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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日月

作者:酒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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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六十九章 公平(上)

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六十九章 公平(上)

按理說,這廝剛剛洗劫了曲江白馬寺沒多久,連和尚們放高利貸的賬本都拿到了手,肯定不至於對寺中的浮財視而不見。然而,此人大冬天卻依舊布衫布鞋,全身上下不見任何絲綿皮毛。
「師兄,要不要我們把他睡覺的屋子堵了……」輕輕擺了切的手勢,郭怒雙目之中,寒光乍現。
「那也不換!」張潛想了想,繼續笑著搖頭。同時,迅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果斷後退,「師叔,住手!否則,更沒得談!」
對於大唐皇帝,達官顯貴和往來名流,此人在跟張潛交談之時,言語中卻不帶絲毫的尊敬。不尊敬到有時候張潛甚至都開始懷疑,此人是不是跟自己一樣,也是從其他時空穿越而來?特別是對大唐皇帝李顯,張潛自己都做不到完全平視,而此人,每次提起來,臉上的鄙夷卻都如假包換。
而為了加強將楊青荇救出和親隊伍的把握,他身邊的確也需要一個武藝強悍的高手,駱懷祖,恰恰符合這個要求。
「可以!」沒想到張潛答應得如此痛快,駱懷祖楞了一愣,旋即快速伸手與他擊掌。彷彿稍微慢一些,張潛就會反悔一般。
張潛笑了笑,走回桌子旁繼續喝茶。駱懷祖見狀,頓時又沒了底氣,咬了咬牙,繼續討價還價:「五年就五年,但是,老夫走時,需要帶走一口銅鐘。另外,每月薪水,你必須照付!」
這種人,對你表現出來的是和氣也好,憤怒也罷,大多數情況下都屬於偽裝,完全為他們的最終目的服務,並且隨時可以按需要切換!
「進來就是!」張潛的眉頭輕輕一皺,迅速就想明白了,郭怒和任琮兩個,為何會半夜不請而至。
而駱懷祖,終於得償所願,也不再多啰嗦,拱了拱手,告辭而去。轉眼間,就消失在門外的黑暗當中。
以前他每每見到此人都縛手縛腳,這次,終於也讓對方縛手縛腳了一回。
門,輕輕被推開,全身披甲的郭怒和任琮,快步走入。身背後的陰影里,隱約還有數十名家丁。很顯然,剛才紫鵑出去,不止是燒了一壺茶。還順帶著悄悄去搬了一趟救兵。
張潛笑著端起茶,繼續細品慢飲。
雙方相處了這麼久,張潛對駱懷祖,已經不像最初接觸之時那樣毫無了解。除了紫鵑所指控的那些惡行之外,張潛已經大致摸索到了一些此人行事的風格,思維的脈絡,以及生活習慣細節。並且,越摸,越相信,此人就是一個和*圖*書墨家狂信徒。
「量天秤!」駱懷祖想都不想,就立刻給出了答案。隨即,臉色又漲了個通紅。
「師叔你武藝這麼高,想要殺誰,用不到我那黑色藥粉吧?!」沒想到對方連賣身為奴的狠心都能下,張潛楞了楞,緩緩發問。
「月薪八吊,好歹你也有個正經差事掩飾身份。書院乃是聖上親筆賜名,大唐不良人,想必也沒膽子去書院里核實每一位教習的過所。」將駱懷祖的臉色,全都看在眼裡,張潛繼續陳述當教習的好處。
墨家以量天秤為矩子令,寓意就是以公平為己任。駱懷祖拿傳授學子武藝之事,來交換張潛手裡那種可以擊碎百步之外法壇的「神葯」配方,和強搶,已經沒了什麼分別。二者根本不等價,至少在八世紀的大唐,完全不等價。這種交換,與墨家的理念,也完全是背道而馳。
此人平素去伙房取用飯菜,明知道自己可以享受賬房先生待遇,每餐卻只取一葷一素。
「下去休息吧,這裏沒什麼事情了!」能感覺出她心中的緊張,張潛笑著用手指輕輕叩打桌案。
『你肯還價就行。』張潛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嘴上卻故意裝作不理解對方的意思,「這已經是最高月薪了,山長不過月薪十吊,並且張山長還未必肯收。」
……
張潛聞聽,又是微微一笑,乾脆端起茶杯喝水,不再接此人的話茬兒。
而駱懷祖當時則大笑著回應,不破不立。眼下的官員們都死絕了,墨家才更好發揚光大,墨家所追求的兼愛之世,才更有機會實現。
果然,聽到「掩飾身份」四個字,駱懷祖的臉色又微微一變。隨即,卻冷笑著搖頭,「老夫不需要掩飾身份,老夫如果想走,天下哪個不良人,能攔得住老夫?至於你那藥粉,老夫勸你還是不要敝帚自珍的好。老夫查過你家前一段時間的物資出入,硝石和硫磺,都不是個小數目。」
這下,可把駱懷祖給打擊狠了。推開茶杯,長身而起,將量天秤,飛刀,袖箭等物,從身上不同位置取出來,挨個往桌案上丟,「你那黑葯對老夫有大用,你想讓老夫拿什麼跟你交換,儘管開價。量天稱和這些保命的武器,齊墨掌門,甚至包括老夫本人為你做家奴,都隨你開!」
「你……」雖然不是第一次聽張潛這麼說,駱懷祖依舊氣得兩眼冒火。然而,他卻知道自己發怒根本威脅不到張潛,咬了咬牙,強行壓住hetubook.com.com肚子里的火氣,再度強調:「武藝乃是我齊墨的鎮門之技,你讓老夫去書院傳授射、御,等於將我齊墨鎮門絕學公之於眾。」
「不換!」彷彿唯恐他不能被活活氣死,張潛笑著搖頭。「我不缺錢。以師叔你的本領,卻無法接近,還需要藉助黑色藥粉去行刺的,官職恐怕不會低於四品。我不能給自己招災惹禍!」
紫鵑拎著一壺剛剛燒滾的熱茶,裊裊婷婷地走了進來,為張潛和駱懷祖兩人倒上了茶水。已經約略有了一些少女瑩潤感的手掌,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老夫說得不是錢。」駱懷祖頓時覺得受到了侮辱,橫眉怒目。然而,很快,他就又發現,再這樣談下去,自己肯定會越來越被動。果斷把心一橫,漫天要價,「老夫可以把我齊墨的鎮門絕藝,傾囊相授,甚至也可以手把手教你武藝。但是,你得拿當日那種填在銅鐘和陶罐里的黑色藥粉的配方來換。至於月薪,老夫可以一文不取!」
「成交!但是銅鐘不準在大唐境內使用!」張潛笑了笑,輕輕豎起手掌。
聽到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張潛再度放下了茶杯,單手握拳,興奮地在半空中揮動。
「老夫對你沒半點兒惡意!」果然,發現無論是拿振興墨家為目標說服,還是拿張若虛的生命安全來威脅,都無法達到將書院握在手裡的目的,駱懷祖在反覆斟酌后,開始改變戰術。
「老夫跟你說正經事!」駱懷祖氣得直翻白眼,卻知道發怒沒有任何效果,「老夫乃是齊墨掌門,吃穿用度,當然要給全天下墨家子弟做出表率。你到底換還是不換?覺得不夠,老夫還可以再加!」
「那豈不是比縣令還高?你瘋了!」駱懷祖大吃一驚,質問的話脫口而出。然而,轉念一想,張潛辦學的錢財全是從和尚手裡拿回來的賠償,立刻就又沒了脾氣。咬咬牙,低聲補充,「既然被別人稱呼一聲師尊,就不能隨便拿皮毛來糊弄。我可以聽你的安排,就教射、御兩術,但是,光拿月薪,對我來說未免太不公平。」(注:一弔一千錢,這是明代筆記里的標準演算法。有讀者堅持一弔一百錢,缺乏考證,請恕筆者無法採納。)
甭說駱懷祖沒預料到,黑火藥其實就包含三種成分,並且第三種成分還是極為常見的木炭粉。就算他把木炭粉,也給推測了出來,距離推測出黑火藥的實戰配比,也差著https://m.hetubook.com.com上百年的功夫。
「五年!」張潛已經試探清楚了對方的想法,知道不能再繼續激怒此人,笑著豎起手掌,「五年後,你去天竺之前,我給你配方。這五年之內,你去書院教學生射、御二術,教到什麼程度,你自己把握,我不干涉。此外,你必須答應受我一回差遣,並且竭盡你的全力!」
「我想殺誰,你不用管。你只管給老夫一句痛快話,換,還是不換?」駱懷祖難得氣浮心躁了一回,咬牙切齒地追問,「老夫還可以再加上黃金百兩,玉璧五對,珍珠三斗。每顆珍珠都有櫻桃大小,表面毫無瑕疵!」(注:這裏說的是中國原生櫻桃,不是車厘子。)
「張某跟張世叔,都姓張。」張潛笑了笑,強調得非常認真。「據說,只要是同姓,上溯五百年,彼此之間的距離都不會太遠。」
作為一個曾經的哲學考研狗,張潛堅信,無論什麼宗教和政治理念的狂信徒,尋常人最好都對他們敬而遠之。這種人,容易成為聖人和苦修士,也很容易成為瘋子。凡人身上的七情六慾,在他們身上非常淡薄,即便有,也左右不了他們的行動。
「是!」紫鵑很顯然聽懂了他的暗示,然而,眼睛里卻依舊閃過了一絲無法掩飾的擔憂。蹲身行了個禮,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順手輕輕關上了外屋的門。
張潛知道紫鵑在擔心什麼,笑了笑,端起熱茶,繼續慢條斯理地飲用。茶水中,倒映出他自己寫滿疲倦卻仍然堅定的面孔。
而駱懷祖,卻依舊振振有詞地宣布。張潛身為墨家大師兄,當官乃是振興墨家的一種手段,與其他官員只為了榮華富貴截然不同。
「大師兄,我和師弟可以進來嗎?」門外,忽然又響起了低低的呼喚聲,帶著掩飾不住的緊張。
「我對你也沒惡意!」張潛放下茶盞,笑著回應,目光要多坦誠有多坦誠。
「那廝手上血債累累!」駱懷祖氣得身體都開始哆嗦,卻努力控制自己不撲過去,將張潛活活掐死,「老夫殺他,乃是為了給那些因他枉死的人,求一個公平。老夫不需要你的銅鐘,只需要你的黑葯。老夫用手擲,也能將藥罐子擲出三十步之外。黑葯到目前為止,只有五個人知道,朝廷過後肯定懷疑不到你頭上!」
此人對家丁們的態度雖然冷淡,卻從不高高在上。
一邊說話,他一邊觀察張潛的臉色,希望能看到一些情緒的波動。然而,聽和_圖_書到硝石和硫磺兩個詞,張潛卻只是搖頭而笑。「師叔既然能查到我家購買了大量硝石和硫磺,想必距離摸索到藥粉的配方,也沒多遠了。你繼續摸索便是,張某絕不阻攔你,也不會拿配方跟你交易,免得你過後又以為張某訛詐。」
「你總不能,把天下官吏全都殺光了吧。這世界上,終究還是要有人出來管事。」張潛聽得哭笑不得,果斷指出對方話語里的疏漏。
「老夫和你都是墨家子弟。」駱懷祖也放下了茶盞,鄭重提醒。
「原來師叔你這麼有錢!」張潛上下打量駱懷祖的穿著,無論如何,都很難將此人與其報出的財富對上號。
郭怒、任琮和任全三個確定了張潛的態度,自然不敢再跟駱懷祖走得太近。而駱懷祖,當時則氣急敗壞地找到張潛,質問他為何要故意將兩家之間的關係說得那麼疏遠。張潛的應對則是,笑而不答。
此人住的屋子也不需要僕婦幫忙打掃,自己總是收拾得一塵不染。
「你可以只教一些皮毛,讓學生們能騎得了馬,開得了弓,將來不至於成為手腳軟綿綿書獃子就行了,無需傳授你的鎮門絕學!」聽出了對方話語里的討價還價味道,張潛笑呵呵地給出了回應,「別的教習只教一門課,月薪四吊。射和御各算一門,總月薪八吊。」
所以,駱懷祖說得越多,張潛心裏越踏實。到後來,乾脆給駱懷祖也倒了一杯熱茶,示意此人可以先潤潤嗓子,然後再繼續。
但是,五年時間,已經足夠他摸索清楚黑火藥的顆粒化方法了,比起沒顆粒化的黑火藥粉,前者無論穩定性還是威力,都至少增加了三成。
「師叔,你腰間別的武器叫什麼名字?」早就料到駱懷祖對黑火藥的配方念念不忘,張潛斜斜地瞅了此人一眼,低聲提醒。
不過,在面對郭怒,任琮兩個,甚至包括大管家任全之時,駱懷祖又會迅速展切換成另外一幅臉孔。尊重,客氣,彬彬有禮,舉手投足之間透著自家人的親近,讓對方總是感覺如沐春風。如果不是因為此人出現得太突然,而張潛本人對此人的態度又太冷淡,真的非常容易就讓郭怒、任琮和任全,將他誤以為是張潛的一位遠房長輩,然後在所有事情上對他大開方便之門。
結果,此人卻很快從張潛的日常行為中,推測出了一些端倪。振振有詞地解釋說,自己以前所殺之人,沒有一個無辜。為官的,做吏的,做和尚道士教士的,十個裡頭https://www.hetubook.com.com九個惡貫滿盈,自己殺他們或者利用他們,不過是在還世間一個公平。
「你想得美!五年時間,足夠老夫自己摸索清楚配方了!」駱懷祖張牙舞爪,滿臉不服。
對於駱懷祖這種人,他想打,卻打不過。想趕,也趕不走。想殺,亦沒有一次就成功的把握。而一旦殺此人不死,卻被此人逃之夭夭。接下來,張家莊中的男女老少,全都會成為此人的報複目標。
「肯定有硝石,硫磺,並且份量之比,大概是十比二。」不信自己連秘方的邊緣都沒摸到,駱懷祖咬著牙繼續加料,「既然藥粉為黑色,老夫從發黑的東西里找就是,百草霜(燒柴鍋的鍋底灰),鉛粉、玄土之類,老夫挨樣嘗試,也未必有多難!而配製此葯,所需材料不可能超過七種,老夫已經七得其三,再找出另外幾種輕而易舉。」
他終於暫時穩定住了駱掌門這個安全隱患。雖然花費了不少力氣,還搭上了火藥的配方。
為了避免郭怒、任琮和任全三個被駱懷祖的行為所蒙蔽,張潛已經特意強調過,齊墨與秦墨,絕非一家。雙方已經各自單立門戶一千多年,彼此之間的關係,比自己此刻走在長安城中,隨便遇到一個姓張的陌生人都遠。
所以,眼下最妥當的選擇,就是先想辦法將對方穩住,然後走一步看一步。
「駱掌門別忘了,張某現在也是一個高官!」聽了對方的歪理邪說,張潛當時就毫不客氣地點明自己現在的身份。
「你——」已經撲到一半兒的駱懷祖,努力收住身體,兩眼裡幾乎要冒出火星。
不像張潛這個冒牌秦墨大師兄,只是把墨家經義謄抄出來放在書房中,需要時才臨陣抱一回佛腳。駱懷祖即便是在張家莊中,以二賬房的身份掩飾行蹤,仍然努力恪守著墨家子弟的行為標準。
跟狂信徒或者聖人打交道,就不能談什麼情分。雙方以理性對理性,直接做利益交換,才最簡單。
要知道,在另一個時空里,從唐初孫思邈發現黑火藥的雛形,「硫磺伏火法」,到元末明初實戰用黑火藥的基本定型,至少差了七百年。而到了黑火藥的威力最大配比被發現,則至少是九百年。(注:孫思邈發明火藥在唐初,也就是公元618到630年這段範圍,黑火藥做爆炸劑被使用,則是元末明初。宋代只做燃燒劑。黑火藥接近最佳配比,是戚繼光抗倭時代,1550年之後。而黑火藥最佳配比正式書面上提出,是163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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