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二
末了，程老夫人帶著鄧文瑩母女灰頭土臉離去，傅蘭芽無心再在此處逗留，回頭往河畔一望，見阿滿不知何時攜著瑩瑩走到了河邊，兩個人慢吞吞蹲下身子，將手中的燈籠放入河中，河燈燈光搖搖曳曳，將孩子們小小的臉龐照亮。
路過最繁華的珠市時，她和謝婉正說著話，就聽一直望著窗外的阿圓道：「爹爹，爹爹。」
謝婉瞥見，暗暗點頭。
夫妻倆都隱約明白到底什麼緣故，可平煜當年吃下去的赤雲丹又不能吐出來，如今養在心脈里，大有代代相傳之勢，好吧，眼下連女兒都不能倖免。
傅蘭芽見早料到會如此，笑了起來，既是鄧文瑩，她何需剛才費心做安排，如今已部署下去，倒也無需攔阻，就見周圍圍攏來幾名婦人，其中一名四十左右的紫裳貴婦尤為步履匆匆，一邊快步走來，一邊聽左右兩邊貴婦耳語，頻頻點頭。
她挑挑秀眉，氣定神閑放下窗帘。
再想到近日屢屢傳來沿海倭寇潰敗的捷報，越發覺得平煜跟大哥所忙之事都與浙江倭亂有關。
兩人光明磊落，行事只求心中無愧，所謂「貞毅」之名，不過是慣於沽名釣譽的世人以己度人罷了。這等自相情願強加於人的「饋贈」，說起來只覺可笑。
每逢花燈節，城中百姓便會在河裡放河燈，河燈順流而去，取「去病」之意。越放的早，得著的彩頭越好。
果然，念頭一起，事主就來了。
她再左右一顧，忽然在平煜身邊那群衣料耀眼的男子發現了兩個老熟人。
謝婉也狐疑地凝眉。
一行人繞過高高豎起的護簾，果見河邊滿是珠環翠繞的婦人，不少小兒蹲在河邊玩著花燈，衣裳俱貴不可言，一眼望去，怕是滿金陵城的達官貴人悉數聚於此處。
平煜更是對小女兒愛若珍寶，只要在家，全無父親的威嚴，恨不得將時時刻刻阿圓捧在手心。
昨夜他又是半夜才回。
瑩瑩和子悠都不算病弱，但因無赤雲丹護體，難免有些小病小痛，謝婉一片慈母心腸，未能免俗，也想帶孩子來討個彩頭。
那個推人的小姑娘素來霸道，剛才已使出七八成力，哪知竟未推動這女娃娃，不由露出錯愕的神色，不過很快，她又再次出手，惡狠狠推向阿圓。
不等傅蘭芽吩咐，剩下兩名暗衛便領著丫鬟們急追而上。
可眼見女兒的身板超過同齡人好幾寸，大有哥哥們一路猛漲的架勢，平煜的笑容便有些勉強了。
子悠連忙跟上。
唯一讓夫妻倆憂心的是，阿圓雖是閨女，論起長勢，一點也不比兩個哥哥差，飯吃得多，個子躥得高，就連力氣都甚是可觀。
還沒等阿圓跑到河邊，意想不到的情形發生了，兩名女娃娃中較高壯的那名回頭一望，忽然起身，疾步走到阿圓跟前，仗著身高優勢，猛推阿圓一把，嘴裏道：「這是我們放花燈的地方，不許你過來！」
身上穿著件銀白色織錦袍，腰間別著塊墨玉，雙眸如星，臉上帶著點笑意，正抬頭望著匾牌，身後擁著一眾男子。
傅蘭芽心知陳爾升經過這幾年的磨礪，雖依舊不多話，辦事卻日益靠譜，不過，她沒想到的，平煜連走時也不忘吩咐花燈節出遊之事。
最小那個口齒尚有些不清，力氣卻不小，執著地用小胖手扒拉一番后，終於得以撥開兩個哥哥，隔著裙裳抱上母親的小腿，仰頭憨憨道：「娘。」
更怪的是，半月後，她平白染了怪病，癸水一來便淅淅瀝瀝不止，好不容易調養好了，等嫁入襄陽伯府，卻幾年未有生育。
進屋前，傅蘭芽不經意往外一看，就見子悠總算放下芥蒂，肯與阿意和阿圓一處玩了。阿滿呢，卻居高臨下杵在瑩瑩跟前。
和圖書她這位小姑子，看著嬌婉，實則精明剛強，從不肯惹事，然而真遇到事，卻也斷無退避的道理。
謝婉得知此事，苦求數日，見難以撼動父親的決心，悲怒之下，索性自斷一指以明志，說：「女兒並非那等愚貞之人，說不出什麼『非傅公子不嫁』的話，只是眼下正當傅家蒙難之時，若謝家解除婚約，與那等背信棄義的小人行徑何異？女兒不忍父親被世人所唾罵，又不能忤逆父親，好生煎熬，只能出此下策。」
記得她睡得正酣時，忽被溫熱熟悉的男性氣息覆蓋住，接下來，吻雨點般落在她頰邊、頸上和胸前，惑人又灼燙。
剛走了幾步，阿滿阿意按耐不住，興奮地拔步就往聚滿了男娃娃的一處跑去。
傅蘭芽決定讓自己心寬起來，日後的事，眼下擔憂不著，反正三個孩子都沒病沒痛的，算起來已是天大的福分。
傅蘭芽卻坦坦然地受了。
妝扮好，傅蘭芽卻不急著起身，撇過頭往窗外看，就聽廊外傳來一陣吧噠吧噠的腳步聲。
傅蘭芽和謝婉對了個眼。
傅蘭芽心中一動，扦簾往外一望，就見對面一座樂坊，匾牌上書著「於飛樓」，門口立著一個高挑男人，剛從馬上翻身下來。
進入她時，他低喘著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
她低嘆口氣，覆上謝婉的手背。
傅蘭芽和謝婉帶著阿圓、瑩瑩、兩位乳娘坐在一處。
她目光落在謝婉的手上。嫂子一雙手生得極好，手指纖細潔白，指甲瑩潤飽滿，若不是缺了左手小指，當真毫無瑕疵。
等放了花燈，早早離開此處便是。
傅蘭芽自然願意。
「娘。」幾個孩子爭先恐後往她懷裡鑽。
又聽說前些時日，於飛樓不知從何處引來了十余名絕色少女，個個色藝雙絕，一度引得萬人空巷。
謝婉臉一紅，含笑啐傅蘭芽一口，心卻放了下來，道：「倭寇素來在福建、浙江作亂，倒未聽說過與金陵扯上關係，你大哥整日忙得不可開交，我見不到他，也沒往此事上細想。既聽你這麼說，多半是與倭寇有關了。」
傅蘭芽瞟見兩個兒子的小動作，只當沒看見，兩個孩子都是人精，歷來極有主意，只要不逾矩不亂來，她允許他們保留自己的想法。
鄧文瑩不可思議地看著婆母，面色青一陣白一陣，怒其不爭道：「母親——」卻換來程老夫人一個警告意味濃重的大白眼。
「嫂子。」傅蘭芽笑吟吟地下了台階。
她目光一定，正沉吟間，忽覺兩道不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一抬頭，卻見一輛馬車一縱而過，窗帘落下的瞬間，她看見了鄧文瑩幸災樂禍的臉。
大女兒乃是她嫁來金陵一年後，丈夫的通房所生，自小便被抱養在她身邊，數年下來，倒也養出些情分。
當年右護法假扮鄧安宜之事，雖然被皇后和永安侯齊力下令死死捂住，卻因當時右護法落網之事，軍中耳目眾多，難免走漏了風聲，消息傳開，鄧文瑩的婚事徹底擱淺。
兩道旨意看似沒什麼聯繫，金陵更與倭寇作亂的浙江並不在一個省份，但傅蘭芽心知，皇上之所以在這等關鍵時刻讓一貫倚重的平煜離京，暗中定有旁的安排。
兩月前，浙江沿岸倭寇進犯，總督兩廣軍務張晉奉命巡撫浙江。
眼下一家人來到金陵已有月余，本地官員聞得消息，每日都絡繹不絕上門拜訪，平煜卻神龍見首不見尾，甚少待在府中，也不知整日在忙些什麼。
讓傅蘭芽沒想到的是，阿圓也一反常態，沒隨幾個哥哥湊熱鬧。
平家三兄妹雖然從無「去病」之需，傅蘭芽卻想讓幾個孩子看看金陵本地節日盛景。
瑩瑩最文靜，手持一盞下人遞來的琉璃燈和-圖-書，乖巧地依在母親身邊。
她越想心裏越發彆扭酸澀，這樣的好夫君好姻緣，她曾經唾手可得，若不是陰差陽錯，怎會讓傅蘭芽趁虛而入。
從她這個角度看，正好見阿滿繃著小臉將手掌攤開，把一件亮閃閃的物事遞給瑩瑩。
平煜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心思卻縝密穩妥，既這麼安排，想來也是做了萬全準備。
李珉因著二哥李攸訂親之事，留在京中相幫，未隨平煜一道來金陵。因而這幾月，府內外的防務一向是由陳爾升在把關。
傅蘭芽對這位嫂子向來是發自內心的欽佩，也知她絕非無知無識的深閨婦人，便將自己的猜測說與嫂子聽，眨眨眼笑道：「大哥這般愛重嫂子，什麼事捨得瞞著嫂子？」
就聽謝婉在耳邊笑道：「這幾個孩子到底還小，玩不了多久準會鬧彆扭，也罷，隨他們鬧去。」
阿圓聳聳肩，很快便將此事拋諸九霄雲外，邁開小胖腿，繼續往河邊走。
她的意識被他強烈的衝撞弄得支離破碎，哪還有暇分辨話里的含義。
所幸的是，孩子畢竟還小，一時也看不準，也許長個幾年，藥性便漸漸融入骨血中，不再一味猛漲身高也說不定。
昨夜主屋裡後半夜的動靜，林嬤嬤只佯作不知，比對了一番傅蘭芽身上的翡翠色薄春衫，便從身後丫鬟托著的水晶盤裡挑一朵水粉色茶花，替傅蘭芽別在雲鬢上。
傅蘭芽是被窗外小兒的嬉鬧聲吵醒的。
阿滿阿意已是出了名的結實高大，若是阿圓的個頭能趕上兩個哥哥，以後與一眾世家小姐往來，唯獨女兒牛高馬大的，實在不算什麼妙事。
傅蘭芽睨了睨大兒子，三個孩子中，阿滿最肖平煜，雖才五歲，五官卻已出落得俊逸飛揚，雖不怎麼愛笑，但往人群中一站，仍如寒星般打眼。
路上，兩個女娃娃得知要出去賞花燈，樂不可支，不時拍著小手，咿咿呀呀唱著不成調的兒歌，偶爾還會在母親懷中站起來，掀簾興緻勃勃往街上顧盼。
傅蘭芽和謝婉出來得不算早，到河邊時，護城河早已戒嚴，百姓們都被河岸邊豎起的長長帷幔隔在一丈之外，交頭接耳地說著話，嗡嗡聲不絕於耳。
到了跟前，那婦人先是狠狠瞪了鄧文瑩一眼，隨後滿臉歉色對傅蘭芽道：「平夫人，當真對不住，老身管教無方，孫女推令嬡在先，媳婦出言不遜在後，說起來，都是老身的錯，返家后，老身定會嚴加管教，在此先誠心誠意向平夫人賠個不是，還望平夫人莫要怪罪。」
鄧文瑩成親后的生活，傅蘭芽無心打聽，但如今皇后失勢，宮中袁貴妃得寵，永安侯府一干男丁都因蛇毒之事不得啟用，勢力早已大不如前，鄧文瑩未必不受牽連。
誰知車還未停穩，便有幾名官員得到消息，一溜小跑到了馬車前，躬身笑道：「不知都督夫人也來此處賞燈，險些唐突，眼下都已打點好，還請兩位夫人入內。」
待夜色降臨，傅蘭芽便同嫂子攜著幾位小兒出了府。
傅蘭芽恍惚了一瞬，剎那間，彷彿時光倒流，竟想起和平煜初當初相處時的情形。
周圍的嘈雜聲瞬間安靜下來，百姓們紛紛將目光轉向這邊。傅蘭芽怕引人側目，不好再推拒，便戴著帷帽，攜著謝婉，領著乳娘下了馬車。
她倒也不意外，只輕嘆口氣，掀開簾幔，喚下人端水進屋。
坐下后，謝婉說起傅延慶，秀眉微蹙，輕嘆道：「近兩月比去年剛來金陵時忙上百倍，整日待在衙門，縱是回府也是深夜，不知你大哥為何那般忙碌。」
這不，平大人連來金陵處理公務，都捨不得跟小姐分開一時半刻。
路上突然疾行而來一行女眷，領頭那人是名hｔtps://ｗwｗ.hetｕｂooｋ•cｏm•ｃｏm妝扮考究的麗人，也戴著帷帽，面貌不可見，一手牽著那名哭哭啼啼的小女孩，身邊前呼後擁，派頭十足，謝婉和傅蘭芽聽的聲音，同時轉過頭。
成親后，傅延慶與謝婉何等恩愛情濃自不必說，然而一說起所謂「貞毅娘子」的稱號，夫妻都很是不以為然。
瑩瑩歪頭看了一會，小心翼翼接過，胖乎乎的臉頰上露出小小的酒窩。
傅蘭芽用帕子拈了一塊點心吃，暗忖，大哥的情形倒是跟平煜不謀而合。
程老夫人見傅蘭芽笑容可掬，背上越發發涼，想起曾聽自家侯爺說起平都督也是這般笑面虎一般，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怎能惹得起，心裏先把鄧文瑩痛罵了百八十遍，忙壓著鄧文瑩和孫女致歉。
出於擔憂，平煜只要在家無事，便會拿了軟尺給阿圓比量，若是阿圓又猛躥了身高，他臉上便會浮現怪異之色。
想到此，她望著傅蘭芽的目光越發變得咄咄逼人。
阿滿阿意身量不足，尚騎不得馬，兄弟二人只能共乘一車。
傅蘭芽對程老夫人回以半禮，和顏悅色道：「程老夫人言重了。」
她桃腮發燙，忙將目光投到妝台銅鏡上，由著林嬤嬤梳發。
她正要欣慰女兒身上有了幾分溫婉的跡象，誰知一轉身的功夫，就見女兒高高興興地舉起一盞燈，吧噠吧噠往河邊走。
拉著她進了屋。
跟謝婉出來后，傅蘭芽見天色尚早，想起金陵城中一座鳳棲樓點心不錯，便對嫂子道：「難得出來一回，何不盡興再走。」
用完膳，阿滿由著乳娘凈了手面，端坐于桌邊，希翼地問：「娘，今日是花燈節，瑩瑩表妹是不是今日要來咱們家玩？」
傅蘭芽目光從平煜背影上移開，落在那匾牌上，哪怕她初來金陵，也知於飛樓是出了名的銷金窟，裏面的樂姬無一不是千里挑一的尤物。
接了奏摺后，皇上不知出於什麼考慮，明面上派了兵部左侍郎李天憲以祭海的名義掛銜前往浙江，另一方面，卻派五軍都督、鎮海侯平煜來到金陵部軍。
當年傅家出事時，謝父雖然也曾四處奔走，但眼見傅家翻案無望，為了女兒的日後，謝父便盤算著解除女兒與傅延慶的婚約。
從揮動的手臂動作來看，女兒似乎要將手中的燈高高舉起，再甩到河中。
謝婉莞爾，來不及接話，手中兩個孩子便掙脫了她的手，跑到平家三兄妹跟前。
傅蘭芽本想讓馬車停在一邊，待裡頭官員女眷散去，再去河邊湊個熱鬧。
人越是在逆境，越容易遷怒他人，這道理在鄧文瑩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她笑了笑，客客氣氣道：「好端端的放著花燈呢，令嬡竟無端推搡我女兒，也不知傷了何處，倒叫我好生心疼，咱們都是做母親的，若平夫人今日不給個交代，怕是有負平夫人素來知書達理的名聲。」
她困得睜不開眼，嬌嗔著想要推開他，他卻將她擁在懷中不放，霸道地脫下她的寢衣。
到了第二年，永安侯才左挑右揀選了門親事，將鄧文瑩遠嫁給金陵襄陽伯的小兒子。
「夫人。」林嬤嬤笑著從外頭進來，打斷她的沉思，「梳妝完就該用早膳了。」
子悠記打，到了阿滿阿意麵前，想起上次之事，又緩下腳步，眼睛里浮現一點戒備的意思，顯然對上回兄弟倆欺負自己之事還記憶猶新。
陳爾升帶著一眾護衛相隨。目的地是護城河。
那處河畔相比別處算得安靜，河邊只有兩名六七歲的小姑娘，兩人都穿著胭脂色襦裙，衣著很是體面，不知是哪位府中的小姐，身邊圍著幾名僕婦。
傅蘭芽卻對那兩名暗衛使了個眼色，讓她們去打聽這兩名小姑娘什麼來歷，環顧四周，
m.hetubook.com.com見有不少目光瞥來，心中越發有了計較，又低聲囑咐幾句。
此事轟動一時，傳揚開去，謝婉在士大夫口中得了「貞毅」之名。
思忖間，鄧文瑩已牽著那名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到了跟前，不及細打量傅蘭芽，先將地上那名小姑娘拉了起來，見女兒哭得傷心，又急又氣，摟過女兒，抬頭朝傅蘭芽看來。
謝父本就對傅家父子隱含愧悔，見狀，大為震撼，再不忍逼迫女兒另聘人家。
用過午膳，二人便商量晚上花燈節出遊之事。
傅蘭芽和幾名暗衛阻止不及，忙閉上眼，就聽一聲哎喲聲，有什麼重物被甩了出去。
她笑了起來，提裙起身，走了幾步，就見幾個胖乎乎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風一般卷到身前。
稍後，他負手往樂坊內走。
再一睜眼，就見那名小姑娘仰面八叉倒在地上，摔得七葷八素，等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小嘴一撇，哇啦哇啦哭了起來。
傅蘭芽剛迎到廊外，就見大嫂謝婉施施然走到庭院中，手中一邊一個，拉著瑩瑩和子悠。
兩人一拍即合，相視一笑，帶著孩子們上了馬車，便往鳳棲樓而去。
一邊說，一邊想起幾年前，她因不甘心讓傅蘭芽順遂地嫁給平煜，曾在平煜和傅蘭芽訂親前夕，四處散播傅蘭芽婚前失貞的謠言。
傅蘭芽靜靜看著那人走近，見這麗人身姿和步態再熟悉不過，暗訝，鄧文瑩？
傅蘭芽眉頭一皺。
阿圓才三歲，長得如玉雪堆出來的娃娃，漂亮得出奇，但凡見過這孩子的，就沒有不發自內心喜歡的。
她淡淡道：「來了又如何，你們雖肯跟瑩瑩玩，卻總欺負表弟子悠，怎麼，今日還要如此？」
抱著阿圓在桌邊坐下，她接過林嬤嬤遞過來的粥碗，用勺子舀了粥，親自餵給阿圓。
所幸，陪同傅蘭芽母子的一眾丫鬟中，平煜早在幾年前便安插了數名武藝高強的女暗衛，應變能力百里挑一，陳爾升低聲做了安排，便守在簾幔外。
這道旨意一下，傅蘭芽本已做好了跟平煜分離的準備，不料出發前幾日，平煜卻笑著對她說，難得有機會故地重遊，他預備帶她和孩子們一道前去金陵，讓她連日整理行裝。
這消息對她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萬分絕望時，她因當初得病的時機太過湊巧，曾疑心身上的怪病與平煜有關，細想之下，卻怎麼也尋不到證據，尤其在她心底深處，無論如何不敢相信平煜竟待她如此狠絕。
幾個乳娘沒能攔住，虧得幾名女暗衛反應快，忙寸步不離護在一旁。
瑩瑩是大哥的大女兒，今年四歲，性子隨了大哥，很是乖順穩重，說話么，又像大嫂謝婉，輕聲細語的。出於「遠香近臭」的原理，比起親妹妹阿圓，阿滿阿意顯然更加喜歡瑩瑩。
鄧文瑩不情不願道歉時，場面一度十分難看。
此子雖是將門子弟，卻身體孱弱，性情唯唯諾諾，不喜拉弓射馬，反好遛鳥玩樂，整日遊手好閒，不為襄陽伯所喜，滿金陵城但凡有些體面的人家，都不願將女兒許給此子。
因本地官員為了自己女眷方便，常會借用手中權利封河一個時辰，待官員們女眷放過河燈后，才會放百姓進來。
每逢花燈節，金陵城百姓皆空巢而出，護城河邊尤為人滿為患。
隨後，林嬤嬤在鏡中打量傅蘭芽，看著看著，嘴角泛起笑意，小姐嫁給平大人已有八年，正是大好的年華，因著夫妻和睦，小姐比在閨中時還要婉約幾分，整個人彷彿一朵清晨帶露的牡丹，明艷得讓人不敢逼視。
兩大一小，如出一轍的胖大小兒。
末了，他撇下兩兄弟，轉而走到阿圓跟前，老成持重地摸摸阿圓的頭，將懷中藏了一路的糕點拿出來與阿圓同吃。
最hetubook.com.com後也不知是怎樣才饒過了她，反正她早上起來后，無論怎麼回想，都想不起平煜那句話到底說的什麼。
再有，哥哥一年前外調金陵，如今正任著金陵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她思念兄嫂，也想藉此機會與兄嫂一家人好好聚一聚。
後來傅家翻案，傅延慶恢復官職，第一件事，便是上謝家提親。
謠言散播得極快，眼見傅蘭芽嫁入西平侯府後斷不會好過，她正稱意，不料沒過多久，便因平煜母親一番鏗鏘有力的維護之語，很快將謠言鎮壓了下去。
說到「平」字，她舌頭咬了一下，似乎極不甘心將這稱呼宣之於口，一瞬間，目光驀地湧起濃濃不善，盛怒中還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恨意，勉強維持著貴女風度，她淡淡掃了傅蘭芽一眼，見傅蘭芽身姿纖穠合度，氣度如雲，穿戴並不打眼，然而細究起來，傅蘭芽身上竟無一處不矜貴，想起曾聽起姐姐說過平煜自成親后，待傅蘭芽如珠如玉，她聽得心頭髮木，尤其是平煜如今大權在握，偏又謹言慎行、滑不溜手，皇上倚重之，更信賴之，此事世人皆知。
傅蘭芽和謝婉笑著駐足看了一會，稍後，相偕到屋中說話，任由孩子們在庭院里玩耍。
起初，平煜嘴硬：「這有什麼不好？誰說女兒家就得弱不禁風的？」
坐起時，她出於習慣往身側摸了摸，果然，衾被已然涼透。
另一個小姑娘似乎嚇壞了，怔怔地看了一會，也忘了扶起地上的姐姐，哭著往一旁跑去。
阿滿阿意擺了擺手，忙要表一番決心，下人便笑著稟道：「舅夫人和兩位公子小姐來了。」阿滿阿意歡呼一聲，往外跑去。
顯然，鄧文瑩剛才也看見平煜進了於飛樓，臉上也不知是失落還是痛快，怪異得很。
倭寇氣焰囂張，張巡撫不敢託大，一道摺子回京，請求皇上派人增援。
阿滿阿意跟在母親和妹妹後頭，也在桌邊坐下，聽了這話，古怪的對了對眼，卻沒有接茬。
調養兩年後，她又掙命般生下小女兒，原以為怪病已告痊癒，大夫卻告訴她，她往後再難有子嗣。
初夏時節，天亮得早，南國的夏日與北地不同，明耀晨光順著窗棱撒入房中，將屋內每一個角落都蒙上一層金紗，傅蘭芽閉目躺了一會，見天色不早，雖仍睏倦，也只好擁被起身。
裏面皆是女眷，剛才那名引路官員及陳爾升都得止步。
因平煜早有了吩咐，傅蘭芽剛令人到外頭傳話，時下正任著五軍都督府參贊的陳爾升便回話道：「已做好安排。」
阿圓也忙扭著身子從傅蘭芽腿上下來，揮動胖胳膊胖腿跟在兩個哥哥身後。
誰知阿圓身子不過往後微退了幾步，很快又釘在原處。
耳邊阿圓仍在興奮地喚著：「爹爹，爹爹。」
傅蘭芽看著小姑娘，搖搖頭，何必呢，第一次已經給了機會，非要一再欺上來。剛才她們之所以攔阻，無非是怕小姑娘摔得太慘，哪曾想這孩子這般不識趣，。
傅蘭芽笑著蹲下身，用帕子替三個孩子拭了拭汗，目光一個一個掃過，越看越愛得不行，重重在每個孩子的頰邊親了一口，這才將最小的那個抱在懷中，往桌邊走，嘴裏卻對阿滿阿意道：「你們帶妹妹玩耍時需得萬分小心，妹妹年紀小，又是女兒家，哪比得上你們兄弟倆經得折騰。」
看看吧，平煜不過來金陵督軍一趟，滿城勛貴聞風而動，連她公爹都上趕著去巴結。
謝婉驚訝地低呼道：「阿圓。」
阿圓天生大力，可以單臂舉起子悠，發起橫來，豈是一個七八歲的女童所能抵擋，只不過以往為了低調，她和平煜從不敢對外說起罷了。
待認出傅蘭芽，鄧文瑩錯愕了一下，隨即冷笑道：「原來是你？平……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