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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魂人不解，「為什麼要那樣問呢？」

「……你只看得到灰色啊。」

「灰色？」衫裙女子愣了一下，「為什麼你覺得是灰色？」

「誒，我問你啊，你叫什麼名字？」

衫裙女子把長劍放在一邊，雙手向後撐著身體。她望著灰濛濛的天空。

「不一樣嗎……」安魂人看著手中的笛子，「哪裡不一樣？」她自問自答，「笛子不一樣了。」

自己……

是讓人安心溫暖的地方，

女子無奈，「這個時候，你應該問我，你為什麼會接受殺死入侵者的職責。」

「不知道。」

「我該懂什麼？」

「是不會，還是不會？」

「不可能，我時時刻刻都想要殺死你。」

衫裙女子瞧了半天，嘆口氣，「算了，這個對你來說太難了。我們換個方式。咳咳，我問你啊，你的頭髮是什麼顏色的？」

他們都沒有說話，沉默著。秦三月偷偷看了一眼安魂人，看到她眼中有了一絲波動，是希冀還是迷茫分不清。

「你就別折騰了，都打了好幾回了，你連碰都碰不到我。真的，我說真的，跟姐姐我聊聊天，讓我開心了，送你一樣好東西。」

「把你變成骨頭是我的職責。」安魂人說。

是歸宿。

葉撫從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迷茫。「那個送你笛子的人告訴你的關於你的一切都是真的。時隔幾千年，再回首看，是不是感覺已經不一樣了。」

「有點意思。」衫裙女子長劍揚起，以劍尖點在安魂人下巴，將她腦袋撐起來，「可惜這麼漂亮的臉，眼睛跟一潭死水似的。嘖嘖。」

但是，安魂人並不受影響。「那，為什麼？」她只是問。

安魂人點點頭。

「我不會。」

我自己……

「我是一具惡骨。」

「這就是你。」葉撫對安魂人說。

女子坐了一會兒，長舒一口氣，笑道，「好啦。謝謝你陪姐姐我聊天。我很開心。之前答應了要送你一樣東西，就是這個。」她拿出一隻笛子在手上。

「是的，你是最惡的幾具之一。」

「這個你別管和-圖-書，你只管跟我說話，不要老想著殺我就是了。」

「不懂。」

「你對我做了什麼？」即便是被控制了，安魂人也沒有一絲驚慌，語氣平平地發問。不是她沉著冷靜，而是因為她沒有自我意識，自然也就沒有情緒的感知。

「我是其中一具嗎？」

「家是什麼？」安魂人似無心地問。

女子呼出口氣，「是啊，有罪的骨頭。那你知道有罪的骨頭是怎麼來的嗎？」

安魂人看著衫裙女子問，「你可以看到別的顏色嗎？」

「哦。」

「那我該怎麼做？」

第一次提出自己想法的安魂人，很想知道，自己的歸宿是什麼樣的。

「嗯。」安魂人只是點頭。她不問為什麼。

安魂人感覺不到無處不在是什麼意思。

「醒來，我就知道。」

衫裙女子笑得很開心，「來，我教你！」說著，她坐到安魂人對面，「咳咳。首先，你要給你自己取一個名字！」

「不不不，你會放掉一個隨時想要殺死你的人嗎？」

衫裙女子笑開了花，「小傢伙，你就好好地陪姐姐聊聊天。我太久沒跟人聊過天了，都快憋死了。」

「曾經有一批人，他們犯了錯，犯了大錯，被拋棄了，天不要他們了。但是他們想活下去啊，於是呢想方設法地去贖罪，想要天再次接納他們。但天是絕對客觀的存在啊，是一切理智之上的意識，是萬物規則的集合，不接受他們的贖罪。於是，他們想了個辦法，撕開一道規則的裂縫，捅破了天。天於是就塌了，他們在天下點了幾盞燈，用來洗刷自己的原罪，洗掉的那些原罪，就成了數不清的惡骨。」

「你還真是什麼都不懂啊。」

「現在，你想做什麼？」葉撫看著安魂人，輕聲問，「告訴我。你想做什麼。」

「我不知道，但我必須要履行我的職責。」

「對，『你』想。不是安魂人，是站在我們面前的你。是拿著笛子的你。是你眼裡的你。」

「唉，哪有什麼職責不職責的，那是你的錯覺。https://m.hetubook.com.com」

一個話題結束后。安魂人從來不會主動地去尋找話題，總是女子說一句，她便應一句，不會拒絕任何問題。她沒有拒絕的認知，只有被動接受的本能。

安魂人緊緊地握著笛子，嘴唇顫抖了起來。她掙扎著，抗爭著，同自己腦袋裡那虛無的意志。她拚命地去做到，那個沒有告訴她名字的女子，面前這個叫葉撫的男子，說的那一句——「感受你自己」。

女子嘲諷似地笑了笑，「有些人以為這些惡骨永遠不會醒來，於是他們會一直清清白白。」

「看吧，你意識不到區別，說明你的認知能力太差了，要多鍛煉才行。」

「那你殺不了我，怎麼辦？」

女子笑道，「因為，我無處不在。」

時間迷霧之上，是葉撫、秦三月和安魂人。他們看著下面。

「感受我自己……」

安魂人眨眨眼，空洞無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衫裙女子。她什麼都沒做，不是因為她不想做，是不會。她根本沒有那種我需要給我自己取個名字的意識。

女子自然不會怪罪安魂人什麼。安魂人已經夠可憐了，當了替罪羊，還被剝奪了自我意識。任何人犯了錯都應該被責怪，但是安魂人不應該被責怪。

女子猛吸一口氣，然後吐掉，「算了，算了。你就當聽了個故事吧。」

葉撫等人眼前漸漸變得模糊。

「什麼叫聊天？什麼叫開心？」

「覺得遺憾嗎？」

沒有自我意識的安魂人，是問必答的，「我沒有名字，別人都叫我安魂人。但是這樣叫我的，都死了。」

時間迷霧之下，是衫裙女子和過去的安魂人。她們說著話。

「行吧，隨你。」

「灰色。」

前面，還是女子問安魂人的事，後半段，就是女子自說自話，似埋怨，似自嘲地說著自己的事。

「聽不懂。」

很快，一條新的路在迷霧中出現。

後者依舊無喜無悲，沒有任何變化。這使得她眼中浮現起一絲無奈，幽幽道：「我真想幫幫你啊，但是我不hetubook.com.com能。」

「你知道什麼叫惡骨嗎？」

「笛子，可以發出好聽的聲音。」女子說，「我給你吹首曲子啊……你可以叫它……安魂曲。」

「我該怎麼做？怎麼給自己取名字？」

「在我眼裡，你的頭髮是明白色的，衣服是暗白色，眼睛是灰色的。我的衣服是青色的，我的劍是玄赤的，這片天是灰濛濛的，遠方的夕陽是赤黃色的，這座城牆是青黑色的。我的眼裡，世界是一片繽紛的。彩虹、藍天、紅花、綠葉、碧湖、粉臉、黑夜……」

「灰色。」

「什麼是遺憾？」

安魂人直直地看著女子，說：「我不懂。」

他們，向前。

安魂人看了看四周，「到處都是灰色，這裏只有灰色，你是灰色的，我也是灰色的。」

安魂人問，「什麼叫漂亮？什麼叫一潭死水似的？」

如果是正常人，這個時候或許要問一句，「你犯了什麼錯」、「失去了什麼」。

衫裙女子笑了笑，輕聲說，「遺憾啊，就是你費盡心思去追求一樣事物，結果追求不到。那時候，心裏會有不舒服的感覺。」

時間迷霧彌蓋了這裏的一切。

「家啊……就是最讓人安心溫暖的地方。」

「你躺進了一具石棺當中。」

「這把劍呢？」

「沒關係，你以後——」女子說著，停了下來，她想說你以後就懂了，但是看著安魂人死水般的眼神，又不對此抱有希望了。「算了，或許你會懂。」

「有區別嗎？」

「你想回家嗎？」

家，

「我也有個家，雖然跟你不一樣，但是我很喜歡。有很多我喜歡的人，他們也喜歡我。無憂無慮啊，一直生活著……直到後來，我犯了錯……現在呢，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彌補。只好，終日，無休止地，遊盪在時間的長河裡，見見這年的風光，見見那年的風光，做著些任性的事，希望，能在這條長河裡，再找到失去的一切。」

衫裙女子一個閃身，來到安魂人後面，然後輕輕在她腦頂點了點，一道漣漪從腦頂蔓延至安魂人全和*圖*書身。頓時，安魂人一顫，失去了力量，翅膀一下子就垮了下來，重重地點在背後的城牆上，骨刺刺入城牆，將她身體支撐住。

「你知道你是什麼嗎？」

「那是因為你沒有自我，無法主動地去改變自己，無法去學習和認知。世界，是在不斷的學習與認知中，變化著的。」

衫裙女子指了指自己青色的衫裙，問：「這呢？」

「你連認識自己的能力都沒用，自然無法感受自己。」

「你有最疼愛你的父母，他們皆是一國將帥，每次出征歸來，總是最先到你的面前，你總是開心地擁抱他們，然後同他們說起你覺得有趣的事。你是將軍府的明珠，是所有人的寵兒，是最完美無瑕的人。你聰明、善良、有天賦、才高八斗、從不惹是生非、總是能輕而易舉地解決任何難題，所有人都盼著你能像太陽一樣升起。你的父母因你而自豪，你的家族因你而自豪，他們想象著，你就是仙人轉世。」女子吸了口氣，話鋒一轉，「但是。某一次，你的父母出征歸來，再也沒見到你。」

「有罪的骨頭。」

「我去哪兒了？」

瞧著安魂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女子是又氣又無奈。她低聲說，「如果你知道你的家是什麼樣的，你一定會渴盼回到家。」

安魂人有些愣神。回神后，她看向葉撫，「我……」

但是葉撫懂了。那個時候的笛子對安魂人而言，只是別人送的一個東西，可以用來吹安魂曲。但是現在，這對她而言，已然是一份記憶的象徵，是重要的東西了。

「具體的存在。」安魂人不懂。不懂就問，「什麼叫具體的存在。」

悠揚的笛聲，響徹在這片天地……

忽地，她翅膀耷拉了，跌在迷霧之中，哀求一般地說：「我想，看看我的家……」

「你應該懂得自己是具體的存在，不是一樣工具。」

安魂人無法反駁，默不作聲。她知道，跟這個人聊天不在自己的職責範圍內，不應該去做。自己的職責只有殺死每一個入侵者。

「這是什麼？」

葉撫彎下和圖書腰，將安魂人攙扶起來，對她笑道：「好呀，我帶你看看你的家。」

感受我自己……

「誰告訴你的？」

安魂人重複一遍，「我想做什麼……」

「沒有，我沒有不舒服的感覺。」

她的話秦三月沒聽懂。

「想啊。沒日沒夜都想，無時無刻都在想。」

「嗯。」

「你知道你自己長什麼樣子嗎？」

「為什麼你知道這些？」

「我只能看到灰色。」安魂人無悲無喜地說。

「你應該放開我。」

衫裙女子閃身到安魂人面前，一手捏著她的臉，感覺是冰冰涼涼的，「我能感受到你，你也能感受到我，這就叫具體的存在。但是，我能感受到我自己，你卻感受不到你自己。」

「你覺得什麼好聽，就取什麼。」

時間迷霧變化著。

安魂人從肩膀上抓來一把頭髮，看了又看，然後說，「跟我的衣服一樣。」她瞧著入了神，然後又答：「灰色的。」

「什麼樣的？」

「你的家就是那樣的。」說完，女子看向安魂人。

安魂人瞪大眼睛，看著激動描述著世界模樣的衫裙女子，「那麼多顏色嗎？」

「不，我應該殺死每一個入侵者。」

「是啊，數不勝數。美麗，很美麗。」

「為什麼？」

「我的好妹妹，你做了替罪羊啊知不知道，你本該幸福地生活在豪華的宮殿之中，受盡世人寵愛啊。但是現在，本不是原罪的你，成了惡骨，要永遠承受別人的原罪。」女子以一副你不爭氣的眼神看著安魂人。

「他們不賦予你自我，卻讓你深深記住自己是惡骨。這大概對他們來說，比你擁有自我要重要許多。」

安魂人不會。她沒有給她任何回應。

「哎呀，都說了，你殺不死我，別費心了啊，乖乖坐下來，跟姐姐我聊聊天。」

「因為，他們不想那暗藏著的埋骨之地被人發現，不想讓最大的惡骨出來。」

「因為他們是乾乾淨淨的啊，不想身上沾上一點，哪怕一點污穢！最大的惡骨出來，哪怕是站到外面的土地上，污穢就會在他們身上滋生。」

安魂人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