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先把長發挽成髮髻，然後戴上帽子口罩，系好圍裙，最後洗手。
醍醐灌頂，完美契合。
可是這樣的話當然不能說。
遲稚涵會成為知名美食視頻博主，主要原因是因為她做菜非常乾淨利落。
這個場景他始終不滿意，揣摩不出人物當時的情緒，畫不出來，卡了很久。
齊寧對齊程這樣的異常反應很不安，甚至第一次有了想打退堂鼓的念頭。
遲稚涵看著齊寧把麵條放進食盒，端走那碟色彩繽紛的菜碼的時候，拋下林經武讓她少說多做的原則，還是開了口。
「我去畫室。」齊程幾乎是立即起身往畫室走，眼裡已經沒有其他東西。
她完全不知道面試人的口味和禁忌，也不清楚他說的吃不出陽春麵味道的陽春麵到底是什麼東西，按照常理，她應該做出一碗和陽春麵長得一模一樣但是口味天差地別的東西才能算是貼題。
對門那個長相甜美的女孩，出場就讓他意外甚至有了收穫。
趙醫生開給他的葯，似乎又開始失效了。
在心裏反覆重複了幾十遍面試人的原話后，她把主食仍然換回了面。
甚至因為興奮，從看到那個眼神的開始，他就忘記自己有沒有再出冷汗。
齊程迅速截屏，放大了遲稚涵那張戴著帽子口罩的臉，一雙眼尾微微翹起的，黑白分明的圓眼此刻看起來有些心虛，也有些野心。
如果是她自己，一定是寧可吃泡麵也不會為了一碗面折騰四和*圖*書個小時。
她本著反正都已經出格的想法，乾脆連蔥都沒有放，把黃瓜切成蔥末的樣子，灑在面上，邊上放了一個兩面焦黃的荷包蛋。
他迫切的需要救贖。
可是這面都還沒吃呢……她花了四個小時啊……
所以一開始，她想用剁碎的魚茸坤成麵條，讓這碗面從根源開始就完全不同。
剛剛入夏，齊寧掌心的溫度隔著齊程的薄外套很快的蔓延開來，剛剛擺脫了壓力影響的齊程全身一僵。
手臂仍然在劇痛，齊程苦笑，把自己幻覺裏面已經血肉模糊的手臂藏在了背後。
「她用了素高湯，擔心味道寡淡又烤了烤鴨，烤鴨的香味比豬油霸道，她現在準備的這碗面，已經完全可以滿足我的要求。」
他的漫畫，主角因為遭受多次陷害一直在廚師大賽中失利，最後的淘汰賽中，他臨時起意換掉穩妥的題目準備劍走偏鋒的時候，就有一個這樣的鏡頭這樣的眼神。
齊寧大概沒料到這樣的答案，關食盒的手頓了下，看了遲稚涵一眼。
「不會。」齊程喝了一口水，咽下之後苦笑，「有治療方案總比絕望好。」
可她更希望他能回到以前的樣子，不用太陽光，但是最起碼，不要像這樣，渴望與人交流卻只能躲在監控器後面。
……
救贖，哪怕只是短暫的，他也迫切需要。
遲稚涵並不知道自己已經通過了面試。
幾個不同顏色的一次性手套搭和_圖_書配不同的菜刀，紅色的切肉，藍色的切水產，綠色的切蔬果，白色的和面，全程動作很少有停頓，井井有條並且案板和廚房仍然保持的乾乾淨淨。
畫室裏面那些笑容猙獰的女孩畫像仍然鋪滿了一整面牆，齊程交代完后就坐在畫室門背後盯著自己的手臂。
所以遲稚涵正常揉面的那個瞬間，他就知道她合格了。
這樣的場景對社交恐懼症的人來說，形同煎熬。
這樣代表家裡人還沒有放棄他。
齊程和齊寧都沒料到看起來胸有成竹有條不紊的遲稚涵會突然停下來看攝像頭，齊寧迅速的站了起來擋住監控屏幕，齊程今天的狀態太緊繃，她害怕遲稚涵這樣突如其來的動作會讓齊程徹底縮回去。
一碗吃不出陽春麵味道的陽春麵，最終應該仍然是面才對。
齊程捂住臉，本來就白皙的臉因為疼痛顯得更為慘白。
齊程有些不安的在躺椅上動了動。
當然，齊寧也知道自己說的話對齊程的安慰作用有限，她能做的也只有給他倒杯水來防止他因為冷汗過多脫水。
「她剛才的眼神……」齊程抬頭和齊寧對視，語氣因為激動顯得有些急，「就是我這次漫畫里主角的眼神。」
「這面三分鐘后吃溫度和口感最好，口味溫和的人，可以先從雞蛋絲和黃瓜絲開始；喜食辣的人，可以最先放入辣椒絲；不習慣太素口味的人，可以先吃烤鴨。」一字一句的和圖書交代完，似乎想起自己反正不可能會通過，嘴角扯起了一個淡淡的笑，「這碗面我花了很多力氣，希望你們會喜歡。」
遲稚涵在醒面的時候用紅白蘿蔔，甘蔗，玉米，捲心菜和黃豆芽燉了一窩素高湯，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呆。
但是讓人意外的，齊程居然坐直了身體盯著屏幕，眼底有奇怪的光亮。
她第一步居然是做烤鴨，拿出之前已經用蚝油、花椒粉、五香粉調成醬腌制風乾了十二個小時以上的鴨子，熟練的用蜂蜜、香醋和生抽調好醬汁，在鴨子全身細細的抹勻之後放入了已經預熱好的烤箱。
另外一個面碗里，就是一碗素高湯做的陽春麵。
她當然也會心軟，尤其是看他現在冷汗淋漓卻仍然堅持坐在這裏的樣子。
哪怕他自己無比清楚，這是個幻覺。心理疾病，就是這樣，明明知道什麼是對的，腦子裡卻會清晰的產生相反的幻覺，長期在這樣顛倒黑白的世界里，慢慢的失去自我。
哪怕齊寧已經反應很快的迅速鬆手並且後退給他提供了安全距離，他仍然覺得剛才被握住的地方像被刀割了一樣的劇痛。
齊寧笑了笑，伸出右手：「恭喜你，你面試合格了。」
雖然他內心深處依然覺得，他應該是沒救了。
而且漸漸地，也真的被遲稚涵做菜的樣子吸引了。
遲稚涵遲疑了一下，回答：「如果是我自己，和面的時候會摘下手套，有人味的麵糰味道會更好。和*圖*書」
而沉浸在漫畫中的時候，是他最正常的時候。
空氣凝固了片刻。
齊寧知道齊程是因為自己出題太刁鑽內疚，尤其是親眼看到自己出題后對方的付出。
「她已經合格了。」齊程咬牙忍住這種痛覺，試圖通過對話來轉移注意力，「我要一碗沒有陽春麵味道的陽春麵，只是因為我不喜歡吃豬油。」
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看到。
要做出勁道的手擀麵團需要力氣，加入一定比例的冷水和雞蛋后，身形單薄的遲稚涵墊著腳開始用力揉面。
……
她是不是真的逼得太緊了，聽大哥的話讓齊程再次回趙醫生這裏接受治療，可能才是最穩妥的方式。
然後換了白色的手套開始和面。
大部分人聽到這個要求，第一個反應通常是去改變面的質地，把本來的麵粉換成其他食材做成面。
四個小時剛剛到，齊寧就十分準時的走了進來，而遲稚涵，剛剛把所有的菜碼放在一個精緻的碟子里。
還沒有完全搞清楚狀況的齊寧下意識的拉住齊程的胳膊：「你還在面試呢。」
劍走偏鋒是因為志在必得。
「因為我剛才的回答？」遲稚涵懵了，不是不招女私廚的么。
然後兩人都是安靜。
齊寧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緒。
那上面仍然很清晰的血肉模糊，痛感真實存在。
「如果是你，你會先吃哪種？」齊寧停下動作突然開口問。
「她努力，是為了能爭取到這和*圖*書個工作。」齊寧在邊上語氣平靜，「你出的題目越刁鑽，對她來說越有展現的機會。」
遲稚涵也沒料到自己在高度緊張的時候能胡說八道到這樣的境界，索性破罐子破摔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有些懊悔自己突然的臨時起意，遲稚涵沒忍住又瞥了一眼攝像頭。
……
「和她簽約吧，按照之前私廚的合同，一個月為期。」因為那個眼神，也因為自己嫡親堂姐只是握了下他的手臂，他就無法控制的產生了幻覺。
遲稚涵做菜后再也沒有往攝像頭方向看過一眼，再加上齊寧也在齊程邊上一起看監控，他除了仍然流冷汗外，其他的癥狀倒並沒有變嚴重。
無助的，在這個全是他夢魘的畫室里，近乎自虐。
…………
但是真的開始做了，她突然就改了。
「是不是覺得我們對你太嚴了？」齊程小她六歲，算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他發病的時候她正在國外留學，等回來的時候，那個愛笑愛撒嬌的弟弟就變成了只願意睡在衣櫃里的心理障礙者。
這算不算喜訊？
青色的黃瓜絲，黃色的雞蛋絲，紅色的辣椒絲以及切得很整齊的烤鴨胸脯肉。
這個臨時改動太顛覆，她心裏沒底，也擔心這件事被林經武知道了，她估計又少不了一頓罵。
他並不指望她能夠救贖他，但是她做飯的方式可以成為他漫畫的素材，那種眼神，和他漫畫中的主人翁性格完全貼合。
他昨天出這道題，是有陷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