拳，心不甘情不願。繼續問：「那你為什麼要寫『看到他就想起你』這樣的內容？」

「怎麼傷的？」

宋彥城：「……」

黎枝笑了笑，說：「不像。他的眼睛，比你溫情。」

師兄帶她去照片，很體貼地找了位女醫師。女醫生年輕穩重，全程專註，只在片子拍完后，才難掩興奮的，小心翼翼問黎枝：「我很喜歡你的電影，您可以給我簽個名嗎？」

宋彥城這位師兄懸壺濟世，性格溫文爾雅。他雖然面熟黎枝，但沒多餘的誇張反應，一派和氣道：「黎小姐你放心，我和彥城相交多年，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會替你保密的。」

黎枝疼得到吸氣，「你是人嗎你，沒見著你的搖錢樹都成這樣了？」

黎枝抓緊他手臂，眼裡的淚像炳燭之光，她哽咽說：「心裏疼。」

黎枝目光深幽卻平靜，如今再談及這個人，已沒有當初那般撕心裂肺。

不對。

毛飛瑜把兩人送回溫臣公館便走了。

她照完片子被推出來，毛飛瑜火急火燎恰好趕來，遠遠一瞧見人，立刻靠的一聲，「我天！真他媽過大年了！」

宋彥城快步走到床邊，焦急皺眉，「傷口疼么？還是別的地方疼？」

「明小棋，拍《指間月光》的時候，跟咱們打過交道的。」

宋彥城不自然地轉過臉，假裝看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