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趙媛冬的聲音帶著哭腔，明顯是剛哭過：「阿降……」
她站在位置上，直接把抽屜里的書包扯了出來。
桑延接了過來：「嗯。」
如果是平時，溫以凡可能還會接著他的話說多幾句。但此時此刻，她沒有任何心情開玩笑，只是扯了下唇角，而後又低下了眼。
溫以凡怔住，嘴唇動了動。
她看不到身後桑延的表情。
嘩啦一聲。
溫以凡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地。過了許久，她才抬手捏住外套的一角。力道漸漸加重，后脊也慢慢地放鬆了下來。
在這個時候，章文虹突然出現在門口。她的手上拿著個手機，表情有些匆忙和慌亂，打斷了老師的講課：「抱歉啊，陳老師。」
「……」
進了浴室，溫以凡脫掉衣服，把花灑打開。
往前開了幾秒，又猛地停下。
也因此，寧可什麼都不說。
在這一刻。
-
溫以凡忽地觸碰了下自己唇角的位置。
溫以凡的鼻息被少年身上的檀木香佔據。她的身子僵住，稍稍抬了睫，視野被少年藍白色條紋的校服覆蓋。她的眼裡還含著淚，無聲往下掉。
所有的忍耐，都隨著她這個舉動在頃刻間消散。
原來並不是這樣。
不管有什麼阻礙，不論多難，他也會拼盡全力將它實現。
不知為何，見到章文虹的身影的那一刻，溫以凡就有種不好的預感。彷彿是，發生什麼大事情之前，上帝出於憐憫，給當事人帶來的緩衝。
溫以凡記得，那是極其冷的一個冬天。
她能聽到桑延的聲音。
溫以凡面無表情地回到教室。
在那個年少輕狂的年紀。
桑延才回過神似的，側頭看著她。
數學老師再次停下說話，皺眉道：「怎麼了？」
就算有影響，似乎也只是一星半點。
那些糟糕的情緒,似乎在被另外的東西取而代之。
「不是。她性格就是那樣子，被她爸爸寵著的。」桑延這話提的應該是鄭可佳把飲料隨便安排給她的事情，溫以凡解釋道，「她是習慣那樣了，用的都是最好的，從不會將就，不喜歡的東西就要旁人幫忙解決。」
她的注意力似乎就只能放在他身上，專心看電影這種平常事也會變成一個世紀難題。
看完電影回到房間。
她爸爸明明好好的。
「……」溫以凡唇角拉直，又沒忍住笑，「你是不是哪兒有點不對勁兒。」
就連在桌上趴在的桑延，也稍稍直起了身。
一遇到這種事情，唯一的反應就是逃避。完全不想提起分毫。
等車子報站后，溫以凡起了和-圖-書身。
溫以凡還在笑。
所以就說明，這次不像上次那樣僅僅只有車雁琴來了。可能還有蘇良賢和溫銘，以及……想到這，溫以凡又記起了，先前在北榆醫院見到的那個中年男人。
這個點，車上除了她和司機，沒有別的人。溫以凡往車後排的方向走，覺得內心極其空，世界搖搖欲墜。
溫以凡安靜幾秒，如實說：「高一下學期。」
所有的情緒，都被另一個人極為霸道的佔據。沒有殘存的空間可以裝下別的東西。
隔著外套。
過了幾秒。
「也很久前的事情了。」
只是覺得慶幸。
這話是什麼意思。
知道他跑出來肯定是因為她，溫以凡吸了下鼻子，又道：「你回學校吧。不要逃課，老師會生氣的。到時候你又得被請家長了。我打個車就到了，我媽媽也會來接我。」
怕會說錯話，怕會更加戳到她的傷疤，怕安慰什麼都會適得其反。
沒等她再應話，桑延忽地往後一靠，整個人靠著沙發背。坐這動作的同時，他順帶扯住她的手臂，往懷裡扯。
……
是那個瞬間，溫以凡唯一能感受到的東西。
……
桑延看著她笑，輕挑了下眉：「你怎麼還人身攻擊呢。」
想讓她長胖點。
輕到低不可聞，像是帶了點安撫。
這會兒她只記得一個詞。
桑延永遠信守承諾。
過了好一陣，那頭才接起來。
那時候，選擇了逃課。
溫以凡坐在位置上，身子順著慣性往前傾。她抬眼，就見公交車的前門開了，少年爬上車來，跟司機道了聲謝，微喘著氣往她的方向走來。
就算知道她新年不回家，桑延不知道緣由,也什麼都不問。可能是怕這會是讓她難堪的話題,所以只是順著她的做法，直截了當地過來陪她。
可她只以為是小事情。覺得頂多是挨一頓訓，亦或者是把家長叫過來，覺得接下來的會發生的，只是那個年紀常常經歷的，天塌了般的「大事」。
「但我跟我繼父他們的關係不是很好。」溫以凡停頓了須臾,把剩下的話說完,「我爸爸去世沒多久，我媽媽就再婚了。」
桑延低聲問：「怎麼了？」
「突然不想上課了。」桑延坐到她隔壁，隨口說，「試一下逃課的滋味。」
過了好半晌，桑延伸手碰了碰她的眼角，忽地喊她：「溫霜降。」
「……」溫以凡愣了，「怎麼了？」
儘管溫以凡不想去在意這些事情，但每次一想起這些人，心情還是會不受控制地受到影響。但很和_圖_書神奇地是，此時此刻再想起來，她卻只覺得無波無瀾。
過了好一會兒。
可她卻一直都對這些避而不談。
周圍同學的目光立刻看向溫以凡。
給了我，支撐的力量。
「就你挑對象的這個眼光，」桑延盯著她，忽地親了下她的唇角，極為傲慢地說，「你就該什麼都用最好的，懂？」
裡頭的東西順勢被她這力道帶動，灑在了地上。
溫以凡立刻說：「我朋友說我胖了。」
「……」
-
「讓著妹妹？」桑延笑了，「這是哪來的規矩？」
只讓溫以凡覺得有點悶。
「走親戚累死了，」桑延笑，「你看我是喜歡過節的人？」
一部分是因為家裡的那些破事。
坐在外頭的桑延給她騰了位，讓她先下去。似乎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他只跟在她的身後，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沉默。
但下一刻。
車雁琴的弟弟。
她的視線還側著，看著窗外。身上被少年衣服上殘餘的溫熱沾染。
「就是，」溫以凡的語氣有點兒難，「我上課上到一半，被老師叫出去的時候——」
只要是他說出口了的話。
記憶在一瞬間拉扯出來，回到那個新學期的下午。
謝謝你能來。
「剛剛給我發消息的是鄭可佳，」溫以凡也看向電視,故作很平常地提,「她說我媽問我今年要不要回去過年。」
章文虹把她拉到一側說話。
心思卻半點沒放在上邊。
恰好來了輛公交車，溫以凡沒再等，直接上了車。
數學老師：「怎麼了？」
可很久以後，溫以凡才知道。
「你奶奶。」桑延重複一遍，「對你好不好。」
把假條遞給保安，溫以凡出了學校，從書包里把手機翻了出來。她開機，像是想有個確認結果一樣，立刻給趙媛冬打了個電話。
「你爸爸…」章文虹艱難地說完，「情況不太好。」
溫以凡眨眼：「怎麼了？」
南蕪一中是封閉式教育，學校的地理位置也偏，附近看著人跡罕至。溫以凡等了好幾分鐘，都沒看到有計程車過來。
輕到可以忽略不計。
桑延很直白：「抱一下。」
所以不知道該說什麼。
溫以凡愣了下，笑道：「挺好的，她很疼我爸，所以也很疼我。」
到站前，溫以凡勉強地將情緒控制住。她很少哭，此時眼睛哭得都有些發疼。她用袖子把眼淚擦乾淨，而後把桑延的外套摘下來，側過頭。
漸漸地，溫以凡的思緒放空，又想起了鄭可佳發來的那一段接著一段的話。
桑延的視線正放在電視上，漫不經ｍ.hｅｔuｂoｏk•ｃｏｍ.cｏm心地應：「嗯？」
「……」
「一副，」桑延輕嗤了聲，「跟你很熟的樣子。」
想到剛剛鄭可佳的消息，以及桑延瞬間能察覺到她情緒的模樣,溫以凡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
「嗯？」
一滴一滴地，重重往下砸。
像是怕刺|激到她，章文虹的語氣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柔，話里的同情顯而易見：「你進去收拾一下東西，你媽媽剛剛給我打了電話，說現在過來接你。」
桑延挑眉：「誰？存心給你找不痛快？」
這個姿勢曖昧又親昵。
等她說完，桑延打量了她一番，心情才似乎放鬆了些：「你那繼妹怎麼回事兒？」
就連那個時候的溫以凡，也覺得，桑延這話只是一句安慰。
溫以凡獃滯地轉頭，回過神：「沒什麼。對不起老師。」
兩人對視一眼。
她平復了下呼吸，決定去洗個澡冷靜一下。
他還坐在原地，神色不明，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鄭可佳剛剛抱怨時，說的是「他們」。
她爸爸為什麼情況就不好了。
桑延垂眼，隨意般地問：「那你後來跟你媽一塊搬你繼父那了？」
溫以凡覺得狼狽，立刻別過頭。她竭盡全力地忍著眼淚，全身都開始發顫。她矛盾至極，覺得這一路極為漫長，卻又希望永遠都不要到終點。
桑延立刻看向她,臉上原本帶著的玩笑意也漸收：「什麼時候的事兒。」
「這樣我就看不到了。」
溫以凡回想了下剛剛的內容，感覺這電影看了跟沒看似的，一整部下來也記不住幾個劇情。倏忽間，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完全不適合跟桑延一起看電影。
每回都是這樣。
「嗯？」
很奇怪的，淚意好像順著他的到來，也順勢涌了上來。
好像只要有他在。
「……」
溫以凡抿了抿唇，身體似乎還沾染著桑延的氣息，彷彿他那個擁抱只是前一秒的事情。她回想了下自己半坐在桑延身上的畫面，臉又少了起來。
「就是個從小被寵著長大的小女生。」溫以凡能理解，說話平靜又溫和，「她爸很疼她，再加上我比她大幾歲，一般都要讓著妹妹。」
溫以凡背上書包，準備離開。
「……」
「你說你吃的東西都去哪了，你這骨頭硌得我好疼。」桑延伸手捏了捏她手臂上的肉，感覺是個大工程，「什麼時候能長胖點？」
注意到她的動靜，桑延也看了過來。
提到這，溫以凡的腦子裡浮現起對待桑稚的樣子。
溫以凡的眼淚像是流不盡一樣，喉嚨也控制不住地冒出了一ｍ.hｅｔuｂｏｏk.ｃｏm•cｏｍ聲哽咽。
「別把你繼妹說的那些屁話，還有那些傻逼標準安到我這兒來，知道不？」桑延眼眸漆黑，慢條斯理地說著，「你以為我這房子里的東西都是亂買的？」
「沒什麼。」
大多數人說話都只是一時衝動，並不會考慮太多，也不會想到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這樣的程度。等再大些，也許就會把這當成一句閑話忘掉，亦或者是當成一段可有可無的，無法實現的往事。
桑延沉默幾秒，應道：「好。」
溫以凡猝不及防地趴到了他的身上。
但眼淚卻在這個時候，完全不受控制地落下。
這話讓溫以凡頓時想起了去年桑延說家裡來親戚了,整個新年都沒回家睡的事情。她動了動唇，有些說不出話來，半天才憋出了句：「我沒什麼過節的概念,你跟家人呆一起就行了。」
「對你好不？」
只要有他在。
溫以凡記得那天很冷，天空也陰沉沉的，被大片的濃雲覆蓋，彷彿下一秒就要壓到地上。大下午的，卻看不到一絲陽光。
隔壁的桑延安安靜靜的，一言不發。
前段時間，還跟她說了，過段時間就要回家了。
說完，溫以凡慢吞吞地把地上的東西撿起來，坐在旁邊的同學也蹲下來幫忙。她輕聲說了句「謝謝」，站起了身。
溫以凡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咬了口蘋果,繼續看著電影。
溫以凡抬眼看他，很認真地說了句：「謝謝。」
教室內的窗戶緊閉，空氣不流通，卻依然有不知從哪吹來的冷空氣。她的手指被凍到僵硬，寫出來的字跟平時都不太一樣。
臨走前，她莫名往桑延的方向看了眼。
兩人的視線交匯。
溫以凡下定決心,忽地喊：「桑延。」
她所在的世界，在這一瞬間，已經徹底崩塌了。
說不上差。
只覺得。
「……」溫以凡又看向他，想搖頭。
而後，他使了勁兒，抱著她的后腰，將她整個人托到自己身上來。之後也沒多餘的動作，只是安安靜靜地抱著她。
這話沒有任何的預兆，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只覺得是天方夜譚，聽到了極為莫名其妙的話語。可她不敢去反駁老師的話，清晰感覺到自己的全身都在抖。
無聲的陪伴。只是用這種方式在告訴她，他就在旁邊。
溫以凡掛斷電話，走到學校旁邊的車站。
「我讓你大伯去接你了，但他過去也得一段時間。」趙媛冬勉強穩了穩聲音，把話說完，「你直接打個車過來市醫院，你大伯母會下去接你上來。」
「每樣都是給你挑的。但不愛吃的就留著，放
和*圖*書那。」桑延的語氣很平，卻似有若無地帶著點不痛快，「還有，什麼叫你繼妹是習慣了那樣。」
溫以凡立刻清醒，有點茫然，放下手中的筆往章文虹的方向走。
「嗯，不過後面因為相處的不太好。」溫以凡略過其中一些，大致說了下，「就搬到我奶奶那去住了。」
「有點事。」章文虹看向溫以凡，「以凡，你出來一下。」
可能他也一塊來了。
溫以凡用力抿了下唇，轉頭出了教室。她的手上拿著章文虹給她的假條，快步往校門口的方向走，大腦里全是章文虹剛剛的話。
怕這種沉重的話題會讓他感到無所適從，溫以凡補充了句。
「……」溫以凡輕輕地應了聲，「好。」
溫以凡的思緒漸漸收回。她繼續咬著蘋果，順帶看了桑延一眼。聽完她的話后，他微低著眼，從這角度看去，燈光顯得他的模樣有點暗。
溫以凡才確切地相信了章文虹說的話。她的嘴唇動了動，卻像是用什麼哽在喉嚨里，一句話都說不出話來。也不想聽趙媛冬把話說下去。
是車興德。
車子發動。
不太好。
這路公交無法直達市醫院，溫以凡只能先坐到這個站，再打個車過去。
恰好來了輛計程車，桑延一聲不吭地替她攔下。而後，他偏頭，聲音顯得有些沉：「溫霜降，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情。」
溫以凡聽著數學老師催眠似的話，有點兒昏昏欲睡。
一句隨口一說的安撫。
「……」溫以凡訥訥道，「你怎麼出來了？」
他想知道,但她不想說。
溫以凡沒反應過來：「啊？」
情況。
那所有的壞心情，就都能夠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更多的，是因為桑延,以及自己一直以來的做法。
那他就當做自己不想知道。
你爸爸情況不太好。
客廳並不安靜，除了兩人的對話聲，還響著電影的背景音。聽著激烈又震撼人心，卻已經沒有人去在意和關注。
靜默無言。
別人說她胖了，又開始挑別人的刺。
一跟他近距離靠近，溫以凡就有點緊張，低頭看他：「怎麼了？」
那一瞬間，溫以凡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
下車之後，寒意又襲來，毫不吝嗇在周圍纏繞。怕桑延會感冒，溫以凡把外套遞迴給他，說話的鼻音很重：「很冷，你穿上。」
「我不是太會說話的人，」桑延彎腰盯著她的眼，鄭重地把話說完，「但不管怎樣，我會一直陪著你。」
至少讓我覺得，這過來的一路，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難熬。
溫以凡默默收回眼，用頭髮擋住他看過來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