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接過記事本，趙亦晨跟上她的腳步，正要說點什麼，卻忽然注意到記事本攤開的那一頁上寫著幾行字。到了嘴邊的話頓時收住，他垂眼看向手裡的記事本。還是那本胡珈瑛留下的摘抄，剛才從手中掉下去，封底的硬紙脫了皮套，露出原先夾在內側的一面。
胡珈瑛下班出來，抬頭便看見了他。她駐足，愣在台階的最頂端。
又是那副溫聲細語，卻又帶點兒嚴肅意味的口吻。
所幸車窗外傳來悶悶的人聲：「趙隊長吧？」
溫和，含笑。
「我還能記著安全第一，不像你。」喃喃自語似的咕噥，胡珈瑛攥緊了手裡的塑料袋，「你們警察都是哪危險就往哪跑，還得沖在最前面。」
「嘆什麼氣？」他問她。
沒料到老人還牽了一條狗，趙亦晨稍稍一驚，兩手接住它的前爪，睡前握在手裡的記事本便掉下了地。
「雞蛋飽肚子。」她順勢調整了胳膊的位置，不讓手裡的魚和青菜挨在他胸口，「你們工作強度大，老往外跑。所以更要注意身體。」
他翹了翹嘴角，口吻依舊是嚴肅的，「明知道我要當警察，還敢一畢業就跟我結婚。」
「吳所……」他匆忙抬頭去找她，意識到自己的語氣竟像孩子似的手足無措時，不禁一愣。倒是吳麗和-圖-書霞自然而然地收緊了狗鏈，叫一聲「回來」，便讓拉布拉多聽話地收回了爪子，一邊搖尾巴一邊掉頭回到她腳邊。
夕陽橘色的光線鋪上硬紙光滑的紙面，在他的指縫裡留下一圈淺黑的陰影。
終於莞爾，她下了台階跑向他，腳下的高跟鞋將瓷磚地板踩得嗒嗒輕響。
我竭盡一生
只為最終
「你說過你想像你媽一樣，一輩子過得踏實、對得起良心。」
她彎腰撿起那本記事本，拍了拍上頭粘上的細砂石，笑著遞給他：「肯定是小李教你的！早就不是吳所了，還這麼叫。」說完便招招手，牽了狗轉身朝前邊那幢居民樓提步，「我接到小李打來的電話了，剛剛在外頭遛狗。走，進屋去坐吧。」
是首短詩。胡珈瑛的字跡，沒有題目，沒有作者，也沒有英文。
追逐太陽
「嗯。環境重要。」頓了頓，趙亦晨動動腦袋，碰了碰她的側臉，「你最近還在做刑事的案子？」
他腳步一頓，夢裡的聲音又閃過腦海。
死在陽光之下
分明能從鞋后幫的邊緣瞧見和*圖*書她腳跟磨出的血泡，趙亦晨沒有戳穿她，只轉過身蹲下來，稍稍偏過頭示意她，「上來，我背你。」
趙亦晨睜開眼便被滿目的夕陽餘暉扎痛眼球，他抬手擋了擋，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在夢裡，還是已經醒了過來。
愛你偶爾的笑
成和律所距離他們的住處不遠，與趙亦晨工作的刑偵支隊卻有一段不短的距離。七月底的酷暑，氣溫到了傍晚也不見下降。他拎著剛從菜場買來的菜走到律所門前時，已是滿身的汗。薄薄的襯衫緊貼著背，能用手抓出水來。
車窗被敲響，夢境毫無徵兆地結束。
——「我也喜歡你這樣。」
「很好。可能因為大家都比較年輕，幹勁很足。」兩條胳膊微微收攏，她聲線不自覺清亮了幾分，似乎總算有了精神，「喬律師原先在京工作，把那邊的一套運行模式也帶過來了。案子到手都是大家一起討論交流，最後再決定由誰來接。這樣新人也能很快融入進來。」
「我？」她鬢間細軟的髮絲蹭過他的臉頰，那觸感有些癢。
二零零五年七月，胡珈瑛從原先工作的律所辭職，加入了成和律師事務所。
胡珈瑛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只貼在他耳邊問：「htｔｐs://m.ｈｅｔubｏｏk.cｏm•ｃoｍ這幾天按時吃飯了嗎？」
趙亦晨笑笑，稍稍用力將她背上來一些，「聽了你的，至少吃一個雞蛋。」
連著工作好幾天，加上天氣悶熱，趙亦晨本來是又累又困，使不上什麼勁。可胡珈瑛細瘦的胳膊圈著他的脖子、溫熱的身子緊貼他的背脊，他竟不覺得熱，也不覺得乏。他想，可能背老婆都是不會累的。
愛你一生光明磊落
畢業之後成為律師，她的工作一直以刑事案件為主。代理費很少，因而收入也不多。夫妻倆過得拮据，其中一部分原因便是這個。趙亦晨知道她心有愧疚，但他並不介意她的選擇。他只在意別的：「故意殺傷，強|奸，搶劫，販毒，投毒，放火，爆炸。」將腦子裡記得起來的內容悉數背出來，他背著她不緊不慢走向車站，嘴邊的笑容早已斂去，「主要也就這八種，不過都是重罪。尤其販毒，可能涉及團伙。你做這些案子要小心，記住安全第一。」
想到這裏，他又忍不住笑，接著便問：「新律所怎麼樣？」
我從未說過愛你
愛你的樸實
愛你正直，勇敢，擔當www.hetubook.com.com
但你當知道
我從未說過愛你
知道犟不過他，胡珈瑛只能嘆一口氣，從他手中接過剩下的菜，趴到他背上，圈住他的脖子。他兩手穿過她的膝窩攬緊她的腿，起身背起她往車站走。胸前的兩袋青菜輕微地晃動，菜葉上的水濡濕了他的衣襟。
說的像是抱怨的話，語氣卻輕飄飄的，讓人聽了沒法來氣。趙亦晨便順著她的話一本正經道：「所以我才佩服你。」
拎過他另一隻手裡的幾袋青菜，她搖搖腦袋，輕輕蹬了蹬左腳以示無礙，「鞋子有點打腳，沒事。」
我追逐，擁抱
略微緊繃的胳膊放鬆下來，她短嘆一聲，湊到他臉邊貼了貼他滿是汗珠的額角，然後才說：「好。」
下意識地沉默了片刻，胡珈瑛點點頭，「大部分是未成年人犯罪。」
從他的角度看不見胡珈瑛的臉。但他聽得到她的呼吸，也知道她愣了一愣，而後笑了。
趙亦晨注意到她左腳有些跛。雖說極力掩飾，但依舊瞧得出來。他皺緊眉頭，等她停到自己跟前就伸手扶住她一條胳膊，低頭看向她的腳：「腳怎麼回事？」
「你說過你想像你媽一樣，一輩www.hetubook.com.com子過得踏實、對得起良心。」她的聲音很近，又輕又穩，貼在他耳畔，清晰可聞，「我也喜歡你這樣。」
「前幾天沒回家，今天換班就比較早。」趙亦晨拎高手裡那條鱸魚，逆著光沖她一笑，「我發工資了。回去給你蒸魚。」
你是我的太陽
拔下鑰匙打開車門，他剛下車便被她牽著的狗撲了個滿懷。是條毛茸茸的拉布拉多，吐著舌頭、搖著尾巴，從車門底下鑽出來，撲到他身上嗤嗤哈氣。
愛你給我勇氣
轉頭循著聲音望過去，落入眼中的是一張老人精神抖擻的臉。她站在他的車邊，灰白的頭髮統統梳到腦後盤起來，略略彎著腰，身上穿的乾淨汗衫，被汗水打濕了一圈衣襟。鵝蛋臉，大眼睛，豐|滿的弓形唇，以及厚大的耳垂——從長相上來看，她極易辨認，以至於趙亦晨第一時間認出了她：吳麗霞。
「有你這麼整天在我耳邊念，想不注意都難。」周遭來來往往的不少人都忍不住多瞧了他們幾眼，他卻神態自若，不忘調侃她這麼一句。胡珈瑛不說話，僅僅是幾不可查地從嗓子眼裡輕哼一聲算作回應。他清楚她平時就不愛嬌嗔，大庭廣眾之下更不會和他計較，頂多白他一眼，還叫他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