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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清醒的人，已在厲兵秣馬。

顧青輕聲道：「去蜀中，回青城縣，據我猜測，叛軍應該打不進蜀中，那裡暫時安全。」

顧青深沉地道：「天子或許有猜疑，但他恐怕仍不敢相信安祿山真敢明刀明槍反了大唐，朝臣們有些或許知情，他們和天子一樣，都不敢相信他能打進長安，而我，早在安西就知道安祿山即將要反，但這個消息我不敢對天子說，怕他治我離間君臣之罪……」

隨著許管家中氣十足的一聲吆喝，府邸大門打開，一群下人手忙腳亂上前行禮，有的伶俐地用撣子給顧青掃身上的灰塵，有的木訥地咧嘴直笑，丫鬟們站在前院，怯怯地行禮后急忙奔入後院收拾卧房。

顧青嘆道：「因為馬上要天下大亂了，咱們的商鋪若繼續開下去，過不了多久會被燒光砸光，血本無歸，必須趁著時局未亂之前趕快收手，多少能挽回一點損失……」

郝東來徹底怒了，再也顧不上禮儀，像只吃撐的蛤蟆，肚皮高高鼓起，然後衝著石大興撞過去，口中大喝道：「姓石的，我與你拼了！」

顧青嘆道：「你們知道安祿山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若他起兵造反，不管攻入哪個城池，若知道城池裡有我名下的商鋪，你猜商鋪的掌柜和夥計會是怎樣的下場？趕緊結束商鋪，遣散掌柜和夥計，是在救他們的命，明白嗎？」

「這幾年家裡換了幾個下人，老朽做主踢走和*圖*書了幾個幹活偷懶的，又招了幾個手腳勤快的，去年有個丫鬟手腳不幹凈，偷了後院書房的一塊上好硯台賣錢，被後院別的丫鬟揭舉，老朽讓人打了一頓板子，趕出府了，事情不大，老朽沒讓報官，怕說出去讓人笑話，壞了侯爺的英名……」

郝東來咬了咬牙，道：「我這便去辦理賣商鋪之事。」

遠離了塞外漫天的風沙，回到長安又體會到熟悉的人間煙火味，這座宅邸越來越有家的味道了。

顧青笑道：「幾年時間，你們將商鋪擴張到整個關中，已經很厲害了，沒讓我失望……」

顧青眨眨眼，迅速轉身看了一眼，許管家站在身後，一臉微笑神情不變，顯然對兩位掌柜的惡鬥習以為常，連周圍下人們也是一副淡定的表情，一點也不慌張，更沒人上來勸架。

郝東來訥訥道：「也……也包括長安嗎？安祿山會打進長安城？」

一座他並沒有當成家的房子里，仍然有人把他當成家人。

自嘲似的笑了笑，顧青道：「有意思吧？君臣都在猜疑試探，叛臣劍拔弩張一觸即發，而我，這個真正知情的人卻隱瞞不敢報，因為扯下最後一塊遮羞布的人不但無功，反而有罪。」

顧青走得很慢，臉上一直帶著微笑，聽著管家絮絮叨叨地說著家長里短雞毛蒜皮，心情不知不覺愉悅起來。

然而此刻看到許管家那張驚喜若狂的臉后，顧青站在門www.hetubook.com.com前忽然有一陣短暫的怔忪。

兩位掌柜寂然無言。

對於自己的府邸，顧青其實並沒有太多感情羈絆，在他眼裡這座府邸不過是個住宿的地方。

郝東來露出得意之色，笑道：「整個關中的城池裡都有咱家的商鋪，蜀州青瓷如今已被很多權貴官員追捧，欲求一件而不可得。畢竟是貢瓷，而且出自貴妃娘娘的故鄉，被陛下和娘娘喜愛，下面的權貴官員自然瘋狂效法購之。」

兩位掌柜大驚：「安祿山造反？」

顧青冷冷道：「有個絕密之事，離開這個屋子誰都不準說出去，否則必死……范陽的安祿山就快起兵造反了，他手中有二十萬精兵，一旦起兵便是席捲天下之勢，你們說我該不該賣掉商鋪？」

兩位掌柜神情灰敗，瞬間彷彿老了好幾十歲，二人起身正待告退，石大興忽然停下腳步問道：「侯爺，如此大事，為何長安朝堂卻沒有半點風聲？難道咱們大唐的天子和朝臣皆不知嗎？」

郝東來肥臉漲得通紅，結結巴巴道：「是……是虛胖，身子抱恙，腎陽有虧而致虛胖，侯爺，小人身上長的不是肉，是嘔心瀝血打理買賣落下的病！」

顧青沉默許久，緩緩道：「會。」

顧青恍然：「做買賣做到腎陽有虧的地步，郝掌柜果真殫精竭慮，讓我倍受感動……」

「說話便是三年，侯爺總算回家了，以後可不敢去那麼遠了，有ｍ.heｔｕｂｏoｋ.ｃom.ｃom家萬事足，留在家裡心中才安寧，侯爺，前院的銀杏樹長粗了一圈兒了，您看，還有東院的牡丹花，幾開幾謝，好幾輪了也沒見家主來賞花兒，若花兒有靈性，得知家主回來了，明年一定開得比往年更嬌艷……」

郝東來還沒來得及高興，旁邊的石大興從容地補了一刀。

兩位掌柜剛露出高興的表情，顧青笑容卻忽然斂起，神情嚴肅地道：「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你們馬上去辦，不管理不理解，你們都要馬上辦好。」

它是房子，不是家。

石大興想了想，道：「每年除去商鋪和僱人等等開銷，純利大約四萬貫以上，商鋪開得多了，各種開銷難免繁重，主要是石橋村的瓷窯燒出來的瓷器太少，否則得利應該遠不止此數……」

顧青將二人叫進房裡，二人坐下后，郝東來剛準備說什麼，被顧青擺手制止了。

顧青哦了一聲，又道：「每年得利幾何？」

顧青緩緩道：「接下來咱們所有的商鋪全都關門，店夥計全部遣散，包括長安的商鋪，也都關了，一家不留，儘快將賣商鋪的錢收攏起來給我。」

許管家躬身跟在他身後，一邊走一邊嘮叨。

郝東來面色一僵，淚眼婆娑怒視石大興，尖聲道：「姓石的，非要跟我過不去是嗎？」

石大興冷冷道：「我是見不得虛偽小人蒙蔽侯爺。」

兩位掌柜瞪大了眼睛，呆怔許久，郝東來渾身肥肉一哆嗦m.hetubook.com.com，氣急敗壞道：「侯爺，這是為何？好好的買賣為何要收手？」

扔下二人在院子里浴血火併，自己邁步進了後院，顧青邊走邊道：「許管家，那倆貨打完后罰他們站在院子里牽手一個時辰，並且還要深情款款對視，我先補個覺，待他們牽完手後來後院見我。」

石大興也道：「我去遣散夥計。」

兩位掌柜一呆：「天下大亂？侯爺何出此言？」

是的，所謂盛世的最後一塊遮羞布，刀沒架到脖子上以前，大家都在粉飾太平，明知臣已不臣，仍在天真地以為他不敢打，以為他的心裏仍有忠孝善惡。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李十二娘和張九章的府邸都更像他的家，在他們的府里顧青能感受到親情的溫暖，所以這也是顧青回到長安后，寧願先去李十二娘府上赴宴也不願回自己府邸的原因。

許管家滿臉堆笑應了。

三人都沉寂下來，良久，石大興神情悲戚道：「煌煌盛世，難道一朝就會傾塌嗎？天下何處可安？」

「『殫精』或許有，『竭慮』可不見得……侯爺走後，這胖子索性便住進青樓了，長安平康坊的青樓姑娘們，鮮少有未曾被他糟蹋者……」

伸展著懶腰走出卧房，郝東來和石大興一臉生無可戀地並排站著，二人的目光不經意對視，隨即統一露出作嘔的表情，剛才的牽手和深情款款對視對二人殺傷力極大。

幾年沒回家，卧房意外地沒什麼霉味兒，顯然每天都有丫鬟m.hetubook.com.com打掃，而且還在裏面掛了幾個鏤空的香薰銅球，味道聞起來很舒服，顧青已很久沒睡過如此舒服的覺了。

跨入家門的一剎那，顧青立馬適應了自己是家主的角色。

房子里有管家下人，但沒有親人和愛人，整個府中只有他這一個主人，每天看到的是下人丫鬟們誠惶誠恐的臉龐，在這座府邸里，沒人敢跟他大聲說話，他皺皺眉頭丫鬟們都會嚇得跪地請罪。

許管家正在嘮叨，斜刺里忽然竄出來兩道人影，一肥一瘦，顧青猝不及防被拽住了衣袖。

一個多時辰后，顧青打著呵欠從卧房裡走出來。

「遣散掌柜和夥計時不要跟他們說原因，有些能力比較強而且對咱們忠心的，可以適當帶幾個走，連同他們的家眷一起回蜀中，不要心存僥倖，叛軍勢大，傾巢之下絕無完卵。」

「咱們的買賣這幾年如何？擴張了嗎？」

顧青笑了笑，人間煙火氣更濃郁了，陽間的味道。

郝東來和石大興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拽著他，郝東來泣道：「侯爺，侯爺，您可算回來了，您不在的這幾年，小人茶飯不思，夜不能寐，每時每刻都在想著您，記掛您在千里之外的安西吃得可好，穿得可暖……」

兩位掌柜一愣，急忙應是。

顧青含笑打量著郝東來，摸著下巴道：「郝掌柜好像真的圓潤了幾分，臉也更大了……」

石大興抹了把眼淚道：「侯爺不要信他，您走以後郝胖子吃得比誰都多，您看看他的身形，更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