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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他們一起長大。

東林城北面的山不算險峻，超過城牆的山峰輪廓清晰，無論在城內任何位置都能看見。靠近城市一側的山腰上有一座小屋。從咆哮城飛來的白頭雕在空中盤旋了一陣，開始降低高度，以滑翔狀態穩穩飛入窗口，在寬敞的木桌上站定。

商人們囤積了大量貨物，只要將這些貨物投放市場，就能有效緩解平民對代幣的擠風潮。

幾個身材高大的夥計站在最前面，把身材矮小的商行主管擋在背後。在獅族人忽視且不會引起注意的角落裡，主管偏著頭，對站在身邊的一個夥計低聲微語。

獅王的憤怒有所緩解。看著橫躺在地上的屍體，以及那堆浸泡在糞便和血水之中的內臟，他彷彿上癮者那樣閉上雙眼，深深吸了好幾口濃烈嗆鼻的血腥空氣，臉上的表情略微放緩。

壯漢三步並作兩步在山路上飛跑，積雪不算厚，對速度影響不大。他興沖沖地爬上山峰，跑到位於山崖邊沿的位置，正前方三十多米的位置，矗立著一棵六米多高，孤零零的「樹」。

巨大的動靜引得門外侍衛們連忙沖了進來，狂怒中的獅王立刻找到了發泄對象。他抬起粗壯結實的胳膊，指著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名侍從，以令人耳膜震痛的可怕音量發出暴吼：「就是他，把他帶下去，挖出心臟，掏出腸子，我現在就要！」

他知道巫況是認真地，也是解決目前困難的適用辦法之一。然而作為族群的最高統治者，師銳也有自己的想法和考慮。

彼此接觸時間長了，巫況很清楚，師銳身邊總有那麼幾個罪人。比如偷竊，比如私下賭博，要不就是如剛被殺的這名侍從，暗地裡勾引獅王身邊的侍女……以師銳強大的掌控能力，自然對身邊的這些小伎倆心知肚明。但他從不挑破，只是在需要的時候擺出來，讓這些傢伙至死也無法申辯，更給其他人以「陛下和圖書賢明，不容欺騙」的表面現象。

沒人敢違背王者的意志，哪怕這道命令聽起來是何等荒謬。其他侍衛一擁而上，把那個可憐且嚇呆的人按倒在地上，以極其熟練的動作用布條勒住他的嘴，用短刀割開衣服和褲子，在短短几分鐘內完成解剖過程，將一團滑膩膩散發著濃烈血腥氣味的腸子堆在衣服表面，正上方擺著足有成年人拳頭大小的心臟。

只有殺人才能緩解他心中的暴怒，無論任何形式。

如狼似虎的獅族士兵衝進「盛興隆」位於咆哮城的分店，把經營者從房間里攆出來，用長槍和戰刀強迫他們打開倉庫。

這是一道不可能有更好選擇的難題。

巫況微微怔了一下。他敏感察覺到師銳剛才這句話里潛在的另類成分——獅王提到「平民和商人」，他把平民擺在商人前面，而不是按照以往說話的習慣，從階級層面對民眾進行劃分，先說商人，再說平民。

巫況低著頭，安靜地坐在那裡，默默注視自己擺在桌面上的手。師銳很少發怒，但每次發怒的後果都很嚴重。他最常見的泄憤方式，是從下面的侍衛和侍女當中找出幾個倒霉鬼，剝光洗凈，扔進大鍋里生煮活烹。

陛下有令，今天是我們發財的日子。

「我仔細想了一下……本王決定，由他們來出這筆錢，並且為此負責。」獅王微眯著雙眼，皺紋在兩邊擠壓出極其危險的信號。他為剛才的話加上確定註腳：「……是的，他們必須為此負責。」

為了做飯取暖，東林城的獅族人早在好幾年前就把山上的樹木砍伐一空。「盛興隆」在山上設置的聯絡點對外宣稱是一家五口農戶，在靠近山坡的位置種著幾塊薄田。耕種只是做個樣子，實際上是封死了通往山頂的小路。

獅族領地，東林城。

師銳對血腥味尤其敏感，甚至可以說是有種詭異的喜好。就像文明時ｍ•ｈｅｔｕｂoｏｋ•ｃｏm.ｃoｍ代的香煙上癮者，一天不吸就渾身不舒服。師銳的情況與其相似，只是沒那麼嚴重。作為多年的老友，巫況知道只有新鮮的血肉才能讓師銳從狂怒狀態冷靜下來。並不是說他喜歡吃，只是對鮮血的氣味抱有特殊感覺，對他的效果相當於鎮靜劑。

巫況在內心深處發出長長的嘆息。他站起來，把椅子搬到獅王對面一米左右的位置，坐下，伸手搭上師銳的右肩，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輕輕拍了兩下。

「不能動用王室倉庫里的金銀。那隻會讓事情變得更糟。」師銳發出低沉的聲音：「平民和商人不會從族群層面上考慮問題，他們只關心自己的口袋。」

白頭雕在北方大陸上很常見，卻很少有人對這種猛禽感興趣——它通常飛得很高，超過弓箭的射程。就算僥倖射下來也沒什麼用，它的肉質堅硬，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濃腥，遠不如松雞和野鴨那麼鮮美。

「盛興隆」生意做的很大，在獅族大大小小的主要城市都設有分店。白頭雕飛行速度極快，卻畢竟是一種猛禽。白天飛進城內很顯眼，容易引起注意，情報部因此專門在城外設置了聯絡點。

軍官仰起頭，發出滿足的大笑。

一個身穿皮袍的精壯漢子從雕的腳腕上解下空心金屬管，從中抖出裹成一團的信紙，粗粗掃了一眼，雙目頓時睜大。他興奮地將信紙遞給旁邊的另外一個人，急促地說：「快，立刻把消息謄抄三遍，發給其它聯絡點。我現在上山給城裡的人發信號。」

「別耽誤時間，現在就去吧！」獅王抬手指著房門：「就從『盛興隆』開始。那是龍族人經營的生意。這是個最好的例子，能殺一儆百。」

師銳神情顯得有些頹然，他緩緩坐下，上身前傾，左手扶著額頭，手肘杵在膝蓋上，彷彿是在為了剛才的舉動辯解，喃喃自語：「他必須死……他和*圖*書一直在勾引本王身邊的侍女，我給過他機會……他有罪……」

士兵們從倉庫里拖出各種貨物，爭搶著布料和糖塊，把各種值錢的東西裝進口袋。

「是的，三隻雕都放了。」

從手下士兵那裡接過滿滿一包蘋果乾，當著商行管事的面，從中拿出一塊塞進嘴裏，帶著炫耀和嘲笑的表情，大口咀嚼。

見狀，領隊的獅族軍官徹底放下心來。本想著這是一個頗為棘手的任務，肯定伴隨著怒罵和打鬥，甚至有可能付出一定的傷亡……可是現在看來，想象中糟糕的情況都沒有發生。這些做生意的龍族人絲毫沒有表現出勇氣與擔當。他們就像一群縮頭縮腦的鵪鶉，一群外界稍有動靜就立刻把腦袋縮進硬殼裡自保的烏龜，連大氣都不敢出，就這樣眼睜睜把值錢的貨物拱手於人。

「本王需要他們的財產，只有讓代幣恢複信用才能出兵支援鷹族。」師銳看穿了巫況的心思，淡淡地說：「事情得分兩方面來看。不管你現在是什麼樣的想法，總之必須執行本王的命令。儘快動手，龍族的那位攝政王可不是善男信女，如果他解決了鷹族，接下來就該輪到我們。」

已經恢復平靜的獅王臉色凝重。他低著頭，仍然保持之前的動作，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腳下這塊地面。

……

「那就好。讓大伙兒不要反抗，等這些獅族人一走，我們就離開咆哮城。」

房間里一直回蕩著獅王的咆哮。他站起來，抓起任何能看見的東西朝地上和牆上亂砸，就連椅子都沒有放過，桌子也被他一腳踢開。如果不是巫況反應迅速連忙側身避開，肯定會被當場砸中。

「都放了？」

文明時代的研究成果表明，動物也會記仇。白頭雕也不例外。在野蠻人的古老傳說中，有很多關於白頭雕報恩或復讎的情節。比如某個善良的人救了一隻受傷的雕養好後放生，從此經常可以在家門口發和-圖-書現野兔之類的腦袋被啄碎小動物。某個貪婪的傢伙盜取了白頭雕的蛋，被瘋狂的猛禽盯上，叼走了他的孩子，帶回雕群撕裂分食。

師銳用沙啞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你是讓我屈從那些商人，聽從他們的安排，用黃金和白銀兌換代幣？」

「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我指的是什麼。」師銳放下撐住額頭的那隻手，坐直身體，臉上神情比任何時候都顯得冷酷：「商人……是他們引發了關於代幣的所有矛盾。如果他們老老實實配合本王解決目前的困境，我也不會下死手。可是問題就在這兒……他們享受了貨幣制度帶來的所有好處，卻拒絕承擔本該屬於他們的責任。」

一個跟隨獅王多年的親信躡手躡腳走過來，從牆邊扶起歪倒的椅子，搬到獅王身後。做完這件事，他以同樣輕敏的腳步回到原位，對其他侍衛使了個眼色，帶著他們順序退出房間，關上房門。

庫房裡裝滿了各種貨物。主要是從龍族領地遠途運來，尚未加工成蜂窩煤的泥炭，另外就是鹽。這是「盛興隆」賣得最好的兩種主貨，佔到了總貿易量的百分之七十。

巫況知道這是師銳從幼年時代就有的一種心理頑疾。王室內部對獅王寶座的爭奪異常激烈，伴隨著無數陰謀詭計，爾虞我詐的暗殺與背叛。師銳曾是個老實人，性情溫和、忠厚的那種，是殘酷的經歷把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親眼目睹親人被殺，更成為一個個騙局與陰謀所針對的目標。為了報仇，為了權力，師銳被迫反擊，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

巫況臉色有些發白，他感覺心臟彷彿被某種力量緊緊扼住，就連呼吸都很困難，更不要說是與滿面猙獰的獅王爭辯。

巫況感覺自己被逼到了懸崖絕壁，再也無法後退，只能硬著頭皮道：「陛下……眼前的局面已經很難控制。連軍隊都拒絕服從命令，繼續鎮壓只會讓情況變和*圖*書得複雜。不如……」

不等其他人有所動作，獅王再次殺氣騰騰的修改命令：「不用拖出去那麼麻煩。就在這兒，拔光他的衣服，本王要看著你們做。」

「這個道理我懂！」獅王變得暴怒起來，然而他眼睛里透出的兇狠明顯帶著別樣意味：「那些商人、平民……所有的人，都在跟我作對。他們都是些沒腦子的白痴，毫無眼光的廢物，比白人還要愚蠢的狗雜種！如果沒有鷹族，接下來就該我們面對龍族人的大軍。還有……還有……整個獅族只能有一個聲音，那就是我！」

巫況承認自己被說服了。

即便是這樣的刺|激也沒有引發應有的效果。所有龍族人畏縮著站在角落裡，他們對發生在眼前的搶劫熟視無睹，一個字也不敢說。

說穿了，他們就是備用品。

「放了。我們安排在獅族禁軍里的人提前送來消息，十分鐘前我就放出了白頭雕。」

巫況思維轉換速度很快，他避開了直接觸怒獅王的雷區，選擇對方容易接受的方面進行勸解：「問題要分開來看。鷹族目前迫切需要我們的幫助。以前出使的時候，我和鷹王有過幾次交集。他是一個傲慢的人。如果不是實在走投無路，他不會主動向我們尋求幫助。」

「他們？」巫況心中湧起一股很不妙的預感，儘管已經猜到答案，他卻不願意說出，寧願就這樣保持沉默。

獅王卻不打算就這樣放過他：「為什麼不說話？我知道你一向很有主意，尤其在代幣的問題上，你曾經給過我很多意見。」

「白頭雕放出去了嗎？」

商行主管加上夥計，總共一百多號人。儘管臉上充滿了憤怒，對這場突如其來的搶劫極不甘心，卻沒人衝上去與獅族士兵論理，甚至爭鬥。

「還是從王室倉庫里拿出一部分黃金和銀子吧！先解決軍隊的問題，儘快出兵增援鷹族。」巫況耐心地勸解，他閉口不提商人和平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