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看她一會，淡淡說：「走吧。」
摸摸錢包，那張燙手的飯卡就在裏面。
禹明鼻子里哼一聲，起身走過來，從後面握住她的手指，幫她從錯誤的位置移到正確的位置上，輕蔑地看著她：「今天要是學不會托下頜，以後你別說是我師妹。」
「啪啪啪啪啪——」這次打了起碼五下。手術室門一開，禹明正好掛掉電話，從外頭進來，怔了怔。
她慢慢走過，盡量小聲。
「你就這麼托？」禹明露出嘲諷的表情。
禹明不接：「餓都餓完了，對不起有什麼用？」
第二天一早，羅主任正式跟大家介紹新來的四個同學。
舒秦有點忐忑，這位師兄看上去臉色不好，不會真餓了兩頓吧。
那你還說風涼話。
舒秦默默站在一邊，比手背更疼的，是自尊。
直覺，放眼整個科室，只有你才會把題目玩這麼複雜。
禹明默了默，走過來，對劉教授說：「劉教授，隔壁還有一台急診要來，我帶這學生出去了。」
舒秦跟在他跑上跑下：「禹師兄，什麼時候來手術。」
雖然隔著手套，但劉教授這一下打得太重，舒秦只覺得手背一陣火辣辣的疼。
期間禹明排班、會診，一刻都沒消停。
「你來幹什麼的啊？」禹明見舒秦不動，皺了皺眉。
然而，沒堅持兩秒，她的手指一滑，病人下頜角一松，動作又不規範了。
舒秦早就等這一句話，忙坐到病人頭端，輕輕幫病人托起下頜。
以前就有師兄師姐因為操作不規範，被他惡狠狠地打過手背。
關上門，她吁口氣。正如盛一南所說，就算禹明題目出得再變態，她拿什麼資本跟人家講條件呢。
時間一到，他開口：「交班吧。」
「再給你一次動手的機會。」
舒秦不讓自己流露出鄙視的神色，她看見禹明手邊全是和_圖_書核心期刊，屏幕上打開的網頁也是國外某資料網站。
禹明看病人還沒來，只得撇下舒秦：「我讓劉教授先帶你做麻醉。」
「我是新來的研究生，才進科呢。」
劉教授擺擺手：「帶她走帶她走。」
這回大有進步，呼吸終於做進去了。
然而，不知她運氣太壞還是太好，等到十點都沒來一台急診手術。
舒秦忙坐下，冷靜下來，依照劉教授剛才的動作，重新提起病人的下頜角。
這聲音很陌生，語氣也隨意。
禹明緊接著又補一刀：「提前轉博或者選拔人才，這些考試成績都會被科里拿來做參考。」
顧飛宇性格很隨和，笑笑：「你導師是誰？」
科里很安靜，大部分老師都下班了。
科里在讀博士碩士不少，上級醫生約有七八十人，再加上規培的學生、進修的醫生，烏泱泱站了一屋子。
是還是不是，給句痛快話啊。
劉教授檢查完麻醉機，回身怒問：「葯抽好了嗎？」
他語氣很重，舒秦早料到如此，故意作出慚愧的樣子準備挨訓，顧飛宇看不過去了，嗤笑：「禹明你能不能別玩了，欺負你自己師妹你忍心嗎？」
難怪這人不肯帶教，脾氣還那麼壞。白天都那麼累了，晚上還有一堆事要忙。
她既驚又喜，忙點點頭，站到模型頭端，當著他的面託了一遍下頜。
禹明起初沒說話，過了一會才敲了敲鍵盤：「是，每月考一次。」
「我來借本書，這就走。」她乖乖走到那高列著的書架前，打開玻璃門。
變態，太尼瑪變態了，衝動之下，舒秦忍不住了：「禹師兄，出題人是你嗎？」
手術室分前門和後門，前門供患者出入及家屬等候，後門則是職工和學生上下班的通道。
顧飛宇：「卧槽，禹明，這你師妹啊。」
劉教授看她還算m.hetubook.com.com機靈乖巧，上監護的操作也還規範，總算沒再找她麻煩，給病人聽完心肺，安撫幾句就到外面找家屬談話。
換言之，比潘老師還凶。
他連吼帶喝，舒秦顧不上緊張和手背的疼，連連點頭：「看清楚了。」
劉教授低頭檢查一遍，看劑量絲毫不差，葯管也擺得非常整潔，這才看她一眼：「你才進科？誰的學生？」
豈料「啪——」又是一下：「什麼玩意！」
「關你屁事。」
用一隻手親自托起病人的下頜，接連做了好幾下呼吸：「這才是正確的托下頜動作！看清楚沒？」
「挨打了？」
那人樂了：「別老師不老師的，我叫顧飛宇，你研究生還是來規培進修的？才進科？」
出來以後，他回頭掃一眼，她皮膚太白，手背紅彤彤一片。
想起盛一南剛才的感慨，真想讓她過來看看，光躺在宿舍當鹹魚有什麼用，人家牛逼是有原因的。
禹明一走，劉教授馬上就進來了，一進來就罵：「怎麼回事？不是有急診嗎？病人呢？」
「不知道。」
跟他比起來她是很慢，可是在他們四個人里，她速度已經排第一了。才進科第二天，不得一步一步來嘛。
穿過大廳，上到二十五樓。
果然是要教她？
她剛進來時，他似乎沒認出她，上下掃她兩眼才看回屏幕。
曾經有位進修醫生因為挨了打，一怒之下投訴到醫務部，然而，這位教授被扣了一個月的獎金之後，依然故我。
「閉嘴不說話。」
回來緊接著給病人做誘導，等病人安然睡著后，他沖舒秦喝道：「過來學習做呼吸。」
大致評估一番病人的情況，回頭一看，舒秦還在拆全麻包。
咦，難道還有別的老師同學晚上來看書，她敲了敲門。
舒秦速速將托盤送到他眼前：「抽好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
舒秦悶頭加把勁，拆完全麻包又拆呼吸管道包。
過了十點，終於接到電話，要來一台腸梗阻。
舒秦走了過去，望著那模型。
從低到高，逐一掃過幾排大部頭的厚書，最後目光落在一本《現代麻醉學》上。
禹明沒什麼反應。
顧飛宇低頭笑著看舒秦:「忘了問了，你叫什麼名字？」
「請進請進——」
她鎮定片刻，馬上重新調整動作。
舒秦脫下弄污的手套，低頭跟著他出了手術室。
眼看要拉開門，又停下來，試探著問：「禹師兄，以後科里是不是還會定期考試？」
禹明盯著屏幕：「顧飛宇你不是約了要去會診嗎，怎麼還不走。」
又對舒秦說：「別聽他的，中午和晚上他都吃飯了，吃得比我還多。」
「你這什麼蝸牛速度？」 他走到她身後。
「連個下頜都托不好，該。」
「先做一遍剛才的動作給我看。」
舒秦氣塞胸膛，強忍住了才平靜地說：「沒人教我。」
舒秦無處可去，只得跟上。走了一會，才發現到禹明領她到了PACU旁邊的小教室，裏面有很多教學設備。
舒秦頭頂一轟，一次就夠折磨人了，居然還每個月都要考。
他在一旁看著她，越看越不耐煩：「我給你示範一遍。」
他看出她眼圈都紅了，略帶諷意：「還哭了？誰剛進臨床的時候沒挨過罵？」
舒秦一進手術間就對禹明說：「師兄，我來做麻醉前準備吧。」
舒秦早就已經備受打擊，聲音很輕：「我知道我的動作是錯誤的。」所以才要學嘛。
她微笑走過去，拿出飯卡，小心翼翼放到他手邊：「禹師兄，我中午忙著準備考試，忘記還你飯卡了，對不起。」
她猜他也是一院某個科的醫生，而且跟禹明關係還很不錯，便甜甜一笑：「老師好。」
舒秦直和圖書接走到後門，用白天新辦的門禁卡試著刷了一下，一推就開。
舒秦推開門一瞄，大長桌盡頭遠遠坐著個人，是禹明。
誰知剛一托好，手背就重重挨了一下：「托起來了嗎？托起來了嗎？照你這個托法，呼吸做得進去？病人胸廓起得來嗎？」
他抬眼看她，反問：「誰告訴你是我出的題？」
她踮起腳尖，要拿下那本書，顧飛宇起了身了，從後頭替她拿下來，體貼地遞給她：「書這麼重，小心別砸到自己了。」
長桌旁邊有張沙發，有個穿白大褂的年輕人歪靠在上面，手裡也翻著本書。
禹明徑直走到一個工具箱前面，取出一個插管用的人像模型，看著她：「過來練。」
劉教授恨鐵不成鋼，罵道：「『托下頜』是麻醉醫生最重要的基礎技能，要是連這個技能都掌握不了，乾脆回家算了，不打不長記性！不打不長記性！」
她看他手裡一堆會診單：「我能幫著做些什麼嗎。」
剛才說「請進」的也是他，二十多歲，笑眯眯的，身上有種懶散的氣質。
「謝謝。」
看到舒秦，這人立刻坐直，笑問禹明：「這是你們科新來的學妹？」
住院部離宿舍樓不遠，幾分鐘就走到了。
劉琳懷孕休假，禹明正式接手白班老總，交班工作由他主持。
「滾蛋！」劉教授罵完就把舒秦推開，再不肯給她動手機會了，自己坐下給病人做呼吸插管。
舒秦早上見過這人一面，當時他跟禹明都在男更衣室，不過她看到他們時，他不像禹明還半裸著，已經換好了自己的衣服。
患者二十七歲，擬行腹腔鏡下探查，被安排在五十間。
還沒進去，就聽到閱覽室里有人說話。
「走吧。」
醫生辦公室和示教室沒人，閱覽室位於東邊走廊盡頭。
舒秦心中咯噔一聲，想起早上路上聽盛一南說起過，科里有個快退休的hetubook.com.com老教授，脾氣特別凶。
舒秦沒言語。
禹明轉眼看向舒秦，她還執著地望著那邊，眼睛一眨不眨，分明捨不得錯過劉教授的每一步操作，再一看，她露在口罩外面的皮膚已經紅得要滴血了。
他面前攤著書和一台筆記本電腦。
這位教授的凶法跟禹明的凶法還不一樣，他信奉「嚴師出高徒」，罵起學生來毫不留情面。火氣壓不住的時候，甚至不惜對學生進行「體罰」。
舒秦臉色微變，顧飛宇哈哈一笑：「他們科變態吧？」。
第三版，不算新，但也夠她看一陣了。
病人還沒送來，禹明盯著舒秦抽完葯，算算時間還夠，就到電腦前調出病人的化驗單和既往史。
對峙一陣，看禹明鳥都不鳥她，舒秦瞬間清醒過來，低眉順眼說句：「師兄晚安。」
「羅主任。」
舒秦點頭，為了應付各種突髮狀況，每天科里都會有一個教授級別的上級老師待命，今天的上級老師就是劉教授。
眾人依次交班，舒秦在旁邊全神貫注聽著，不包括急診手術，每天光擇期手術就有兩三百台。
這時病人送進來了，舒秦急忙幫著搬動病人：「我才進科，我叫舒秦，劉教授好。」
他仍在寫東西，一哂：「你問這個幹什麼。」
剛要拿過她手裡的管道，他褲兜里電話響了，一接起，是心內科有個病人要緊急插管。
她朝這人看去，五六十歲了，滿臉褶子，個頭矮小，嗓門卻奇高。無論年紀還是眼下的表現，都跟傳聞中那位教授很相符。
交完班進手術室，她跟昨天一樣跟著禹明接收急診。
劉教授說著，一把推開她：「一邊去！」
舒秦深覺此地不宜久留，接過書，再次向顧飛宇道了謝,就往門口走去。
跑到後面舒秦都有點羡慕王姣姣了，聽說王姣姣跟的那位潘老師特別喜歡罵學生，但至少人家踏踏實實在手術間跟手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