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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不必問去哪裡

作者:獨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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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第四章

第一部分

第四章


現在我們才足夠近——她既熱烈,又絕望。

初五的下午,空空比約定時間提前一點兒到了禾蘇發給她的那家酒樓。這是她的一個小策略,早到的人可以自己選位子,去晚了還不知道要和哪些人擠一桌呢。
空空臉上慢慢地盪開一個笑,撐住了自己虛張聲勢的驕傲:「我不想知道。」
老師已經和家人一起提前回去了,剩下的人,有些喝多了,有些已經露出疲態。張三提議換個地方,大家一起去唱唱歌;李四表示已經不早了,想回家陪陪父母,過幾天開工又好長時間回不來了。
車還沒到,他們在酒店門口等了一會兒,空空明顯有些焦急,她很怕自己會忍不住又反身上去。好在顏亦明先開口了:「我過兩天才走,你有時間的話,一起吃個飯……」
「我們上去吧。」她終於說出來了,如釋重負。
早在學生時期,她就了解了禾蘇的性格——天生熱忱,精力旺盛,且用之不竭,和誰都很親近,對誰都很友善,而且從來意識不到她的熱情對於某些人來說可能是一種負擔。
「我是初七的航班回北京,初八得上班了,你們誰去北京都歡迎找我啊,吃飯喝酒逛街都行。」陳可為對所有人說,再特意對著空空強調了一下,「我平時挺閑的。」
她向來笨嘴拙舌,不善言辭,就算是真心的誇讚也很難說得自然。與其讓雙方都感覺彆扭,不如乾脆避開這種場面。
直到對話結束,空空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就在剛剛那短短的幾分鐘時間里,她全身都僵硬了,像一塊凍住的鐵。

空空猛地睜開眼睛,與顏亦明直直對視,這一刻他們離得太近了,對方呼出的廢氣成了一粒粒的小火星,被吸進了自己的肺里,他們互相都感覺到,那些小火星凝聚成了烈焰,在胸腔里燃燒。
「我在家」——她想了一下,把「我」字刪掉了,這樣是不是能顯得和他一樣平淡?只有天知道她是費了多大勁才能裝得如此舉重若輕。
李碧薇的靈魂有一處空缺,那個空缺的形狀就是顏亦明。在翻騰中體會著激蕩和衝擊,她被反覆地碾碎和重塑,腦子裡有種奇異的冷靜。他的臉埋在她的頭髮里,深深地,空空聽見他以幾乎不可聞的音量反覆說著「我回來了」,這句呢喃扎破了她心頭那個沉甸甸的水袋,她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讓眼淚流出來。
那時候她很不滿,覺得男朋友都是蠢貨,可是現在她知道了,爭吵也是一種平等的對話方式。
她輕輕地坐在床邊,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沿著他的五官畫出不規則線條,上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差不多一整年了吧。他看起來沒什麼變化,甚至和五年前他們剛認識的時候相比,也未見得有太大差別。
禾蘇很快就回復了一條語音:「你就在本地都不來?××他們還是從國外回來的呢,聽說這個事都高興得不行。」
禾蘇在北京待了幾年,普通話講的是越發字正腔圓了,以前的南方口音蕩然無存。空空一隻手接聽電話,另一隻手擱在寫字桌上轉著筆,沒好氣地說:「什麼群?我和你哪有群啊?」
湯已經涼了,一層白色的油垢浮在表面,她勉強喝了一口就放棄了。晚點兒回到家自己做個炒飯吃吧,她這麼想著的時候,禾蘇端著一塊蛋糕過來了。
在路上時,她反覆告誡過自己要表現得鎮定從容,但當她穿過酒店大堂,在酒吧第一眼看見顏亦明,剎那間,一通電流迅疾地穿過她全身的每個細胞。在爵士樂的背景聲里,她清楚地聽見自己喉頭髮出的吞咽聲。
我們或許就要進入文字最不受重視、最沒有價值的時代了,她不止一次這麼想過。
空空心中微微一動,雖然不安感消失了,但她發覺自己並沒有因此好過一些。
「我經常看你寫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東西,書評影評什麼的,」其他人走開之後,陳可為突然說,「有些我蠻喜歡的。」
她沒有回頭,像是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住,但事實上,玻璃只是反射出房間里的畫面,她看著玻璃上映著的顏亦明說:「反正要走的,晚上分開比早上分開更體面一些吧。」
兩人寒暄了幾句就沒話說了,好在宴會廳里不斷進來三三兩兩的老同學,每個人都會過來和陳可為打打招呼,看得出他們一直都有聯絡,陳可為的人緣還是和以前一樣好。空空努力回憶了一下記憶中的他,只得出一個模糊的輪廓:是老師最喜歡的學生之一,功課紮實,擅長考試,學習很認真——看他現在的樣子就知道他依然是個自律的人,那些習性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記宛如大海在水手身上留下的陽光和海浪的氣味。
「不管怎麼樣,都比你一直待在清城好,」他精準無誤地接收到了她的弦外之音,「如果真的有決心走出舒適圈,當然越早越好。」
「希爾頓,一樓有個酒吧,我在那兒等你。」
「到家告訴我。」「嗯,知道了。」

「為什麼時間對男人更仁慈,而社會對男人又更寬容?」空空有些憤憤地想著,「就因為你們認為自己的世界更遼闊,你們要征服的東西更多?」
陣勢不算誇張,空空目測一下,總共也就四五桌。正前方擺了個檯子,估計一會兒會有人代表所有同學上去講幾句感謝老師、恭賀新舂和展望未來的場面話。
「你結婚了嗎?」她冷冷地發問,先前的溫柔已經蕩然無存。
等到顏亦明出來,空空已經穿回了自己的衣服,面朝窗戶,坐在椅子上。誰都能看出她背影中的寂寥。


沒有由來的眼淚奪眶而出,她不知道自己臉上還保持著剛剛的那個微笑。她拿出手機,飛快地打了一句話發給他,這是她無法當著他的面說的話。
已經被拉進去了,再不情願再生氣,空空也不好意思直接退出來。她一目十行地把群消息掃了一遍,大概知道是什麼事情了。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能說什麼,他只能確定無論自己如何辯解都只會帶來新的傷害。從他認識她的那天起,從她第一次敲他的門,而他打開門看到她發燙的面孔和過於狂熱的雙眼起,他就已經知道,她的情感遠比自己要充沛和濃烈得多得多。
「不困的話,碰個面?」「OK,你在哪兒?我過去。」
「沒關係,反正我總是在這裏的。」她說。
坐在去希爾頓的車上,她又回憶了一遍出門前鏡子里的自己。
…………
她邊抬起頭邊回答:「沒有……欺,陳可為?」「是你啊,碧薇,好久沒見了。」
雖然是隆冬的夜晚,但她還是選擇了一款氣味清凜的香水,她不想讓他感知到她內心真正的想法和慾念。


她分明感知到陳可為還有一些話想說,但最後他只是簡短地講:「你有空來北京玩就聯繫我,我請你吃飯。」

那麼隨意,那麼漫不經心,好像這不過是一次日常的問候。空空故意晾了幾分鐘才回,她不想讓他覺得她好像很急切的樣子。
空空他們這一桌還剩三四個人,加上禾蘇,大家聊了會兒上學時候的事情。人一少,空空的話反而多了起來。他們聊到班上最漂亮的那個女同學——她這次沒來,聽說一畢業就結婚了,嫁的是青年才俊——是中年才俊吧——喂喂喂,你們少在別人背後講是非——陳可為你高中時候是不是暗戀人家來著——我用得著暗戀?
「上午在家看電影,下午去了個聚會,八九點才散。」空空說。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有點兒發緊,趕緊端起酒來喝了一口,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下喉嚨才算通暢。
「別裝了,你知道究竟怎樣才會讓我好過一點兒,」她側過頭來對著他笑,那笑容混雜著無奈和一點點悲傷,「我們要一直這樣下去嗎?長久的空白,一見面就睡,接著又是長久的空白……對你來說一定很容易吧,所以你以為對我來說也一樣。」
空空沒想到他會說這些,瞬間感覺到有點兒尷尬。她很不習慣和人談論她寫的東西,尤其是認識的人,那種感覺像是在對人展示自己的裸體。
「抽得不多,特別無聊的時候才抽一根,」空空說,「你出來幹嗎?你也不喜歡小孩?」
這個「也」字證實了陳可為的猜想,她果然是為了躲避那些過於熱情親昵的人。他笑著搖頭:「不啊,我很喜歡小孩。是裏面太悶了,我出來透口氣。」他沒說,剛剛她離席的樣子讓他想起以前上自習課的時候,她偶爾會從教室後門偷溜出去的情形。
那年春節。
年初五是高中的班主任老師六十歲壽辰,以禾蘇為首的幾個同學想趁著春節大家都回來過年,人齊的時候給老師辦個生日宴,順便也當作同學聚會。
空空的下半張臉都埋在了厚厚的圍巾里,聲音聽起來瓮聲瓮氣的:「都找,都找。」
雖然知道怎麼樣都不可能輪到自己上台發言,但保險起見,空空還是選擇了離檯子最遠的那一桌。坐下沒多久,便聽見旁邊來人問了一聲:「這裡有人沒?」
「你白天做什麼了?」這是他的開場白。
所有的事情她都說對了,唯獨弄錯了一件事——對他來說,也並沒有那麼容易。
黑色的針織和苔蘚綠的T恤都被丟在了地毯上,他們甚至無法分辨自己和對方究竟誰更迫不及待一些。
陳可為看起來成熟了一些,但還是一副白凈的好學生模樣。空空只是大致知道他的軌跡:在北京念大學,讀完研之後去了一家知名的金融公司,在同級同學中算是順風順水的一個。
「別對我說這種話,我們還不是能開這種玩笑的關係。」她的聲音里有哭腔。
一切都是掩飾,越是費盡心思,越是不著痕迹。
「好啊,」她笑笑,不是不真誠地,「如果我去北京,一定讓你請吃飯。」
宴席按部就班地進行著,每一個環節都像是事先綵排過。大家見到老師時都有些感慨,聽到老師說自己的身體狀況和精神狀況都很好,還能再帶幾屆學生,大家又亢奮起來。同學代表在台上發言時,有人在下面流眼淚——空空驚訝得不敢說話,倒是陳可為小聲問出了她的疑惑:「這有什麼好哭的?」
「我依然愛著你。」

一小段時間之內,他們沒有問候,沒有交談,言語的部分被默契地省略掉了,彼此的目光如同交戰一般將對方剝得一乾二淨,直到服務生端來那杯酒。
接著是熱熱鬧鬧地上菜、喝酒、聊天,每個人都在笑,大家都很高興。一位剛生了小孩的女同學拿出手機向每個人展示寶寶的照片,所有人都很捧場,紛紛表示「太可愛了」。隨後其他人也加入進來:「給你們看看我家寶貝念英語的視頻,超好笑。」
「你抽煙的嗎?」
「我除夕才回來,然後拜訪親戚朋友,到今天才有空。」他是在向她解釋為什麼拖到今天才聯繫她,她也聽懂了他的意思——不過,空空覺得這種交代實在有些多餘,就算再晚幾天也沒什麼。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其實很享受等待中的煎熬,她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兒變態。
北京的秋天,秋天的北京,無論怎樣組合都有種迷人的味道。

她明明沒有發出聲音,可顏亦明還是驚醒了,一睜眼就看見她皺著眉頭,不知道心裏在罵誰的樣子。

她以前談過一兩次戀愛,都是很平常的校園戀情,男朋友年紀和她相仿,發生www.hetubook.com.com爭執的時候互不相讓,即使是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吵架,也是用最尖銳的言語,罵最難聽的話。

「顏亦明不愛我,但他懂得我,我如此無望地深愛著他,卻一點兒也不了解他。」空空把臉埋進雙手手掌,她第一次意識到這件事:愛其實也沒有什麼了不起。
他用右手輕撫著她的頭髮:「一杯酒的時間我還是等得了的,你能喝多久,總喝不了一整夜。」
「就你事兒多!」空空小聲罵了一句,又打了一句話發過去:「是不是沒得商量?」
顏亦明的信息讓手機屏幕亮起來的時刻,空空一點兒也沒感覺意外——差不多也是時候了,那塊石頭終於落下來——她好像整個冬天的每個夜晚都在等這條信息,而當它真的抵達,她還是無法克制住戰慄。
「群里不是有嗎?頭像是Marvin,《銀河系漫遊指南》里那個機器人。」
「我自己最喜歡十月的中下旬,國慶假期過後天氣就涼快了,再晚幾天,銀杏和梧桐葉子都黃了,整個北京望過去到處都是金色的,那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時候。」
她發完之後迅速地摁了鎖屏鍵,估計他會晚一點兒才看到。眼淚無法抑制,但哭出來之後她反而覺得輕鬆了一些。她想起他們躺在床上聊天的時候,他一邊撥弄著她的頭髮,一邊問她:「你還在周刊待著嗎?你還在寫那些誰都能寫的東西嗎?」
「我以為這樣會讓你好過一點兒。」
一群人從酒樓出來,已經是晚上九點多,大家就站在街邊互相道別。
她平時極少用這樣書面語的方式和人說話,也許正是因為職業的緣故,她在生活中會盡量簡潔直白地表達。可是,當對方是顏亦明的時候,她絲毫不必擔心會被誤解為矯情造作。
七嘴八舌。
結束之後,空空去了浴室,當她裹著浴袍出來時,看到顏亦明趴在枕頭上,似乎已經睡了。
她從嗓子眼兒里擠出了兩聲乾笑,想不出來該怎麼接話,總不好說「都是瞎寫的,你以後別看了」。原本可以展開好好聊聊的一個話題,就被她這樣不知所措地錯過了。此刻她如坐針氈,非常後悔拒絕禾蘇的時候態度不夠強硬。
她是那種不介意以損耗自己為代價去愛的人,而她的熱烈和純粹,正是令他害怕的原因。
「我知道,但還是先徵得你的同意比較好。」
「我走了,」空空站起來,抽回手,「再晚怕叫不到車了。」就這樣吧,話好像已經說盡了,顏亦明跟著站起來,換衣服:「我送你。」離開房間的時候,空空注意到他沒有拿手機。
猝不及防,陳可為又出現在她旁邊,她下意識地把煙往身後藏了藏,但馬上又覺得這個動作很多餘。
空空冷眼旁觀這一片和樂融融的景況,發覺自己無動於衷的面目實在可憎,眼看那位拿著手機的同學馬上就要來到自己這一桌,她趕緊站起來,慌慌張張地說了一句:「我去一下洗手間。」誰也沒聽,更加沒人在意她是對誰說的。
「你現在才想起來問這個,是不是太晚了?」
空氣里彷彿有種輕盈透明的物質促使空空忍不住發笑,她自己也沒想到,聚會的尾聲竟然是整個過程當中她感到最自在最快樂的時候。
他依然是世間最令她心折的那個人,縱然久未謀面,可一旦見到,往昔分別的時間就像是從未存在過一般。正是這樣的吉光片羽襯得日常生活像是人生的閑筆。
「哦,這樣——」空空拉長了尾音,為自己不小心講出了實話而感到略微難堪。

還是不夠近——她不動聲色地端起酒杯,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行啊,那你推薦一下,什麼季節去北京玩最好呢?」空空歪著頭,口吻里含有些許戲謔的成分。
這是空空第一次參加同學聚會。以往他們也聚過幾次,每次叫她,她都想辦和*圖*書法推了,但今年因為老師的壽辰,她不得不硬著頭皮來湊個熱鬧。
接通電話,禾蘇的聲音里啪啦地在耳邊炸開:「碧薇,你怎麼不看群里的消息啊?@你也不回,你幹嗎呢?」
空空把煙蒂摁在地上搓滅,扔進了門口的垃圾桶里,回過頭對陳可為說:「我同意的,你加吧。」

「同學群啊,我把你拉進去的——」聽到這裏,空空翻了白眼,一口氣卡在胸口提不上來,禾蘇還在說,「我看你一直沒回消息才給你打電話的,就這樣吧,群里說唄。」

「我以為你今晚不走了。」顏亦明有點兒意外。

他們很快被出來尋人的禾蘇抓了回去,在禾蘇喋喋不休的抱怨中,空空和陳可為交換了一個眼神,像是拿禾蘇沒有辦法,又像是收起了一個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秘密。宴會廳里的氣氛在唱生日歌時達到高潮,空空跟著唱了幾句,在大家圍過去切蛋糕的時候,她給自己舀了一碗湯。
空空深深地呼吸,她用力的樣子像是要把所有的情緒都清乾淨。顏亦明一直握著她那隻手,從冰涼握到滾燙。
車子準確地停在了他們面前,空空拉開車門,坐了上去,只是微笑著揮了一下手,沒有說任何話。直到車子開出去一段距離之後,她才回過頭去看,顏亦明還站在那裡。
房間號是1205,門剛一關上,還沒來得及開燈,顏亦明就已經吻在了她空白的後頸。她整個人都癱軟了,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頭。身體先於意識做出了誠實的反應——她不僅是想念他,她根本是渴望他。
空空當初選擇來這裏工作,一是因為喜歡寫東西,二是因為有點兒仰慕主編。她一待就是三年,其間主編離職去了北京創業,最初的幾個同事也走的走,換部門的挽部門,口有地沃安安分分地守著這一畝三分地,埋頭勞作,不問收成。
「什麼時候我才能變得像你一樣無情?」空空低聲說。「你等我一下,我先去洗個澡。」他又一次用自己的方式避開了她的問題。
「我這兩年在上海,」顏亦明一眼看穿了她,「有機會來的話,找我。」
「你現在很沉得住氣啊。」她小聲地笑著說。
在灰藍色的大衣底下,她穿的是一件黑色的針織衣,恰到好處的V領領口展示出漂亮的鎖骨。星月造型的鎖骨鏈點綴了她秀長的脖子。她撲了一層很輕薄的粉底,遮住常年熬夜導致的憔悴面容,看上去卻像是沒有化妝的樣子,眉毛是仔細修過的,整張面孔素白乾凈,不需要做更多的修飾了。
空空聽得有些出神,雖然只是寥寥幾句,可那個北方城市的秋色卻已經在她腦海中有了具體的景緻。

禾蘇輕輕推了陳可為一把:「她去北京也是找我呀,找你幹嗎?」

空空知道,沒有再繼續討論這件事的必要了,這是他們的離別宴,再過幾個小時,眼前這個男人就要登機——他現在是在上海、杭州還是深圳?她完全搞不清楚他的行動軌跡、他的內心追求和他為之奮鬥的目標……她必須承認,除了歡愛的時刻之外,顏亦明對於她來說已經相當於一個陌生人。
過了一會兒,她的手機收到了顏亦明的回復:「我知道。」這就是他對她的愛所能夠做出的最誠懇的回應了。

「哎呀,我的大小姐,你就別擺架子了,非要讓人到時候去接你嗎?」
顏亦明把她拉到懷裡,下巴壓在她的頭頂,說:「沒有啦,我要結也是找你結啊。」
「好,那就不說這些。」他更用力地抱住她,像安撫一個委屈巴巴的小孩兒。
房間里安靜了一會兒,她才說:「你為什麼不幹脆消失得徹底一點兒?我每見你一次,心就要被撕裂一次,你覺得我還能夠經受幾次這樣的折磨?」
「在哪兒?」

這活和_圖_書兒根本不費腦子,她閉著眼睛都能寫。她知道,沒人會仔細看那些啰唆的文字介紹,哪怕你描述得再引人入勝,絕大多數人的注意力也只會被漂亮的圖片吸引,然後快速拉到文末,點擊領取各種活動福利和代金券。
除此之外,更多的她既不知道,也不關心。
他比她年紀要大幾歲,對同一件事物有不同的理解,這源於各自不同的生命經驗。理性的顏亦明從來都知道自己應該遠離她,可奇怪的是她本身卻又像一個黑洞,只要出現在一定的範圍里,就無法不被吸引。
空空還從來沒有看過真正的大海,但她一廂情願地認定大海就是她想象中的那樣——在海水的深處,有一個不為人類所了解的世界,不同於爆米花電影中的搞怪和娛樂,真正的大海應該神秘、強悍而兇狠。
顏亦明離開清城的那天,他們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的一起吃了頓飯。空空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聊起:「你覺得北京怎麼樣?」

她聞到他身上的氣味,什麼都沒有改變,所有的細枝末節都和她的記憶嚴絲合縫,他的體溫和肌理,他親吻她的方式全都是她最熟悉的,不可能再有另一個人能帶給她這樣的感受,她想象著自己是一個乾燥的陶罐,內里空空,只有這個人能給它灌滿水。
禾蘇的電話打來時,空空正在給周刊的生活欄目寫一篇關於清城的美食推送。臨近年關,許多餐飲商家都在做促銷活動,空空所在的周刊也屬於主要的廣告陣地。
他在她身邊坐下,拉住她的一隻手,長時間地沉默著。她的指甲短短的,摳得參差不齊,毫無美感。
遲疑了片刻,她起身到顏亦明的身邊坐下,熟練地把頭靠在他的肩頭,閉上了眼睛。如她所料的那樣,他順勢攬住了她。很快,一個輕輕的吻落在她的額頭。
她脫掉了大衣,在顏亦明旁邊的沙發上坐下,點了一杯白葡萄酒。
空空私下給禾蘇發了條信息:「你們搞就是了,送禮算我一份,聚會我就不去了好吧。」
雖然任誰看來禾蘇都是她的好朋友,但空空自己並不這麼認為。
「我明白。」雖然她當時把話題岔開了,但此時此刻,她單獨一個人的時候,這個答案才從腦海中顯現出來。
但是,她環視了一周,發現再沒有哪個位子比現在這個更好了——和陳可為坐在一起,對她來說,或許已經是今天這個場合里的最佳選擇。
倚著酒樓門口的紅色柱子點煙時,她才放鬆了一點兒——肯定不會有人追著出來給她看自己小孩的視頻和照片。她並不是認為別人那樣做有什麼問題,她只是太清楚自己的社交能力——絕對應付不來。
「好啊,看你時間吧,我都行。」她答應得輕描淡寫。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去抱住了她,額頭抵著她的額頭。酒店的門童很識趣地把頭轉向了另外一邊,以免干擾這對熱戀的情侶。
又是一條語音信息,空空聽完,沒再繼續糾纏下去——她儘力拒絕過了,但很明顯,拒絕無效。
「有件事我想問你,我能加你微信嗎?」
「你在浪費自己的時間和精力。才華也有時效性,」他皺著眉頭說,「你應該去做那件真正對你有意義的事,現在的這一切隨便換個人都能取代你,形式是相似的,但價值完全不同,你明白這其中的區別嗎?」
她搖頭:「事先問的話,我可能會受困於道德,現在已經這樣了……」她說不下去了,無論怎樣修飾言辭都瞞不住他,他知道她真正在意的是什麼。
顏亦明穿著一件苔蘚綠的T恤,懶懶地靠在沙發背上,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小個四五歲,像她的同齡人——空空忽然想到:再過幾年,我會不會顯得比他要老?
顏亦明不會和她吵,不會和她爭,在她發怒和胡攪蠻纏的時候,他只會退讓——這個姿態並不是因為他包容,而是因為他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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