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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握住身旁小姑娘的手，趙亦晨站起身，對快要經過他跟前的老人開口：「王律師。」

中午十二點二十五分，魏翔接到了趙亦晨打來的電話。

「那我打聽到消息了就馬上告訴您。」習慣性地把手伸進口袋，他摸到兜里的東西，才忽然想起自己差點兒忘記一件重要的事：「哦還有啊師傅，上午有個農村教師送了封信過來，說是要給趙隊長的。我聽說他是從九龍村來的，怕是那個沈秋萍給你送的信，就暫時收著了，沒讓陳副隊知道。」

面對他那張藏住了所有情緒的臉，王紹豐眼裡的詫異轉瞬即逝：「找到小胡啦？」

「嗯，已經給陳副隊報告過了。」對方話語間略有停頓，「我聽說……您找到女兒了？是叫善善對吧？」

回頭見趙希善還轉頭望著餐廳的玻璃落地窗，趙亦晨垂眼問她：「想吃這個？」

沒想到剛回過身，就險些撞上身後一個人影！他嚇一大跳，看到對方也隨即後退兩步——高挑的身段，一身襯衫和牛仔褲的簡單搭配，掩不住纖長的四肢和漂亮的脖頸。她標準的瓜子臉上神色有些陰沉，眉頭緊擰，鳳眼微挑。

上午哭過，小姑娘的眼眶還有些紅。她咬著指甲，縮在車頂投下的陰影里，用那雙眼眶微紅的眼睛怯怯地瞧他。

他腳步不緊不慢，想要藉此讓她放鬆下來，明白這裏並沒有什麼危險：「中午想吃什麼？」

見他這副遮遮掩掩的模樣，徐貞鬆了松眉頭，心中已有數：「是不是跟珈瑛姐有關？」

徐貞沒有開腔。她接觸的拐賣案不多，關於九龍村的事只聽同事提起過，上個月九龍村村民襲警時她又剛巧在外地，便至今沒有真正去過那裡。但她能夠想象，如果沈秋萍真是被拐賣到九龍村的，那這封送到隊里的信一定是她想方設法不顧代價換來的。

騰出一隻手來從褲兜里掏出一包紙巾，趙亦晨又問她：「喜不喜歡吃香蕉？」

他忙了一夜，原本正在刑警隊的休息室打盹，掏出手機見是趙亦晨的來電，趕忙起了身，一邊接起電話一邊疾步走到走ｍ•hｅtｕboｏｋ.ｃｏｍ•ｃｏｍ廊，壓低聲音道：「喂？師傅？」

小姑娘的腦袋動了動，頭髮蹭過他的頸窩。他知道她在看他。

「我女兒，善善。」悄悄捏了捏她的手，他說，「她現在生病，講不了話。」

地下停車場光線昏暗，趙希善或許是有些害怕，怔怔地坐在副駕駛座上，隔著車窗望著窗外一排排灰色的樑柱和沒有溫度的汽車，甚至忘了解開安全帶。趙亦晨先下了車，繞過車子替她打開車門，彎下腰便發現她獃獃地坐在車裡，又將右手伸到嘴邊，咬起了指甲。

揉一把她額前的頭髮，趙亦晨起身，牽起了她的小手。他帶她在附近的商圈逛了一圈，留意到小姑娘腳步略停，才在一家必勝客歡樂餐廳門口駐足。正是午餐時間，又逢周末，已有幾個客人把隊排到了店門外。

微微蹙眉，他接通電話：「小徐。」

正好候在門口的服務生走過來，「先生，現在有空位，可以進去了。」

「誒，好。」徐貞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應下來，淺吸一口氣，似乎欲言又止，「那……您好好休息，多陪陪孩子。別太操心隊里的事了。」

「善善是我跟珈瑛的孩子。」

店門口的服務生為他們挪來兩張椅子，又遞給他們一份菜單。趙亦晨攤開菜單擱到小姑娘面前：「看看想吃什麼，等會兒進去就點。」

手裡握著小姑娘微涼的手，趙亦晨沒有正面回答：「孩子狀態不好，下次找機會再跟您聊這個。」

稍稍勾起嘴角，他捉住她的手背將她舉在嘴邊的小手不輕不重地拿開，替她擦乾淨手指：「香蕉是快樂水果。」

那是個年輕的男人，穿著一件紅色的連帽衫和牛仔褲，衣服的花色就同他頭上戴的包耳耳機一樣誇張。他兩手插在兜里，微駝著背，嘴裏像是在嚼什麼，半天才無所事事地吹出一個粉紅色的泡泡。看上去很潮，像個尚未走出校門的學生。

趁此機會頷首表示理解，王紹豐笑笑：「好，有機會再聊。」他又牽起小男孩的手，「那我們先走了，你也趕緊帶著孩子去吃m.hetubook.com.com飯吧。」

抱過他遞來的菜單，小姑娘垂下腦袋，發起了呆。

徐貞環抱起胳膊，「沈秋萍是誰？」

最終他嘴唇微動，只說：「不學爸爸撒謊。」

兜里的手機恰好在這時震動起來。

一聲不響地聽著，小姑娘慢慢展開微蜷的五指，輕輕抓住他手裡的紙巾，握進手心裏。她的眼神依舊有點兒發直，卻緩慢地抬起左手，捏著紙巾將右手手指上沾到的口水一點一點擦乾淨。

「剛才帶孩子吃飯，正好碰上。」那頭的確略顯嘈雜，只有他的聲音沉穩而清晰，「你留意一下。如果局裡沒消息，就去檢察院那邊打聽。」

趙亦晨身形一頓，原是要牽她出來，卻改了主意。他探過身子幫她解開安全帶，把她抱出了車。

讀懂了他的唇語，小姑娘伸出手來，摁下了「1」。

小姑娘不吭聲，瘦小的身子坐在他結實的胳膊上，扭過頭，望向不遠處亮著燈的電梯間。「這裏吃的很多，待會兒上去就能看到。」趙亦晨面色不改，好像沒有注意到她情緒的變化，語速同步速一樣平穩如常，「等下還會經過超市。要是想吃水果，我們就買些回家。」

電梯抵達負一層，厚重的金屬門自動打開。他抱小姑娘走進電梯廂，拿出手機掃了眼來電顯示：徐貞。

近正午，趙亦晨把車開到了老城區附近的萬達廣場。

「徐貞！」魏翔反應過來，微微抬高了音量，一半是因為惱火，一半則是因為心虛，「你嚇我一跳！」

好奇地打量著躲在趙亦晨身後的趙希善，小男孩聽見他問起自己，才仰起小腦袋，瞪大眼睛有些膽怯地看看他。「小孩子都喜歡吃這些。」王紹豐點點頭，鬆開孩子的手，改為扶住他的小腦袋把他護到身旁，臉上掛著笑，把詢問的視線投向趙亦晨身後，「這是？」

魏翔點頭：「我馬上給您送過去。」接著便掛斷電話，返身要走。

屏息咬牙，他肩膀一松，終於泄了氣：「嫂子當年失蹤，不是立了案嗎？我們調查嫂子接過的案子那時候，發現嫂子失蹤前兩年和*圖*書，幾乎每個月都會偷偷去一趟九龍村——探望一個叫沈秋萍的姑娘。」頓了頓，他抬起腦袋，眯了眯眼，「後來我們就去九龍村找這個沈秋萍，結果被那些個村民追著打。人沒見著，倒是差點丟了命。那個時候我們就猜測沈秋萍是被拐來的，可能是嫂子的朋友或者親戚，跟嫂子被同一個拐賣團伙拐走。所以趙隊覺得沒準能從沈秋萍那裡了解到一些線索，這些年就去過好幾次九龍村。」

「哦哦，這樣。你是……再婚了？」

「趙隊。」那頭傳來稍顯年輕的女聲，遲疑片刻才來了句不痛不癢的彙報：「那個……我剛回到隊里。」

小姑娘點頭，他便帶著她排隊。

已知天命的老人，西裝革履，牽著一個看起來不過六歲的小男孩。老人身體略微發福，面色紅潤，年輕時有些咄咄逼人的劍眉星目早已被眼尾的皺紋柔化，嘴邊帶笑，正低頭輕聲細語地同小男孩說著什麼。

「萬達這邊的必勝客。」

「見是見過了，但沒能說上幾句話。那裡的村民都警惕得很，一發現勢頭不對，就馬上糾集群眾鬧事。趙隊頻繁去，當然也被盯得緊。」講到這裏，魏翔把手伸進兜內捏緊那封信，兀自咕噥，「不知道沈秋萍這回是想了什麼辦法，居然能讓人家給她送信過來……」

她和魏翔同期，警隊一枝花，精明能幹，也是被趙亦晨一手帶上來的。整個隊里，魏翔拿她最沒辦法。支支吾吾一陣，只能試圖搪塞：「這是趙隊的私事。」

馬路對面的公交車站邊，一個身型瘦高的男人幾不可查地抬了抬眼，隔著一條馬路，埋首與他們走向同一個方向。餐廳里的便衣也陸續行動起來。

他眼球一轉，不大樂意：「不好吧？」

「我跟你一起去。」

不自覺又收攏眉心，徐貞抿抿唇，「那見到面了嗎？」

老人剎住腳步，抬頭迎上他的目光，嘴角的笑容一僵：「趙警官。」

目光掠過其中一個身影，趙亦晨略略收緊了眉心。

趙亦晨略一頷首，面色平靜而從容，視線落在了他身旁的小男孩身上，「帶孫子出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吃飯？」

電梯已經到達一樓。

小姑娘拉著爸爸的手，從他背後探出半個腦袋，表情木然，沒有說話。

沒有像往常一樣抱住他的脖子，小姑娘依然抬著小手把拇指放在嘴裏，烏黑的大眼睛慢慢地環顧四周，有些獃滯而迷茫。察覺到周圍的環境讓她緊張，趙亦晨抱她穿過停車場，走向通往沃爾瑪的電梯間。

「你站在這裏打，我路過，這也算偷聽？」徐貞卻不吃他這套，目不轉睛地將他的身影鎖在自己的眼仁里，語氣嚴肅如她的表情，「不要扯別的。沈秋萍是誰？九龍村的？為什麼要給趙隊送信？」

或許是受到了他的影響，小姑娘雖然還咬著指甲，但總算對他的話有了反應，輕微地點動小腦袋。

魏翔撓撓腦袋，盯住自己的腳尖，沒吭聲。她見了便冷笑，「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會去查嗎？到時候要是破壞了你們的什麼計劃，可別怪我。」

電話里趙亦晨開門見山：「這兩天局裡有沒有王紹豐的消息？」

趙亦晨於是不動聲色地打量一眼出來的人，等看清對方的臉，卻身形一頓。

「我還沒去過九龍村。」她看向他的眼睛，適才緊繃的身體已然放鬆，不慌不忙道出理由，「珈瑛姐當年能去探望沈秋萍，就說明那裡的村民對女人沒那麼警惕。說不定我還能幫上忙。」

這時有人推門走出餐廳，趙亦晨餘光瞥見那個身穿紅色連帽衫的男人略微一動，擰緊眉心狀似不耐煩地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划動屏幕送到耳邊：「喂？你怎麼還沒到？都快排到我們了……」

趙希善任他抱自己走出電梯，然後將她放下來。雙腳挨著地之後，她沒有撤開她逗留在他臉上的視線，睜著大眼睛，兩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蹲下身與她視線齊平，趙亦晨沉默地同她對視了一會兒。身邊人來人往，他們父女倆卻大眼瞪小眼，一時誰都沒出聲。

「啊？沒有啊。您在查他？」

趙亦晨感覺得到，她在努力。努力地克服緊張和恐懼。

「你現在是要去給趙隊送信？」徐貞抬眼問魏翔。

「對。我現在陪她在和_圖_書外面。」從電梯門映出的模糊身影中瞧見懷裡的小姑娘扭頭望向了自己，趙亦晨神色平靜，低下眼瞼對上她的視線，挪動腳步來到那排按鍵前，用唇形示意她按數字「1」，「早上看到新聞，那個墜樓女大學生的案子可能會交給市局。你到時候幫著小陳處理，如果有困難再找魏翔。」

小姑娘盯著他，好一陣才微微點了頭。

「還沒。」摸摸鼻子，魏翔抬起手腕看了眼手錶上的時間，「我這會兒沒什麼事，您在哪？我給您送過去吧？」

總算擦完了自己的手，小姑娘抓著紙巾團低下頭，看向兩張電梯門中間的垃圾桶。注意到她低頭的動作，趙亦晨拿過她手中的紙巾，隨手幫她扔進去。

「你偷聽我打電話啊？」他橫眉豎目，佯裝發火。

迅速做下判斷，趙亦晨收回視線，望向趙希善捧著的菜單。

那是唯一眼熟的臉。他認出了他。

趙亦晨在電話另一頭緘默了兩秒，「拆了嗎？」

不著痕迹地留意四周，趙亦晨的視線一掃那個年輕男人，接著便轉向了店內。透過落地窗可以輕易窺見餐廳里部分用餐的客人，他很快注意到一對靠窗而坐的情侶，還有一個一直站在茶水台邊，時不時為客人添檸檬水的服務生。

小姑娘再次點了點頭。

「案子處理完了？」他問她。

距離不遠，十分鐘車程。

在布控。目標是誰？

喉嚨里發出一個簡單的音節，趙亦晨答得輕描淡寫：「我開車，先掛了。」

不過多年來的經驗告訴趙亦晨，這是個警察。

「是啊。」

「現在不清楚，但已經有人在盯他。」趙亦晨語氣冷靜如常，「我看像張檢的人，事情恐怕不小。」

摸摸她的小腦袋以示鼓勵，他抱著她踏進燈光明亮的電梯間，摁亮上樓的按鍵。直達電梯從五樓下來，發出隆隆輕響。

「好，我知道了。」魏翔二話不說便答應，「他是犯什麼事兒了？」

趙亦晨捉著趙希善的左手等她跳下椅子，同時瞧了眼那個匆匆跟上王紹豐的男人。

兩人相互道別，老人帶著男孩離開。

面孔眼生，但都是警察。

張檢察長？魏翔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