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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分不過分。」馬屠嘿嘿一笑，「只是覺得先生這樣知書達理，應該是句句珠璣的。」

老頭說：「你身上的味道，我一下就問出來了。」

「為什麼這樣覺得？」

馬屠有些疑惑這句話，但他還是連忙追上去。

「你不是這幅畫的主人，沒有資格決定它的價值。」葉撫直白地說。

「有心意切使不得，無心卻使意難消。」

「葉先生果然很有學問。」

葉撫想，馬屠真是他見過最複雜的人。有著絕大部分人都沒有的單純與認真，同時又是個絲毫不介意自己雙手沾滿鮮血的人。沒有人能夠在葉撫面前演戲。所以，馬屠的天真，是真的天真。他像是舊時代的理想之輩，給自己構築了理想的世界與價值。他理想的世界里，每一幅畫都能實現其最大的價值。秉持這樣理想的觀念，他與現世顯得格格不入。

「先生，你還真是……頗為清奇啊。」

老頭瞥了一眼，眼睛立馬瞪大了，「這不是我的《白玉山下》嗎？怎麼在這兒？」他抬起頭，瞪眼看著葉撫。

葉撫稍頓，呢喃，「歸宿啊……」他笑道，「也行，你喜歡就好。」

葉撫背著手，大步向前，「有時候啊，讓死人說話也並不難。」

他身後房間里的桌子上，擺著一幅畫，畫里是一條十分熱鬧的街道，街道的盡頭，一個矮老頭蹲著畫畫，一個高瘦書生在旁邊看著。

「這裏叫『繪世』。」

兩人繼續向前。

馬屠抬起頭，笑著說：「先生越是了不起，我便越是覺得先生不是真實存在的，使得我不禁去想，先生是不是我精神世界創造出來的存在。」

「這裡是……」馬屠很不明白，為什麼只是穿過一片霧，便像是換了「人間」，從那冷凄凄到熱鬧非凡。

「行吧。」

路上，馬屠和葉撫說這幅畫的如何如何好，葉撫同馬屠說故事如何如何精彩。馬屠並不愧疚自己雙手沾染了太多鮮血，照樣坦然地同葉撫相處，葉撫覺得馬屠是錯的，但並不會去說教他放下屠刀。

……

他嘀咕，「我走遍了大半個天下，從沒見過這樣一個地方啊。」

葉撫莞爾，「我惱火的時候，也會想說髒話。」

「你這話，有些狠辣啊。」葉撫笑了笑。

到了老頭的面前後，馬屠驚駭地發現，這個老頭居然在用石頭在地上畫畫，而且，畫得非常好！非常好！他說不出來的好，那是自己達不到的好！幾乎是見著地上畫的瞬間，他就確定，這個老頭就是原畫的主人。因為，畫中的神韻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為什麼這樣相信我？」

老頭的鬥雞眼忽然正了一下，瞧著了一眼葉撫后，又變成鬥雞眼。他點頭，「可以。」

「為什麼殺人？」

馬屠走一會兒，瞧下來，只覺頭暈目眩。實在是各種各樣的字畫、文寶等等太多太多了，而且每一樣都很有特點，都值得停下來瞧一瞧。若不是葉撫還在前面走著，他非要從頭到尾挨個挨個看一遍。

「真的？」老頭一下子眼泛精光。只不過鬥雞眼看上去實在喜感，葉撫差點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個人很複雜，也很簡單。

「搶劫是什麼味道？」

終地，出了這霧氣的街道。

又一聲喟嘆。他取出一支筆，在畫卷某一處輕輕一點，便仰起頭看去。

葉撫將藤椅搬到陽台上，躺在上面，沉沉睡去。

馬屠立馬閉口不說，規規矩矩地站在旁邊，一動不動。

馬屠一把抹掉，「前輩！他們真的——」

紙筆墨硯，字畫書對，琳琅滿目，應接不暇。

那個老頭，蹲在地上，拿著一個石子，不斷在地上劃過去劃過來。他跟周圍光鮮亮麗的文化氛圍格格不入。

馬屠立在中庭的橋廊上，抬頭望著天。雨滴落在他的臉上。他也不去閉眼睛，任由著雨水落進眼睛里，然後匯聚起來，從眼角滑落，順著臉頰，從和*圖*書下巴落在胸口。這樣看上去，他就像是在雨水中憂傷落淚。看上去很悲傷。

若不是腦海里還留著那個「神筆馬良」的故事，他真的就要這麼以為了。

從南大院的梅林里出去，葉撫領著馬屠直接出了何家大院。在這樣的時間里，沒有人關心兩個不起眼的路人角色的目的。

「可他何家明顯不是那樣的人。他們只是單純地不識貨。」

「這是什麼畫？」

「什麼都做完了……呆了八十五年，也該離開這裏了……唯一遺憾的，大概是——」

一條街邁過去，在盡頭處。他們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頭，他看上去像是個乞丐。

馬屠站在那裡，以著年輕的面貌，年輕的聲音，卻不斷地說著老朽的話語，以著老朽的語氣。他像是舊時代的殘黨，對那些不懂什麼叫畫畫，什麼叫畫的人和事憤憤不平，痛心疾首。

但馬屠看見他，不知為何心裏有一絲悸動。他停了下來，不肯前進。

與此同時，何家的雨停了，周圍的霧氣也散掉了。雪又重新下了起來，從天上飄下來，落在每一處，房頂、外梁、庭院、廊橋……

葉撫站起來，笑著說：「需要找到他嗎？需要的話，我帶你去找。」

馬屠心灰意冷地點了點頭，「知道了……」

這麼一聽來，馬屠立馬慚愧起來，「我的錯，我的錯，平時里俗氣的畫見多了，養成習慣了，實在是慚愧慚愧。」

馬屠激動地點頭，然後開始說話，「前前前……前輩，請請請……問——」

「我以前殺人的時候，喜歡聽聽他們的看法。他們每個人都覺得我是個瘋子，是個劊子手，是個屠夫。說我說的話根本就是錯的，說大多數人買畫都是為了充個門面而已。但我只是想守護每一幅有價值的畫的價值而已。先生你也覺得我不對嗎？」

嘆氣過後，臉上立馬又露出仰慕，甚至說是狂熱的神情來。對著畫卷說，「前輩，不管你是誰，我都會謹記以前的天下還有過能夠畫出這樣一幅神作的神人來。前輩，放心吧。以前這幅神作明珠蒙塵，如今，我找到它了，定然要讓它被世人所見，得世人所稱讚，只希望有一天，你的轉世之身，見著這幅畫了，感之精氣神，能重煥生機，再次復甦。」

因為不知道如何去找到，不知道如何去呼喚，這以至於馬屠無法確定那位先生真的存在過。他幾乎一度以為，那位先生或許是寂寞了太久的自己幻想出來的。

葉撫哭笑不得，「你把我想得多了不起啊，還句句珠璣。」

葉撫衝著馬屠眨眨眼，示意他來說。

馬屠見葉撫沉默了，便笑著說：「先生也覺得我是錯的吧。」

馬屠卻笑著說，「哎，那印章現在在這幅畫裏面呢。」說著，他將懷中的畫卷擺到石桌上。

畫的左上角，寫著兩個字——

「當年，那幅畫是老子專門給何之禮那小子畫的。老子這一生，英俊瀟洒，畫功了得，可謂是風光到了極點，唯一遺憾的就是每個正兒八經的徒弟。老子見到何之禮后，看到他頭頂上青光，後代中一定有了不得的臭小子，老子想收那臭小子做徒弟，但是當年深知自己命不久矣，沒辦法，就想著留幅畫給何家，也勉強算是圓了我這輩子沒有徒弟的缺憾。結果！」老頭恨恨道，「結果被你這個臭小子搞砸了！混蛋，你懂個屁的價值深意。那幅畫唯一的價值，就是給我那沒過門兒的徒弟指引前路！」

「是真的。他叫何依依。」

出了何家大院后，他們繼續朝君安府西邊前進。

葉撫聽此，禁不住一笑，「倒也真有那樣奢侈的人嘛。」

葉撫笑著搖搖頭，他看了看旁邊的涼亭，「去坐坐吧。」

馬屠懷抱著畫卷緩步前進。畫卷很是陳舊，看上去就像是被油脂裹著一樣。在雨中，畫卷滴水不侵。

「何www.ｈeｔuboｏｋ•ｃoｍ.com家也沒有資格，我也沒有資格。唯一有資格決定它價值的，只能是它的主人。」

馬屠邊走邊看，進來了一瞧，才發現，這裏不管是擺攤的還是開店的，全都是在賣文房四寶以及字畫文軒等等。全都是。越是瞧，馬屠越是驚訝。因為，他發現這裏賣的任何一樣東西，都是很有考究的。就像一個書生擺攤賣的字畫，看上去都還很不錯。最關鍵的是，這裏的客人似乎都是很識貨的，不存在著說賣得貴就覺得好，基本上都能說起自己的看法來。

馬屠滿臉笑意，心裡頭也很是開心，想著現在找到葉先生，那也就可以同他道個別了。「先前我還四處找葉先生呢，卻找不到，現在不找了，葉先生反倒出現在我面前來。」

葉撫握著名為「白玉山下」的畫卷，笑著說：「那，我先回去了？」

單純看來，會覺得馬屠是個很幼稚的人。

馬屠現在腦袋裡一片漿糊，沒法理智地去思考了。

他不由得捏緊了畫卷，「像這樣用心的神作，大抵只有這一副了。先前倒是有一副了不得的畫作，叫《南柯一夢》，可惜啊，居然被拿去鎮什麼妖魔鬼怪，簡直可笑！」他嘀咕著，不由得把憤怒寫在臉上，「自己一個個沒本事，便獻祭那麼珍貴的畫作，想來簡直讓人心痛啊！」

「這句話……挺有……」馬屠沉思片刻，泄氣道：「好吧，我聽不懂。」

「所以說，這天底下神奇的事情真不少啊。遠遠要比書上寫得精彩。」葉撫說。

老頭站起來，他很矮小，夠到馬屠的肩膀左右。他抓住馬屠的衣襟，踮起腳，似乎要把他舉起來，「臭小子，你幹嘛搶別人的畫！」

「這幅畫，應該是高於生活的吧。」葉撫說。

到了南大院。

再看去時，是一條人聲鼎沸的街道，擺攤的、逛街的、開店的……吆喝的、嬉笑的……喧鬧一片。頭頂是晴朗的天空，溫暖的陽光從上而下，照射下來，落在每個人身上，讓他們看上去像是在發光一樣。

「唉，他們連《南柯一夢》的作者是誰都不知道……愚蠢啊……愚蠢……」

「漂亮倒是很漂亮，只不過是個男娃。」老頭奇怪的口音給葉撫帶偏了。

老頭抬起頭，食指豎在嘴前，「噓……不要把我的畫吵到了。」

這種地方，對他來說簡直不可思議。

馬屠撓撓頭，「就是覺得，先生渾身上下沒有任何缺點。是個完美的人。」

「唉，我也是人的嘛。說髒話，不過分吧。」

葉撫搖頭，「我不會。」

還有西大院的那片楓樹林。

「你要留在這裏？」

「馬屠！」

馬屠有些疑惑，「那你說不讓我帶走，是什麼意思？」

說著，他有些恍然，「如今這天下，換了副大模樣。一個個人都想著得便宜，撿漏，爭機緣，沒人安安心心地做學問、讀書、畫畫、寫字……」他嘲諷一笑，「那些人學畫畫的目的也從來不是畫畫，而是希望藉著畫畫得到那所謂的大道，所謂的長生。可笑，可笑啊，到頭來，連畫畫是什麼都不知道。實在是世風日下啊，世風日下。」

老頭錘了錘胸口，「死而無憾了，老頭子我啊，生怕這一身驚天地泣鬼神的畫功失傳啊。」說著說著，他轉眼看向馬屠，「你個臭小子，把畫給我還回去！」

葉撫笑著對他說，「問問吧。」

「你不回去？」葉撫問。

既然見不到，那便不見了吧。他這麼想。

馬屠瞧著葉撫的背影，忽地大喊：「葉先生，以後一定要多交朋友啊！不要像我一樣。」

「是啊，肯定是不可能留在這地方吃灰的。眼瞧著這東土要大難臨頭，誰知道那些個正派的人會不會又把這幅畫拿去當犧牲品。」馬屠眉間有些厭惡，「一個二個，明明本事不小，卻怕死得很，凈想著拿一些前輩們遺留下來和*圖*書的寶貝去擋劫。真他媽一個個該被雷劈死，讓這樣的人渡劫成功簡直是恥辱！」

馬屠道歉后，轉身將畫交給葉撫，「葉先生，勞煩你幫我帶回去，給前輩的徒弟。」

馬屠幽幽一嘆，不再傷感憤懣，只覺得很輕鬆。因為，他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很有意義的事——不讓神作遺落塵埃。

「他們可看不出這一點來。」馬屠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嘲諷。

馬屠笑了笑，「先生果然是個好人。」

街上還瀰漫著霧氣，叫人看不到前路太遠。迷濛地清光從天上，落進來，在霧氣當中折射反覆，看上去像是走進了泛著光的雲海。葉撫和馬屠的聲音是這裏唯一的聲音，一個溫和，一個清亮。

葉撫走在前，馬屠跟在後。

「什麼？」

葉撫走上去，笑著說：「走著走著就到這兒了，瞧著你在這邊，便過來。」

這條街上，除了他們沒有其他人。

馬屠微笑著說：「每個人都該有個歸宿。」

「源於生活。」

「因為我感覺葉先生挺孤獨的。葉先生這樣好的人，不應該是孤獨的。」

一說到這幅畫，馬屠便興奮起來，一副要把其所有的神奇之處講給葉撫聽。但是瞧著葉撫一副淡然的神情，那股興奮勁兒還是按了下去，總得委婉一點，不能太失態了。他笑道：「那肯定是嘞。何家的一切源於這幅畫，而這幅畫遠遠高於何家的一切。」這麼說著，他有些嫌棄道，「拿何家來形容這幅畫，簡直有點侮辱的感覺了。」

「壞人？為什麼這麼說自己。」

馬屠跟著站起來。他比葉撫高，即便勾腰也要高，站起來便是低著頭看葉撫。「雖然我知道先生你是非凡之人，但我真的確定原畫主人是死了的。」

「唉——」

馬屠遙遙地看了一眼遠處的白玉印章。他沉默片刻后，攤開從何家底下密室里搶來的畫卷。

馬屠像是見著新大陸一般，「先生你還會說髒話？真是看不出來呢。」

「那，先生，你要帶走這幅畫嗎？」

「我們為什麼來這裏？」

「你想學啊？我教你啊。」

原來，這幅畫根本沒有什麼多了不起的價值，唯一的價值就是傳給徒弟。

天真地說出這樣的話，是很有衝擊力的。

「呸！關你屁事！」老頭一口唾沫吐到馬屠臉上。

「那，你還要帶走嗎？」

葉撫笑道，「跟著我走便是。」

葉撫眉頭彎了彎，「但凡完美的，都不會是人。」

「算了吧。前輩都這樣說了，我要是還那麼執迷不悟，就實在是愚蠢了。」

馬屠愣住，微微張嘴呆了片刻，「你也不懂，為什麼要說啊。」

見那白玉山印章，再次煥發生機，顫動起來，惹得整個何家大院都顫動起來。最後，山那麼大的印章變成一束光，劃過天際，消失在那裡。而馬屠手上的畫卷上，左上角的某一處，緩緩匯聚出一道印章的印痕。

「上去問問不就知道了？」葉撫笑問。

此話一出，笑戛然而止。

矮老頭畫完了，撐了個懶腰，頂著個鬥雞眼。

「豈止是不識貨，那簡直是像是把琉璃燈盞拿去當夜壺。」

葉撫說，「前去吧。」

「我的存世觀念無法接受你的觀念。所以我覺得你是錯的。但是，在這樣一個稀里糊塗的時代，我也沒法站在多麼至高的角度去審判你的罪惡，沒法給你扣上什麼帽子。我只能說，我覺得你是錯的。」

日暮的街道盡頭。

「哈哈。」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是你。」葉撫說著，轉過頭繼續邁步。

葉撫手不由得僵了僵。但他隱藏得很好，馬屠沒有看到。

葉撫仰著頭，「說出來，總覺得很了不起的樣子。」

葉撫笑道：「總有些地方，是人輕易無法觸及的。」

「看來，我真是孤陋寡聞了。」

兩人邁步到涼亭。涼亭外下著雪，飄飄然一片。北邊兒是溪水潺潺，東邊兒又一片梅林，是hetubook.com.com臘梅，現在正是臘梅消去的季節，不過何家的下人管理得好，沒有殘花之象露出來。

「也？」

「因為他們不善待畫。」馬屠笑著說。

「這……」馬屠有些懵。

然而，他繞著何家大院轉了一圈又一圈，卻如何也找不到。他甚至沒有在何家大院里發現任何一點關於那位先生的痕迹，就好像他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從藏書閣里出來，那位先生的和煦笑臉沒有留下痕迹，從溪水中看去，那位先生的倒影不曾留存其間，從廷樹落落間聆聽，那位先生不曾留下邁步的聲響。

馬屠不知所措，在他看來，是他把這位自己憧憬的前輩弄哭了。他轉頭向葉撫求救。

高個兒書生就問：

「你的意思是，何家不識貨？」

馬屠立馬嗅了嗅自己身上，「什麼味道？」

天上忽然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軟軟綿綿的，像是春到來了一樣。

沒有人對這個看上去怪兮兮，像是精神失常一樣的窮酸書生感興趣，各自三三兩兩聚攏在一起，滔滔不絕地發表對剛才發生的事情的看法，猜測事情的起因。

他們看上去，也真像是並肩而行的朋友。

葉撫想了想，嘆道：「其實這樣的何家大院更適合何家。」

葉撫笑著安撫，「老人家，不要哭了。你的徒弟已經出世了，今年都十九了。」

晚間。

馬屠問，「那個乞丐是誰？」

葉撫見著，笑了，他搖搖頭，從馬屠懷裡把畫拿過來，展開，鋪到老頭面前，問：「老人家，認得這幅畫嗎？」

馬屠回想一番，陡然驚道：「他，他，他，他就是原畫的主人？」他不由得捏緊了懷中的陳舊的畫卷。

「孤獨的人，總是相互吸引。」

他的理由很簡單，對他來說，侮辱畫作的人就是該死的人。很簡單，同樣也很極端。他根本就不會考慮別人的存世觀念是怎樣的，但凡是與他的理想觀念相悖，便是該死的。

馬屠很是開心，他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像這樣開心地同人聊天了，似乎……從來沒有過。

馬屠嘆道，「何家真是屁大點兒本事沒有，沾了這幅畫的光，卻硬是把自己當做了不得的大家族了。什麼傳承啊，血脈啊，氣運啊，在我看來，簡直是瞎搞一通！若他們真的識得這幅畫的了不起之處，我也不至於在那藏書閣吃灰那麼久了。」

馬屠興奮得顫抖。

說著，葉撫邁步踏進去。

葉撫笑道，「所以，你要把這幅畫帶走？」

但細細分析去，葉撫能夠明白，他其實是一個存世觀念與現世觀念十分矛盾的人。

馬屠咬著嘴唇，感覺有些委屈，心裏面好似有什麼大山崩塌了。他完全沒想到，自己憧憬的前輩是這個樣子。「前輩。我——」

「好人……真是奇怪的稱呼。」

老頭站在馬屠身邊問：「為什麼這說？」

話沒說話，只見老頭皺著眉問：「是你從何家那兒搶來的？」

馬屠皺起眉，有些犯難，「可是，它的主人已經死了一千多年了。轉世之身或許有，但找起來很麻煩。」

「搶劫的味道。」

馬屠有些疑惑，「難不成先生你覺得何家有資格？」

阻人離開的霧氣消散了，應該離去的，但是駭人悚然的白玉大印章也不見了。所以，大多數人還是選擇留在何家靜觀其變，畢竟對他們來說，可沒有第二個地方能夠像何家一樣提供這麼優渥的條件。

朝畫卷上看去，是一幅山水居圖，很美麗。

馬屠微微頓了一下，不知為何聽著葉撫的那句話，心裏莫名地有些失落。

「嗯，描繪的『繪』，世界的『世』。」

老頭吼道，「你個臭小子，你懂個屁啊，老子臨死前苟延殘喘才給徒弟畫了副拜師禮，結果……結果……」說著說著，老頭居然一把淚一把鼻涕地哭了起來，「被你他媽這個混蛋小子給攪黃了。我給你說，要是我那不知道生了沒有的未過門地徒hｔｔｐs://wｗw.ｈｅｔｕbｏｏｋ•ｃoｍ•ｃｏｍ弟收不到這幅畫，我把你皮剝下來畫畫！」

馬屠懷揣一幅畫卷，如得春風，閑庭信步一般，穿過一道又一道曲廊，朝著何家外面走去。

「就是你身上的味道。」

……

「好啊。」

兩人笑了起來。

「你沒有聽過何家祖上的故事嗎？」

先前本來是下雪的，但是下著下著雪停了，停了一會兒又開始下雨。這聽上去有些奇怪，但事實就是這樣的。

「我相信，像先生這樣的人能善待這幅畫。」

葉撫身形頓了頓，沒有轉身應答。他只是招了招手，便離去。

馬屠頓了一下，又問：「先生你要帶走嗎？如果你要帶走的話，我覺得沒問題。」

葉撫看著他，點頭，「我也覺得，你是錯的。」

「那能否高於生活？」

說著，他再次問馬屠，「真的不走嗎？」

出了何家大院后，葉撫回頭看去，透過院門朝裏面看去，說道：「現在的何家大院看上去真實多了。」

馬屠吸了口氣，轉身看向老頭，「前輩，你就放心讓這位先生把畫帶回去吧。本來，也就是這位先生把我帶到你這裏來的。」

馬屠笑道，「先生你別看我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我殺的人，用流血飄櫓來形容絲毫不為過。」

葉撫的笑臉迎著一點微光，馬屠瞧著不由得愣了神。那一瞬間，他覺得面前的葉先生似乎離自己很遙遠，似乎跟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馬屠愣住了，「你……你怎麼知道？」

「繪世」。

「為什麼要用『貨』來形容呢，既然是神作。」

馬屠明確地知道這老頭就是畫的原主人了，畢恭畢敬，立馬變得像個臭小子一樣。「前輩，是這樣的。這畫啊——」

葉撫笑道，「哦，怎麼說？」

「不過，我不同意你帶走這幅畫。」

馬屠低著頭，輕聲說：「先生真的是很了不起一個人。但是——」

葉撫笑著看向馬屠，問：「現在你知道這幅畫的價值了嗎？」

老頭愣了一下，「是個女娃？漂亮嗎？」

馬屠撓撓頭，「直覺覺得先生是個好人。」

馬屠一下子急了，「前輩，那群人根本就不善待你的畫啊！他們根本就不明白這幅畫的深意，是侮辱，是褻瀆！」

他們便一路同行向前。

馬屠瞧過去，發現老頭居然是個……鬥雞眼……兩隻眼睛擠在內眼角，頗為喜感。

馬屠搖頭，「不走了。」

馬屠微微仰頭，有些恍惚，「我覺得，這裏似乎更適合我。」

「是啊，先前就是一幅畫。」馬屠說。

「我始終覺得，只有壞人才分得清誰是好人。我是個壞人嘛，所以，我覺得先生是個好人。」

葉撫沒有驚訝。馬屠看到葉撫沒有驚訝也不驚訝。

說完，葉撫轉身，邁開大步，離去。

馬屠的笑，居然還有些……天真？

「繪世？」

「對不起。」

馬屠沉思片刻，說：「高於生活這個說法其實挺講究的，跟那些修仙人世尋求大道一般。縹緲的東西，最難得。」

「這很矛盾啊。」

「臭小子，你簡直不可理喻。」老頭道。

馬屠這般來，不由得尷尬到紅臉，「我的不是，在先生面前說髒話。」

「那白玉山變作的印章忽然就不見了。」葉撫坐下來，似起腔地說。

「沒有留下名號，真是可惜了。都不知道這樣一副神作到底是誰人所作。唉……」他幽幽嘆氣。

大概是，臨走前沒法同那位先生道別吧。

正心滿意足地朝著南大院的月牙門走去，忽地從身後傳來一聲呼叫。馬屠僵住了身體，聽出聲音的主人後，高興地轉過身，應道：「在這兒呢！」他看著來人一步步過來，笑問：「葉先生，你怎麼在這兒？」

「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懂。」葉撫笑著說。

在離去前，他想找到那位先生，同他作別。那位先生是他在許多年裡，唯一一個能夠笑著說話的人。他很珍惜，即便已經猜到，那位先生並不普通，他依舊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