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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嘞，不多打擾了。」李四點點頭，重回櫃檯。他從櫃檯里看向白薇，現在的白薇給他一種更加深沉的感覺。若說初次見面，白薇還是那個安靜嫻雅的清瘦姑娘的話，現在似乎已經是像葉先生那樣了，與之相處，猶如清風拂面。

「真奇怪。」

「如你所想，我還是成神了。」

「幸……福」

修行之人，胃口總是極大的，再怎麼嬌小清瘦的身材，胃口都不見得小，何況甄雲韶也並不是嬌小的個頭，是實實在在高挑欣長的。

「凡人總是要遭殃的嘛。」甄雲韶嘆了口氣。

「是嗎……」甄雲韶有些低落。

白薇點頭，「你身上有一股鋒芒，雖然吃頓火鍋變軟了一些。」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白薇稍微認真起來，「不過，你既然是砍樹人，那我還是跟你說說吧。」

「是火鍋太辣了吧。」

「多好啊，闖蕩江湖的俏麗書玉。」

「這樣啊。」甄雲韶有些遺憾，不過她馬上釋然，「那沒關係，等到了中州，事情做完了，再一起也行的。」她仍舊抱有期待。

「沒有沒有！」甄雲韶搖手晃頭否定。

甄雲韶很喜歡店裡的味道，熱氣騰騰的，胡辣麻香的。她也很喜歡這座小城的街道，「乾淨，溫柔。」用溫柔來形容一條街道，她想了想，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大概不會這麼說。看著這樣的街道，想著「乾淨，溫柔」這樣的形容，甄雲韶不由得想起一個人。初見之時，那個人給她的感覺，也能這麼形容。

而遊歷江湖一年多，煥然一新的甄雲韶早已跨出了那一步，與白薇之間不再有一層階級的壁壘。因此，不曾同人深交的甄雲韶，變得更加渴望與人建立親密關係，而白薇，是她所渴望的那個人，畢竟是白薇第一次試圖越過階級去與她對話。

白薇表情僵住，眼睛閃動，立馬做出泫然欲泣的神情，「好啊，我一直以為我們是朋友，原來是我自作多情，你根本不這麼想！」

「啊？」

白薇頗有些俏皮地說，「那可說不好哦。」

「就是獃子啦！」

甄雲韶有些詫異，「你知道我用劍？」

「原來你是這麼看待那個時候的我的啊。」

「力所能及的事呢？總還是要做吧。」甄雲韶說。

但，這個味道，是真的很不錯啊。她承認，火鍋獨特的香味兒很吸引人的胃口。

白薇抿起嘴角。見到甄雲韶，她很開心。

甄雲韶也笑了起來，「你真奇怪。」

「這樣啊。」甄雲韶皺起眉，「那其他砍樹人豈不是上當了？要不要……」

她抬頭看著空空的對面，不由得想，已經多久沒有跟人一起吃飯了m.hetubook.com.com呢？三個月？半年？一年？

甄雲韶看了看四周，「就這麼說出來，沒關係嗎？」

「當然，我可不會騙你。」白薇笑道，「我還計劃著翻了年去一趟中州呢？」

白薇搖搖頭，「小韶，不要那麼善良，其他砍樹人與你我無關。」

「做個奇怪的壞女人，不好嗎？」

李四笑問，「可是要與舊友敘舊？需要幫你們安排到二樓嗎？」

甄雲韶認真思考了一下，「以前我雖然刻板，但也不算獃子吧。」

見及眼神，白薇知道李四在想什麼，便笑道：「碰到舊友，便來看看。」她一臉溫柔地看著角落靠窗的甄雲韶。

甄雲韶的情緒從極大的滿足暢快，一下子轉到極致的震驚中。猝不及防讓她以為自己生了錯覺，以為自己根本沒來到這裏，只不過時睡在陰暗潮濕的破廟樑上，做著一個美麗的夢。

以前她有多麼不願與人深交，現在就多麼渴望與人深交。這份渴望讓她面對白薇時，變得謹小慎微起來，變得「嘴笨」起來，生怕自己言行的錯誤讓白薇討厭。現在的甄雲韶，面對「朋友」，是卑微的。有多渴望，就有多卑微。

「嗯，想去更大的地方看看。」

甄雲韶被瞧得不好意思，過往回憶也因為白薇的出現，一股腦地湧現，讓她一時之間忘記自己該做什麼，只是躲閃開目光，「我臉上有東西嗎？」

「話說回來，你為什麼在這裏？」甄雲韶問。

李四無端地想著一些事，晚秋初冬之際……他出神地看著門外細雪，細聲呢喃，「那個小姑娘好久沒來過了……」

白薇看了看她的手掌，細聲說，「你的手變粗糙了。」

以前那個總是與人保持距離的甄雲韶如同水中月，無法觸及，無非窺伺心扉，她與人交談也總是淡然正派，從不會說任何一句無忌的口語，也不會局促、尷尬、茫然、羞澀，更加不會躲閃別人的目光。

「很幸福的樣子。」

「小二，加菜！」白薇喊了聲，然後笑吟吟地看向甄雲韶，「肚子還裝得下嗎？」

白薇笑道，「江湖的做法就留在江湖裡，這裏可不是江湖，是神仙打架呢。」

「那就闖蕩江湖的美女劍客！」

「再說一遍。」

「還……有點壞？」

甄雲韶雙手捂著自己束起來的馬尾，小聲說，「不要取笑我。」

小韶……甄雲韶臉紅了起來，她想，白薇可真是厲害，居然能輕而易舉地叫出這麼親昵的稱呼。

「你不是在那封信里說過了嘛，怎麼又說。」

甄雲韶稍稍驚訝，不過轉念一想，白薇既然成神了，那麼知道自己和圖書身份也並不奇怪。

「跟我一起吃飯，幸福嗎？」

「我也不是可憐你，只是覺得上面那些人罔顧他人性命，很沒有讀書人的樣子。」

這番話其實是葉撫告訴白薇的。

相較於以往，今天的火鍋店多了不少外地人，他們從著裝和言談上就明顯同本地人不一樣。他們，基本都是砍樹人，或許是因為到店裡來尋找機緣，或許真的是被火鍋的獨特風味兒所吸引。他們的存在，讓火鍋店變得不那麼……暢快。白薇這樣形容現在的火鍋店。

白薇再次出聲，讓甄雲韶意識到，這並不是什麼錯覺，也不是乾燥的美夢。

甄雲韶連忙點頭，「對對！是太辣了！」

「我擅自揣測我們的關係了。」甄雲韶說著，又忙著解釋，「但是，相信我，我一定沒有糊弄過你，我是真的……真的……」她紅了臉，「很喜歡你！」

那個不愛說話很愛吃火鍋的小姑娘。

「真是跟以前不一樣了呢。」白薇沒有感慨，由衷地說。

吃得多，吃得開心，就容易著迷。她渾然不覺，自己對面坐了個人，當然，這大程度上跟對面的人比較特殊有關。

甄雲韶情緒又回升起來，「真的嗎？」

「奇怪的理解，但好像很有理。」甄雲韶嘀咕一聲。

白薇眼睛彎彎，「見到我不高興嗎？」

「有趣？」

「髮型很適合你。」白薇笑意不斷。

「才不是因為吃火鍋！」

這樣的神情，李四依稀記得，白薇只有面對三味書屋裡的人才會露出。他回頭望去，角落裡滿滿江湖氣息的甄雲韶正撐著手，望著窗外風雪。

「試試這個，會更加不錯的。」白薇笑著，將她特地調好的蘸碟放到甄雲韶面前。

「我還是太弱小了。」

「這不是江湖的做法……」甄雲韶雖然沒有反駁白薇的做法，但還是小聲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櫃檯處，李四一眼看到了白薇，笑呵呵地跑出來，「白姑娘，今兒個是要吃頓火鍋嗎？」他四下瞧了瞧，沒看到葉撫和葉雪衣。

甄雲韶憋住一口氣，「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

甄雲韶愣了愣，破口笑了起來，「你還是那麼有趣。」

白薇笑吟吟地說，「等著跟你重逢呢。」

「這麼說，怪讓人害羞的。」

她說著，忽然發覺自己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得吐掉氣，低頭道歉，「對不起。」

「我就是個奇怪的女人。」

「還是第一次看你吃東西呢，真有趣。」

「李老闆忙著吧。」

「因為你那個時候看起來那麼可憐，讓人心疼。」

「啊，好久不見。」甄雲韶連忙將筷子放下，看了一眼白薇，然後擠出個https://www.hetubook.com.com笑來。

「挺好的。」

甄雲韶無法說些什麼，她只是看著白薇問，「你呢，你要做到什麼地步？」

一盤盤菜進了鍋，熱氣騰騰的是火鍋，也是她們重逢后對彼此的心意。

當然，這不是她所關心的。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靠窗處，甄雲韶坐在那裡，一個人饒有興緻地跟小二聊著，大抵是火鍋菜品、吃法和講究之類的事。

短暫的發愣后，甄雲韶局促起來，變得不那麼意氣風發了。再見白薇，她很高興，但高興之餘，有些不知所措，因為她知道現在的自己不再是白薇所熟識的那個自己了。

「好！」甄雲韶不是以前的水中月，坦然地將歡喜露在臉上。

甄雲韶頓了一下，她不再躲閃目光，平靜地看著白薇，看著她的雙眼。兩三個呼吸后，她耐不住久久的目光對視，微微偏過頭去，嘴角露出不易察覺的弧度，輕聲說，「你一點沒變。」

「不過，我可不需要去擋什麼災。現在的我啊，很自由呢。」白薇輕鬆釋然地說著。

「那因為什麼？」白薇好奇地看著甄雲韶問。

「還在讀書嗎？」白薇燙好一片毛肚，夾到甄雲韶碗里。

白薇拍了拍額頭，吐出一口氣來，「哎呀哎呀，不要說這些煩人的啦，我們就好好吃著火鍋聊聊天吧。」

白薇吸了口氣，「小韶，你要清楚，若你是讀書人，那你自然可以為讀書人正骨正氣，但守林人可不是什麼讀書人，他們只是佔據了修仙資源的階級的主要代表，他們的第一目的就是資源與利益，可沒有什麼骨氣，要真說有，那麼利益是他們的骨氣。」

「話說，那天晚上，你醉酒的樣子真可愛。」

「沒關係，別人聽不到。」白薇說，「你雖然是砍樹人，但我希望你這段時間好好感受黑石城的生活便是了，機緣之內的，不必要去找尋，反正都是些沒用的機緣。」

「你一點也不弱小，自毀道基后，不過短短一年半便能以劍重塑道基，已經很厲害了。」白薇笑道，「我覺得啊，你拿劍可是比拿書厲害多了。」

那個小姑娘……

雖然是第一次吃，但是問了問小二吃法，也瞧了瞧別的桌的客人，算是知道個「燙」與「煮」，但是少了一樣「蘸」。

白薇個頭不如甄雲韶高，兩人都正坐時，她眼睛便微微向上。靜靜地看著真甄雲韶，目不轉睛，波光流連。

甄雲韶笑笑，「好啊。」

「鍋來了，客官小心！」

甄雲韶並不知道蘸料這種東西，但不妨礙她依舊能火辣辣地吃著火鍋。刺|激的辣與麻，濃郁的香與咸，這樣的搭配是絕妙的。酣暢淋漓之際和-圖-書，竟給她一種自己正在同妖魔廝殺的錯覺，大抵是都有一種爽快激烈的感覺在吧。行走江湖嘛，不就嚮往個無拘無束，自由暢快嗎。

「好久不見。」

白薇是很想跟甄雲韶一起，但是她想了想自己複雜的情況，嘆氣道，「很可惜呢，我大概不能跟你一起，有其他事。」她還是對自己那個所謂的「東宮」的身份耿耿於懷，而且她感覺自己離成為「東宮」越來越近。她無法預料自己成為「東宮」后是什麼樣子，不想因此傷害到甄雲韶。

白薇又說，「所以，我希望你這次做個看客就是。我知道你正直善良，但你說了，江湖之事，力所能及，而這次，並不是你力所能及的。」

白薇饒有興緻地看著甄雲韶，嘻嘻一笑，「你臉好紅。」

白薇無疑是個可惡的壞女人，她正是清楚地感受到了甄雲韶的心思，才會這般捉弄。當然，她還是有分寸的，畢竟，不算莫芊芊的話，甄雲韶是她第一個朋友。

甄雲韶不自然地將手放到桌子下，笑道：「不拿書筆，就粗糙了。」

「上一次黑石城大幕才過去不到兩年，守林人又再次開啟大幕，是有著其他目的的。這個目的呢，我不太好說，但你只需要知道，對砍樹人而言絕對不是什麼好事。」白薇說，「而我是來監視守林人，順便破局的。」

「怎麼，是覺得我有趣才跟我做朋友的嗎？」白薇環手抱胸，一副「質問」的模樣。

「以前啊……」甄雲韶迷茫地念叨著。以前的自己，是什麼樣的？現在的自己，又是什麼樣的？她不清楚，但是她清楚這不是自己需要去思考的事。自己是什麼樣的？這種問題總是留給別人回答的。

白薇一本正經，「不奇怪的話，才不會想著跟你這個書獃子做朋友。」

甄雲韶心情稍稍平復了一些，下意識摸了摸肚子，「問題不大。」

「真的嗎，我們可以一起啊！」甄雲韶激動地說。

白薇深吸一口氣，再吐出。她玩得很開心，是在以前的甄雲韶那裡體會不到的快樂，久別重逢的逗弄徹底彌補了她內心對「朋友」的缺憾。她相信，如果是以前的甄雲韶，一定會遊刃有餘地應對她的所說所做，因為以前的甄雲韶無法踏出與人相隔的那一步。

「啊！」白薇「大吃一驚」。

「去掉後面那句話。」甄雲韶嘆了口氣，「雖然被告訴了真相感覺很失落，不過能見到你也是值得來這一趟的。」

直到甄雲韶一筷子進鍋，發現牛肉吃完了，想要喊小二再加一份時，她的目光一瞬間聚焦到對面。

「怎麼會……」

「為什麼道歉？」

甄雲韶可不會說出「因為你m.hetubook.com.com」這種曖昧矯情的話來，她也漸漸意識到白薇是在故意捉弄她，直接拒絕回答。她岔開話題，「話說回來，你現在……」

甄雲韶咯咯笑了幾聲。她想，這樣的白薇雖然不像以前那般安靜嫻雅，但似乎讓人覺得更加親切了，似乎有著讓時間緩慢下來的本事。

「哪有那麼簡單的幸福。」

「嗯……是這麼個說法，但這無法被改變。」

小二的吆喝聲打斷甄雲韶的恍惚。她偏頭看去，小二端著熱氣騰騰的火鍋過來了。小二將鍋往桌子上一放，趕著說，「客官，菜馬上來，稍等。」

「幸福就那麼簡單的嘛。」

甄雲韶單純的渴望讓白薇不忍拒絕，她只能給一個沒有保證的回答，「可以啊，到時候我們一起，看遍中州風景。」

「還在讀，畢竟是習慣嘛，改不了，也不想改。」

……

似乎，快一年半了。

也還是挺寂寞的。

以前，她喜歡吃素，因為行事清淡，連著胃口也很清淡。但現在，她喜歡吃葷，不是因為行事葷辣了，而是酒肉穿腸過的滋味兒，實在是讓人著迷，讓人慾罷不能。

甄雲韶臉更紅了，大聲道，「很普通的喜歡，朋友！我希望跟你做朋友！」

「你也要去中州？」

白薇又滿面笑意地說，「不過，我更喜歡現在的你。」

甄雲韶捂住臉。

她眼神恍惚，伸出手指，輕輕一招，引來一朵細雪。細雪在她控制下，安然立於指尖，沒有融化。規則的冰晶印入她的眼睛，印在冰晶上的周遭倒影，如同流年幻影一般，閃爍著。她依稀從裏面看見了一件又一件過往之事，那些事像照在心裏的白月光，獨佔了一片地，不被觸及，不被提起，獨屬於她自己。

菜品陸陸續續地送了上來。

「我很喜歡黑石城，所以，我希望這裏的一切都完好無損。」白薇溫聲說著，「當然，我更希望你安然無恙。」

「別這麼說……」甄雲韶到底是架不住壞女人的捉弄。

白薇笑了笑，「當初我的事，可不是你力所能及的，為什麼要去做呢？」

白薇眨眼笑道，「那不就對了。」

「我還是很想念以前的學園時光的，但現在的每一天我更喜歡。」她在心裏回答自己那份一個人的寂寞。

甄雲韶認真地看著火鍋湯底。她是從來沒見過這種一鍋混雜亂燉似的吃法的，放在以前，她根本不會接受這種食物，但是現在，這種食物給她一種「冬天就是該吃這種」的感覺。她也對這種感覺沒有什麼意外，畢竟，四處「流浪」的人可不會掰手指細數自己吃過多少次精緻的食物。

甄雲韶眼神茫然，恍惚地看著白薇問，「朋友……我們是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