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星星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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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一個人用「孤勇」兩個字形容我,一時之間,我竟然無語凝噎。
他沒有哭,我的眼淚卻錚錚地砸下來了。
周末的深夜,南門口的夜市依然燈火通明,我跟許至君坐在路邊的燒烤攤子上點了很多吃的,他最喜歡炭燒生蚝,我最喜歡放很多辣椒的雞翅,還有林林總總的一大堆食物,配上冰鎮過的啤酒,這曾經是我和康婕認為世界上最愜意的享受。
可是他話鋒一轉:「但要我因為思瑤的緣故疏遠你,或者是否認我的想法,這也不是我做人的風格。」
夜風很涼,我們選擇了散步回去,這個城市的路燈總是不太亮,所以我們的影子就被拉得很長。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兩個人的心情都很複雜,平日里輕鬆的氣氛在這個夜晚變得十分凝重。
他完完全全知道我的遲疑,也完完全全知道我的顧忌。
我這才發現,許至君其實有他犀利的一面,他跟他這個年紀所有的男孩子一樣,都有鋒利的銳氣,只是有些人在經歷了磨難之後對生活作出了妥協。
「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在乎的人之一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這個是不是愛……可能還要多花一些時間,我才能夠想明白,可是你能不能不要跟別人走,繼續留在我身邊……我不知道我還有沒有資格這樣要求……」
最後她說:「這都是你自己造成的,我看到那個男孩子了,他媽的比你好多了,你他媽的就後悔去吧你,你他媽的就跟那隻不要錢的雞快活去吧,小心縱慾過度精盡人亡就是的。老娘再也不會去幫你找落薰了,算我求你,你放過她吧你。」
這豬狗不如的人生啊,我望著天花板長嘆。
根本沒什麼東西是我的,但是他找了個這麼蹩腳的借口,我也就自欺欺人的陪他演下去。
可是當他真的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我的心臟竟然會有那麼那麼劇烈的鈍痛。
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有兩個,如果他說不愛,我會很難過,但是如果他說愛,我想我可能會更難過。
他也不是省油的燈:「又不是每個人都和圖書像你那個林逸舟那麼不甘寂寞。」
就因為這個電話,車開到一半了,我跟他說:「我們回去吧。」
林逸舟,他是得不到的悲。
從長沙出發,沿著雷鋒大道往西北方向,一個小時左右的車程,青山綠水,最適合修養身心。
我心裏暗暗喝彩,可是臉色沒有多大的改變,我仰著頭看著背光的他:「那麼,你告訴我,什麼是愛呢?」
他一怔,很久,然後點頭:「最下賤的男人才否認自己的過去。」
我啼笑皆非,我總是覺得沒有人喜歡我,其實好像不是這樣,周暮晨喜歡過我,雖然只是曇花一現,林逸舟也喜歡我,雖然他同時可以跟不同的女生來往,而現在,許至君也說他喜歡我。
黑暗的房間里,林逸舟的眼淚,那麼重的砸下來,像一記驚嘆號。
他大概誤會了我的感受,連忙補上一句:「我真是很不習慣說這樣的話,你可以把主語換成任何人,我只是說出我的觀點。」
我心頭一緊,連忙作揖:「明天去,不去是畜生。」
我鬆了一口氣,大家的想法一致,溝通起來也就沒那麼困難了。
電光火石之間,我真的深深震動。
我多麼在意我的容貌,不惜發這麼重的毒誓,可是我依然還是食言了,為了這個人,我甘願成為全中國最丑的女人。
「林逸舟,你真讓我噁心。」
可是他的回答是:「落薰……我真的,不知道。」
我很好奇,周暮晨那時喜歡我的天真,後來林逸舟喜歡我是因為我們是同類,那麼許至君,他對我這種莫名其妙的喜歡的來源是什麼?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每次都愛得很用力,可是每一次都像一記重拳打在了棉花上。
我冷靜了片刻,推開他,我臉上的淚水已經全乾了,皮膚失水過多之後緊繃繃的,我努力的像擠一管空牙膏一樣擠出了一點笑意。
他埋頭解決了一隻又一隻的生蚝,好像那些鋪滿蒜茸粉絲的生蚝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他笑一下:「顧左右而言他是你最擅長的事吧?」
到我公寓和圖書門口的時候,我忽然沒頭沒腦的問他:「你愛過思瑤嗎?」
我下車的時候看著他,有很多話想說,可是他對我笑一笑:「沒關係。」
從他家走出來,我覺得我整個人已經虛脫了,顧不得路人側目,我在馬路邊的台階上坐下來,顫抖著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多日不見,他頹廢不少,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我定了定神:「我來拿東西。」
我被他氣得啞口無言,真像一杯酒直接潑到他臉上去。
他並不理睬我的反應,自顧自的繼續說:「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你,大概在你還不知道我的時候,思瑤就經常提起你,我一直對你有一種欣賞,大概是我成長得一帆風順的緣故,我欣賞你那種頑強的生命力,好像沒有什麼力量可以摧毀你。這些年,你的點點滴滴我有意無意也知道一些,這段時間跟你朝夕相處,更加證明了我的看法,如果你實在要我說出喜歡你的理由,那……就是你有一腔孤勇。」
他一認錯,我就哭得更凶了,這三個字殺傷力太強,我從來沒有奢望過他有一天會向我道歉,我沒有奢望過他會承認造成今天這個局面是他的錯。
接他電話的時候我坐在許至君的車裡,他原本想開車帶我去靖港散散心,說起靖港的時候他眉飛色舞:「你知道靖港嗎?那是曾國藩屢戰屢敗的地方。」
他從卧室里出來,一身的酒味,我太熟悉了,那是芝華士的味道。
我哈哈大笑:「許至君,你還真配得起你的名字。」
沒有用,我再彪悍也是個女的,我力氣根本沒他大。
我不知道,李珊珊也不知道,誰都不知道。
就在我要轉身的時候,他拉住我,力道不大,卻足以讓我的腳步停下來,然後,我聽見他緩緩開口:「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想,但是在我的定義里,我愛你,不僅僅意味著我要跟你在一起,我愛你,就代表我承諾永遠不會傷害你。」
我一時興起,問他:「難道你身邊沒別的hetubook.com.com女生?」
在我和徐小文兩雙眼睛炙熱地逼視中,她終於不情願的說了出來:「許至君……他喜歡你。」
我原本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會再踏入林逸舟的房間,可是最終我還是食言了,他用別人的手機打進電話來的時候只說了一句話:「過來把你的東西拿走。」
許至君,真是至情至性的君子。
果然,我坐在客廳里好半天,他都沒找出一件跟我有關係的東西可以扔在我眼前然後趾高氣揚地叫我滾。眼看天色越來越晚,我終於按捺不住跟他說:「要不我先走了,下次你叫人帶給我。」
我很直接的表達了我的疑惑,他看了我半天,說:「喜歡就是喜歡,哪有那麼多理由可以講,要說漂亮,我覺得也就普普通通吧,要說聰明,你很多時候蠢得要死,要說溫柔……這個詞語跟你沒關係,男生最喜歡列舉的三個理由你都不具備,你還指望我編造多麼與眾不同的謊話來敷衍你?」
他一看到我哭,之前那股暴戾的情緒也消失了,輕輕的把我拉過去一把抱住,重重的鼻息噴在我的發叢里。
我總是這麼沒用,進門之前我跟自己說,你要是哭了你就是全中國最丑的女人。
她的臉色一點都沒有好轉,而且相比之前更難看了:「還有一個……我不想說!」
我喝了一杯又一杯酒,還是沒有勇氣開口,最終還是由他捅破了這層隔閡:「思瑤問我,我就承認了,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好說的,我就是這麼想的。」
雙子座的特徵再次彰顯,一個說對,又不是第一次失戀,有什麼大不了的;另外一個卻說,雖然不是第一次失戀,可是還是很痛苦啊。
其實我知道我沒有什麼東西放在他家裡,可是神使鬼差般,我還是決定要去。
他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滯,但接下來依然保持風度:「嗯,那就下次吧。」
本來就已經心神不寧我的被她這句話弄得更要崩潰了,於是我飢不擇食地摁下了手機中的最近聯繫人:「許至君,我有點不舒服,你能不能來接我一下。」
走到門口,我遲
和*圖*書疑著要不要敲門,門卻自己打開了。我十幾歲就看亦舒的書,深受師太那套理論的影響,總是不斷告誡自己不要對這個世界充滿太多怨懟,可是到了某些時候,總還是忍不住抱怨命運。
緊接著,我們三個人同時尖叫出聲,再緊接著,我從他們兩個人的眼睛里看到同樣一種東西:仇視。
煙霧裊裊里,我拍拍自己僵硬的臉,有多大的關係呢,又不是第一次失戀了。
他說:「我錯了。」
什麼是愛,這個命題人類幾千年的文明都無法給出一個具體而準確的解釋。
這些話,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起,而在這個夜晚,在這個油膩骯髒的燒烤攤子上,被他一語道破。
「你究竟,愛不愛我。」
李珊珊接到林逸舟的電話之後火速趕來找我,她看到我的時候,我在極度倉皇之中,只得抱住自己的頭顱。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不俗氣的女生,可是遇到感情的事情我就比任何人都要惡俗,我到底還是問了那個問題。
他沉默的側面嶙峋的輪廓像一幀漂亮的剪影,我笑了:「你就當我喝多了亂說話,別想了。」
周暮晨,他是失去的痛。
這些年來,種種遭遇讓我自行產生了一套藏污納垢,生生不息的生存法則,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再難過傷心,吃飽睡足第二天起來又是全新的生命。
其實他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一句沒有分寸的話,可是越是如此,我越是覺得虧欠他,我很想找顆能承載我體重的大樹把自己掛上去,叫每一個路過的人都掄起鞭子狠狠地抽我一頓。
他擋著門,眼睛通紅的看著我,一時之間,我錯覺他是不是要哭了。
當時我捧著羅蒂咖啡麵包吃得正嗨,還挑剔徐小文不早點回來,這個麵包冷了沒剛出爐好吃,一抬頭看見譚思瑤那張死人臉我就哽住了。
她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把你……」,繼而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對啊,他不至於這麼饑渴吧。」
我沒有家財萬貫,也沒有傾城美貌,我唯一擁有的,不過是這一腔孤勇和_圖_書。
我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他不說愛,也不說不愛,他說我是最重要的人,可是他卻是不能安定下來的人,他不能給我清白的感情,卻又希望我一直陪著他。
睡覺之前他發來簡訊給我:「關於我喜歡你這個事情,你不必想太多,順其自然就好。」
命運總是愚弄我,我連做一隻鴕鳥的權利都被它剝奪。
黑暗的房間里,林逸舟的眼淚,那麼重地砸下來,像一記驚嘆號。
我跟著許至君走了之後,李珊珊拿出手機對著林逸舟就是劈頭蓋腦地一陣狂罵,罵了足足十分鐘之後,她的聲音里忽然有了一些哽咽。
銳氣,就像與生俱來的翅膀,在殘酷的生活面前,我們折斷翅膀,慢慢學習步行。
我的身體里分裂出兩個兩個靈魂,它們爭論不休,剩下這俱殘破的軀體承受著悲痛。
真是感動得想要流點眼淚來應景,可惜程落薰從來都不是擅長表達自己內心真正情緒的人,我齜牙咧嘴地看著他:「真不是因為我漂亮才喜歡我嗎?」
很好,一刀致命,我握著手機在黑暗裡氣得張牙舞爪,對面床上的譚思瑤弄出很大的動靜來表示她的不滿,我到底還是心虛,連忙關機睡覺。
他這個人一喝了酒就喜歡裝瘋賣傻,我很怕我再不走就他就會對我施以先奸后殺的酷刑,於是我拿起包包就要往外沖。
我病怏怏地在宿舍躺了兩天,死活不肯去上課,譚思瑤回來之後臉色鐵青地看著我。
她把自己的飲料對我一甩,義正言辭的說:「有兩個消息,一個是班導叫我帶話給你,再不上課這個學期你就不必參加期末考試了。」
我一時不知如何接話,他就順著說了下去:「我跟你有一樣的忌諱,全世界那麼多人,幹嘛要跟前女友的朋友走在一起,你是這麼想的,我也是。」
這句話要換一個人說,我可能雞皮疙瘩掉一地,可是他的神態那麼泰然自若,語氣亦是如此雲淡風輕,我只覺得感動,不覺得肉麻。
他何其自我,又何其自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