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葯
「你好好照顧他。」逐月站起身，走出了內殿。
「你感覺怎麼樣？」
「人類世界已經變了，他們不再相信神鬼，不再顛沛流離，我想起了寵物曾跟我說過的話。」
「多謝諸位這些日子照顧符離，這孩子從小被我們嬌慣著長大，若是有什麼做得不好的地方，還請大家多多包涵。」
「他們都還活著，對嗎？」符離也顧不得自己神情有些狼狽，「對不對？」
「他小時候吃了很多苦。」符離撿起落在一旁的葯碗，給庄卿調整好舒服的睡姿，蓋好被子，「所以有很強大的意志力。」
「怎麼了，怕苦？」符離從乾坤袋掏出兩枚珠玉果，「喝完葯就吃這個。」
楚余識趣地沒有跟上去。四妖對望一眼，轉身往庄卿所在的房間走去。
庄卿看著這碗葯，握住符離的手把葯碗拉得離自己近了些，然後低頭喝下了這碗會讓他昏迷的葯。
符離想起，以前在霧影山時，山上的妖修們最喜歡喂他喝靈髓，吃飯的時候喂，玩耍的時候喂，他學會了一套術法也要喂。直到霧影山被毀，他才改了喜歡喝靈髓的習慣。
符離眨了眨眼，看著庄卿有些反應不過來。
「既然葯有療效，那把這碗葯也喝了。」符離扶著他坐起身，把碗端到他嘴邊，「這葯喝了以後，你會睡上一個時辰。你不用擔心，我會在旁邊守著你。」
玉髓。
「是什麼給了你自信，讓你覺得自己撒謊技術很高明？」庄卿咳嗽兩聲， 轉身背對著符離， 「你不願意說也沒關係， 就當我是多管閑事了。只是有些事不要憋在心裏，你剛突破修為，不要影響了心境。」
進入內殿，他們看到躺在床上安睡的庄卿，還有安靜坐在旁邊的符離。不知為何，他們覺得自己踏入這個房間，彷彿破壞了一幅美好的畫卷，顯得有些可惡。
「符哥。」楚余最先反應過來，「老大還好嗎？」
拿到見面禮的四妖又驚呆了，這是……無極丹？這位逐月姑姑是土豪嗎，見面禮竟然是一人一瓶無極丹？
「沒什麼。」符離搖頭，把蓋在庄卿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你傷得這麼重， 要注意休息。」
「我……」
庄卿很想解釋自己不是怕苦，但是看著逐月與符離的表情，忽然覺得自己的價值觀與他們可能有點不一樣。默默低頭喝完葯，還沒來得及啃珠玉果，他就覺得整個世界天旋地轉，意識也漸漸模糊起來。
逐月偷偷看庄卿，不是吧，看他剛才護住小離的模樣，全身都是傷都沒有懼怕半分，竟然還怕喝葯？
「他說什麼？」庄卿看著帷幔上的龍紋，想要回頭但卻忍住了。
符離眼眶有些發紅，他不好意思地扭開頭：「我以為你們都……」
「沒什麼，就是以玉髓為水，太歲與建木葉為主葯m•heｔuboｏｋ.cｏｍ.cｏｍ，喝了毒不死他。」逐月伸手拉了拉符離的耳朵，「你身上那些丹藥，哪樣不是我配的，難道還懷疑我的醫術？」
楚余想到了當初符離拿出一大把靈草，還不當回事的模樣。
庄卿喉頭有些發哽，無極丹五百萬一顆，現在他嘴裏有五顆……
或許是逐月的行事作風與符離十分相近，大家雖然還很好奇她的身份，但是漸漸地在她面前放開了手腳，跟她說了不少符離在管理處的事情。
「雉……雉雞姐姐，你能不能放開我。」符離小聲道，「外面來人了。」
「沒什麼，就是普通的無極丹。」
喝了口靈髓，符離低頭笑：「沒有以前的好喝。」
他發現符離的情緒有些不對勁，在逐月出現后， 符離的表現有些怪異， 不僅精神有些恍惚， 似乎還在逃避著什麼。
符離握了握拳，沒有看逐月的眼睛，只是點了點頭。
太歲。
「小離……」逐月笑中帶淚，起身把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擁入懷中。
「他們穿著奇怪的衣服，背著奇怪的包，最後被能夠飛起來卻沒有靈氣的鐵盒子救走。」符離回憶著三年前剛醒來時發生的事情，「那天的陽光很暖和，我突然就有了下山的想法。」
「你從小到大，我什麼地方沒看過，有什麼好害羞的。」雉雞鬆開符離，轉頭看著門外，對外面的眾人笑了笑。
逐月推門進來，把手裡冒著熱氣的碗端給庄卿：「這葯是溫養你經脈的東西，你先喝了，後面的藥方子我再給你配。」
「不用了。」逐月滿不在乎道，「治這點小毛病，暫時用不上幫手。」
「這也沒辦法，現在的靈氣不純，靈髓也比不上了。」逐月見符離嘴上說著沒有以前好喝，卻把整瓶喝得乾乾淨淨，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
「喜歡就好。」逐月又拿出一瓶靈髓，「慢慢吃，不要噎著。」
看著庄卿的後腦勺， 符離忽然有了傾訴的慾望。或許是不用看到別人的臉，讓他感覺自在了很多。
「符離？」等逐月離開以後，庄卿從床上坐起身， 「你怎麼了？」
聽到大家都很喜歡並且敬重符離時，逐月臉上的笑容更加慈愛，從乾坤戒里捧出一把靈果，興緻勃勃道：「繼續說。」
極力睜大眼睛，庄卿想抽出自己的劍，可是看到符離帶笑的臉，手上的動作頓住，隨即閉上眼暈了過去。
沒過多久，逐月端了新熬好的葯進來：「小離，喚醒這頭小龍。」
這一次，庄卿不僅胸悶，心口也開始痛了。
「知道雉雞姐姐沒有死的那一刻，我是高興的。」符離低頭看著白凈的手掌，「這兩千年來，我無數次夢到他們，站在霧影山上對我說，其實他們在逗我玩，他們沒有死。可是當我醒來時，看ｗｗｗ•ｈｅtuboｏｋ•ｃｏm.cｏｍ到的只有破舊的山洞，洞外的荒草地。我一次次醒來，一次次沉睡，直到三年前幾個迷路的人類，徹底地吵醒了我。」
「說你腦子不好，你還不承認。」庄卿翻身坐起來，對符離道，「你什麼時候吃過龍肉了？」
「服了葯已經沒有大礙，現在我們打算治好他身上的舊疾。」符離垂下眼瞼，「這次若不是因為我，他也不會受傷，我欠了他……」
「想到我日後可能會變成他們討厭的樣子，我寧可他們好好活著，永遠找不到我。而在他們心中的我，永遠是那隻容易滿足，踹斷一根樹都能讓他們高興的兔子。」
「符哥，這話雖然不該我來說，但是我覺得以老大的性格，大概是不想聽你這樣說的。」楚余道，「你與老大是同僚，在戰場上同生共死，互相幫助不是應該的嗎？更何況你也曾在危急關頭保護老大，有什麼欠不欠的，這不是傷感情嗎？」
與這碗葯相比，剛才那五顆無極丹實在太微不足道了。庄卿終於明白，符離大手大腳的毛病從哪兒來，原來是上樑不正下樑歪。
所以說，符哥其實是富妖二代吧？
林歸、楚余、朝雲、寧軒獃獃地看著與符離擁抱在一起的美麗女人，半天回不過神來。方才鯤鵬告訴他們，老大受了重傷，他們火急火燎趕到這裏，老大沒看到，卻看到符哥與陌生女人深情相擁，這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適？
符離知道雉雞姐姐又想佔小輩們的便宜，他沒打算在同事面前說出逐月的真身，所以沒有說話。
今天鯤鵬與蚣蝮過來跟他們說，老大可能帶著符離進了金龍宮療傷，他們都很意外，甚至懷疑鯤鵬在騙他們。可是當他們來到金龍宮外，毫無障礙的通過了金龍宮結界，就知道鯤鵬沒有說謊。
「這麼多年不見，也不知道你還會不會喜歡這些東西。」逐月笑起來的樣子很美，比那些所謂的蛇妖狐妖好看幾百倍。
楚余看著這個人形外貌不過二十多歲的女人，心中震驚更甚。符哥修為有四千多年，這個女人能讓符哥叫姑姑，說明她修為更為高深，也更可怕。
明明應該是很高興的事情，她卻難過得想哭。若是可以，她寧可能夠寵他一輩子，不用面對廝殺，不用面對外面的複雜，只需要開開心心，沒心沒肺的活著。他們可以給他最好的法寶，最美味的靈物，最珍貴的寶物，給他所有最好的。
「我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但是我今天很高興。」符離揉了一把眼睛，露出燦爛的笑臉，「你們還活著，真好。」
符離伸手在庄卿身上點了幾下，庄卿開始慢慢恢復了意識。
「小離……」逐月面上露出無奈，「我不清楚。」
「姐，你在裏面放了什麼，味道怎麼這麼噁心？」符離見到www.hetubook.com.com逐月進來，臉上已經自動掛上了笑。
庄卿很討厭身體失去控制的感覺，當年有個所謂的好友，曾為了利益，在他的食物中下毒，若不是他那時強撐著一口氣逃出，早已經沒有了性命。
「對不起，我們以為能夠陪伴符離長大，看著你成為了不起的大妖。然而天機難改，能得一絲機緣，已是我們圖謀多年的結果。」逐月欲言又止，「不過我們的小離很了不起，即使我們不在，也能變得如此優秀。」
「他吃了葯，已經睡下了。」符離摸了摸自己的臉，「你們站在外面幹什麼，都進來。」
「不必多禮。」逐月在乾坤戒里掏出幾個小瓶，「來來來，見面禮。」
姑姑？
「你給我吃的什麼？」
「看到你交到了好朋友，我很高興。」逐月伸手摸了摸符離的發頂，「咱們的小離，終於長大了。」
「不知這位前輩是？」楚余發現自己看不透眼前這個女人的修為，甚至察覺不到她身上半分妖氣，但是能夠站在金龍宮裡的，又怎麼可能不是妖。他恭敬地行了一個禮，神情間有些戒備。
不值錢？
他被暗算了？！
要討好長輩，誇她家孩子是最好的辦法，尤其是稀罕自家孩子的長輩，這是楚余在人間界總結出來的經驗。
這座金龍宮，他們也是第一次來。當年楚余剛跟在庄卿身邊做事時，曾因為好奇問過龍宮的事，可是老大聽到龍宮這個詞臉色很不好，從那以後他便再也沒有提起過這件事。
符離頹然地耷拉下肩膀，隨後很快便雙目灼灼地看著逐月：「一定還在的，當年我趕過去的時候，沒有看到你們的……其他妖修都說你們葬身於青龍腹中，但是青龍族的修為那麼低，連我都打不過，又怎麼可能是你們的對手。」
「逐月姑姑，您這話太客氣了，是符哥照顧我們才對。」楚余提起符離把他從畫皮鬼手裡救出來的事情，「若不是符哥，我今日就不能站在這裏了。」
「喜歡的。」符離從盤子里拿出一塊點心塞進嘴裏，「一直都喜歡著。」
為了那個人類，符離願意走出山洞去接觸人間界。可是提到這個人類，卻又不見多少哀痛，他看不明白符離的感情。他沒有打斷符離的話，想要知道得更多。
符離這才放心地點頭，對庄卿道：「喝吧，不會有問題的。」
兩千五百萬。
「你如果真喜歡吃龍肉，私下裡跟我來往時，也沒見你把我給吃了。」庄卿咳嗽幾聲，嫌棄地在符離腦袋上敲了一把，「我看你是許久沒有見到長輩，想要撒嬌矯情了。看看自己的年紀，都四千多歲了，再像個小孩子一樣，合適嗎？」
「這頭龍有點特別，竟然能喝完整碗葯掙扎一會兒再暈過去。」逐月上前仔細看了幾眼，「不像你小時候，一碗葯還沒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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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我的寵物？」符離點頭，「他是個很有意思的人類，博學多才，給我講了很多有趣的故事，就是命不太好，我只養了他幾年，他就病逝了。可能我不適合養寵物，所以他才會死。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養過寵物。」
庄卿抬頭，符離與逐月正笑眯眯地看他，彷彿他手裡端著的只是一碗再普通不過的葯。
殿內安靜下來，逐月盯著符離看了一會兒，嘆口氣道：「讓他先睡一會，我們出去說說話。」
說得難聽一點， 就是天資縱橫卻營養不良，若是金龍族沒有沒落，這頭金龍的修為， 應該能再上一層樓。
「差不多到時辰熬第二道葯了。」逐月看了眼天色，「你們可以進去探望傷員，不過不要吵著他，那個孩子傷得有些重，需要好好睡一覺。」
符離笑了笑，似乎接受了楚余這種說法。
「他說，若是天下百姓能夠安居樂業，吃飽喝足，那一定是個很美好的世界。」符離腦子裡回憶著人類寵物溫柔的嗓音，還有那雙充滿期待的雙眸，「時隔兩千年，他的願望實現了，所以我想替他出來看一看，再踏踏實實體驗人類的生活，幫他實現沒有完成的願望。」
這個被他們當著寶貝寵著，天真得猶如白紙一樣的孩子，還是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長大了。他學會了思考、學會了懷疑，也學會了控制情緒，是真正的長大了。
「我盼著他們全都好好活著，又盼著能與他們重逢，但又害怕與他們重逢。」符離無意識地摩挲著鮫人紗被，「我怎麼能讓他們知道，他們當做寶養大的兔妖，其實是一個對龍肉有著企圖的不明妖獸？」
符離受不了他們話里話外的吹捧，乾脆讓逐月跟楚余等妖閑聊，他進去照顧昏迷的庄卿。
「原來前輩竟是符哥的長輩，失敬。」楚余見符離沒有反駁，上前給逐月行了一禮，「晚輩見過逐月姑姑。」沒有想到符哥還有姑姑，這一點真讓妖意外
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符離明亮的雙眼。
語氣里有遺憾，有悵惘，還有懷念，但是悲痛卻並不明顯。
楚余見庄卿身上的被子蓋得嚴嚴實實，面色也還算好看，小聲問道：「老大的傷，怎麼樣了？」
符離話還沒說完，就看庄卿吐出一口鮮血，嚇得他後面的話也不敢說了，忙輸送靈力到他體內。
在他意識陷入昏迷時，腦子裡浮現了一千多年以前的畫面。
近鄉情怯，有故人所在的地方，就是故鄉。
「都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大家不要嫌棄。」逐月不好意思的笑，覺得自己拿這些東西給後輩當見面禮，確實寒酸了些。但是當年出事的時候，她還沒來得及收拾太多細軟，就被雷劈得半死不活，身上的好東西確實不多了。
「他的傷勢很嚴重， 我ｗｗｗ•hetuｂｏok.cｏm•ｃoｍ去外面給他配藥。」逐月給庄卿做了一個粗略的檢查， 「舊疾未愈， 影響了他的心脈。龍族五百歲跟一千歲時要經歷兩大進化。他雖然挺了過去，但是傷了內里一直沒有補起來。」
「我是符離的姑姑。」逐月彷彿沒有看出這些後輩們的心思，笑著道，「你們可以和符離一樣，叫我逐月姑姑。」
「那個青龍……」
「當年我跟白龍族打架的時候，也咬過他們，難道這就算吃龍了？打架還講什麼風度，能咬一口解氣當然要咬一口，這不是很正常？」庄卿一本正經道，「而且青衍還活得好好的，你這算什麼違規？」
我們給了你最美好的生活環境，卻又半途讓你獨自面對外面的生活。
庄卿這才發覺，自己的身體似乎輕盈了很多，剛才還疼得鑽心刺骨的后腰，也沒有了痛感：「感覺好了很多，謝謝你。」
符離見庄卿吃了丹藥后，臉色比剛才還要慘白，低頭聞了聞丹藥瓶，是這個味兒，葯沒有壞。
「你們來了？」符離注意到他們，「坐吧。」
弄清公務員是什麼意思后，逐月臉上露出無奈的笑，那孩子還是如此念舊，把那個人類寵物的話，也放在了心裏。
那個孩子……是指老大？
吃了龍。
「你很喜歡那個人？」
楚余等人思緒有些凌亂。
「我被霧影山上的長輩嬌寵著長大，他們給了我他們所能擁有的。」符離白皙的指尖微微顫抖，「從小他們就教育我，身為妖者，有所為又有所不為。若我出山後搗亂，他們可以替我兜著，但有件事一定不能做。」
奇怪，體內經脈都已經打通了，怎麼還會吐血。難道是他修為不夠，沒有檢查出來？讓靈氣在庄卿身體里轉了一圈，符離不太放心的塞了幾顆丹藥到庄卿嘴裏。
「對不起。」
「庄卿，我是心思陰毒，可你呢？」
兩人走出殿門，在八仙石桌旁坐下，逐月從乾坤袋裡掏出點心瓜果等物，都是曾經喜歡吃的東西。符離看著一一擺到桌上的食物，指尖輕顫。
楚余看著那堆靈果，咽了咽口水：「符哥還很愛學習，下定主意要去考大學與公務員。」
「若食開靈智者，逐出霧影山，以後只為陌路。」符離聲音顫抖，「我……」
金龍宮比他們想象中還要奢華精緻，僅看到宮殿一角，他們就能想到當年金龍族的盛況。
可是這三樣東西哪種普通了？玉髓與太歲還好，或許費盡心力能夠找出一二，建木早已經絕種，建木葉是從哪兒來的？
「不知有什麼地方需要我們幫忙的？」楚余跟著站起來，他們一直沒有機會去看老大，心裏早就擔心得不行，只是礙於逐月的情面，不好直接開口。萬一讓對方覺得他們不信任她，反而不美了。
「你這輩子都沒有相信過誰，也不敢相信誰。若我可惡可鄙，你就是可悲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