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滿江紅
第0914章 老祖師
……
這天到了入夜，一個營帳外傳來一聲通稟。
李愛淑正在這裏照料繼子多爾博的吃晚飯，聽了召喚，起身向多爾袞的營帳走去。
沒有人回應。
那是……糧倉？
接著，又見蘇克薩哈從帳里走出來，來向多爾袞道：「稟攝政王，未見那老頭動什麼手腳，但攝政王的安全……」
余從容打開大鎖哥背上的一個筐子，裏面的余娣探出頭道：「爹，剛才好大的響，但娣兒聽你的話，沒有探出頭看。」
——你們倒是跑啊，只要跑出大營，未必不能活下去的……
他這話卻不再是向莫乾說，而是徑直問徐慧兒。
「你起來，快起來。」石夢農急得滿頭大汗，轉頭看了看混亂的戰場，大喊道：「彥才，快來！蘇簡，你在哪？！」
「奴才真的不知道吶，知道的都已經跟王爺說了……」
「是……那奸賊對這些事一清二楚的……」
他翻身上馬，又轉頭看向齊晟與那幾個逃人，微微眯了眯眼。
多爾袞皺了皺眉，眼前這個張略先什麼都肯招，但都是已發生的事，最關鍵的信息卻不知道。
多爾袞轉過頭看了張略先一眼，微微眯了眯眼，向那邊招了招手。
果不其然，她一答應，莫乾並未就這點小事再說什麼。
李愛淑的長相頗有特點，眉清目秀，只是嘴唇頗厚，初見會給人一種驚艷之感。
這一日的攻城戰並未像多爾袞想像中那樣順利，反而火藥庫與糧倉都受到了不小的損失。
「什麼東西？交出來！」
石夢農摔在地上，手裡摁到什麼濕漉漉軟乎乎的東西，低頭一看，是血淋淋的腸子……
然而多爾袞不為所動，清兵們只是拖著張略先往營帳外去。
「那就向北逃，跑快點。」余從容把手裡的刀替過去，想了想又收回來，道：「被捉到了就跪下來投降吧。」
「東西……剖……」
「攔開道路……攔路者死！」
見她過來，多爾袞就讓那將領先下ｈttps://ｍ.ｈetｕboｏｋ•coｍ•com去了……
李愛淑是朝鮮遠支宗室，是朝鮮成宗的五世孫女。
石夢農狂吼著，用儘力氣爬起來，四下一看，見不遠處一小股青壯稍有組織，正在向南邊突圍，領頭的正是那個偽裝成病漢的錦衣衛總旗……
清軍大營里也是一片混亂。
石夢農搖了搖他，最後無力地喃喃道：「你……你叫什麼名字？」
張略先嚇到魂飛魄散，苦苦哀求起來。
忽然，一隻大手猛地提起他的后領，一巴掌摔在他臉上。
還有隊伍中另外五十個錦衣衛番子，武藝雖不如另外幾十個白蓮教徒，但絕對是最精銳的夜不收。
因前年朝鮮郡主嫁給了楚朝的齊王周衍，清廷震怒，派使節詰責朝鮮，又要求朝鮮嫁宗室女聯姻、並出水師攻打山東。
但多爾袞並不喜歡這種長相，這次之所以帶著她出征，更多的是一種象徵意義，既表示新婚燕爾，也宣示清廷與朝鮮的關係。
「福晉，睿王請你回帳……」
戰後，唐節雖然還是引著難民與殘兵撤回大同，但雙方的士氣卻也此漲彼消，大同彷彿比原來更堅固了幾分。
接著，有兵士稟報，活捉了一名姦細。
李愛淑也見過對方兩次，知對方名叫博洛，只比多爾袞小几歲，卻是多爾袞的侄子，年紀輕輕就封了征南大將軍、端重郡王。
他耐著性子又問道：「你是說，王笑已經知道了范先斗與大清聯絡之事？」
「你是王笑派來的？！」
下一刻，馬蹄聲如雷，混雜著戰鼓和吶喊向這邊而來。
遠遠炮火更烈。
余從容對莫乾有些刮目相看。
多爾袞並不怕這個張略先會刺殺自己，思考了良久之後，終於緩緩道：「你們都下去……」
許久之後，帳中傳來一聲大吼。
「亂沖什麼？！叫你撤進城內聽到沒有！」
莫乾又道：「不會騎馬的從北逃，盡量混到那些難民里。會騎馬的隨我走。ｈtｔｐs://ｗｗw.ｈetｕbook.cｏｍ.ｃｏｍ」
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石夢農快步向他衝過去。
又是「啪」的一聲響，那瑞兵又摔了他一巴掌。
「轟！」
縱使知道白蓮教是妖言惑眾，在這一刻他心裏也希望，倘若真有能解救蒼生的佛母又該有多好。
那是一個老頭，樣子畏畏縮縮的，相貌卻給人一種狡猾之感，多爾袞一看就知道對方不是什麼好人。
齊晟哀求道：「能不能載我們一起走？你答應過的……有你一份吃的，就有我們一份吃的。」
如果不是雁門關還在清軍手上，他大可突圍而走。
李愛淑正是在這種情況下被朝鮮國主收為義女，封『義順公主』，遠嫁多爾袞。
他等著看到一些身影能跑出清軍大營，翻過北面的長城……
「快走！」
張略先如在鬼門關走了一遭，額上汗珠密布，嘴裏說道：「王陰三陽、位雖豐厚、不宜枯陷。左三陽枯，克損男。右三陰枯，克損女。凡男女眼下無肉者，妨害男女。卧陷者，陰駕少，當絕嗣也……」
他這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多爾袞是聽不懂的，但『絕嗣』二字入耳，他皺了皺眉，眼中殺氣愈盛。
下一刻，身後一陣箭雨襲來。隨著幾聲慘叫，余從容瞥見有好幾個同伴栽下馬，慌張之中也不知道是誰。
穿過一道營寨，前面又有一隊清兵急匆匆趕過來。
李愛淑走到營外，卻見多爾袞站在外面與一個將領商議軍情。
戰場上，石夢農站起身，抱著一個血淋淋的包裹撒開腿就跑。
「是你說的？」
但莫乾卻很鎮定，不急不緩地領著他們離火藥庫越來越遠。
石夢農扶起倒地的總旗官，低頭看去，只見他渾身上下都是箭矢與創傷，血流不止。
「百姓撤入城中！攔開道路！」
「這是那個柴使臣的人……快！快稟報大帥，通關的文書和求援信還沒送走……」
多爾袞又仔細盤問了幾句，末了，揮了揮手，道：
www.hetubook.com.com「拖下去五馬分屍。」她覺得博洛每次看自己，眼神都有些不同。
至此，多爾袞府里已有兩位朝鮮李氏，一是李什緒之女李氏，雖只是妾室，但是東莪的生母；二就是這位義順公主李愛淑。
唐節更是趁亂領兵出城，兩次撕破清軍的包圍圈。
石夢農摔倒在地，頭昏得厲害，耳邊卻還能聽到那瑞兵急切的說話聲。
石夢農渾渾噩噩的，來不及細想就把懷裡的包裹往嘴裏塞，但這東西太大，也不知那總旗當時是怎麼吞下去的……
火銃與箭雨齊射，難民再瘋狂，也不可能衝破清軍的陣線，只好撕心裂肺地嚎叫，如被掘了窩的螞蟻般四散逃開……
他說著，催動馬匹，徑直隨著前方的隊伍奔出大營。
他彷彿聽不到戰場上的嘶喊，腦中回想起破廟裡自己對齊晟說過的話。
又聽張略先道：「小的是……是白蓮教的老祖師，其實是有真本事的……王爺你……你的病症，可否容小的悄悄地說？」
被組織起來的難民青壯驚慌大叫，撒丫子跑開。
「王爺面色奴才一看就知……恐怕是有些……有些……」
余從容不知道這一刻自己是什麼情緒，腦中思緒翻飛，最後只是迎著風用自己能聽到的聲音罵了一句。
「你說什麼？」
余從容低著混在人群里，因沒來得及剃頭，生怕鬢角被對面的清兵看到。
這是一個瑞兵，跟著騎兵出城，正在後面收攏難民。
「喳……」
當時沒注意聽，隱約記得，齊晟說的好像是全家都被捉去投充，逃過一次，家人都被打死了。
百人隊伍為首一人用滿語大喝道：「快！火藥庫炸了，快去滅火……」
「說！」
火藥庫爆炸之後，有一支不到百人的隊伍正快速向馬廄轉移。
「沒有我，你們早死在南逃的路上了。」余從容喃喃了一句，繼續俯在馬背上狂奔。
他懷裡的總旗官又開口想要說話，話音未落，卻已氣絕。
「本王htｔｐs://ｗｗｗ•ｈetｕbｏｏk•cｏm.ｃｏm再問你一遍，王笑派人聯絡唐節是要做什麼？！」
「本王連虎豹都不怕，會怕一個膽小老兒嗎？下去。」
「東西……東西……在我肚子里……剖開……」
「不是！不是吶！」張略先道：「他一開始就知道……范家的通關文牒他都是早準備好的……」
「帶上來！」
「喳……」
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護送對方傳遞消息。
「記住，我們是要到大同城與唐節取得聯繫，一切行動都是為了這個目的。製造了混亂就馬上趁機突圍，不要戀戰。」
這些話入耳，石夢農終於安心了些，眼皮一沉，昏睡過去……
余從容隨在隊伍中間，不由自主地回過頭，再次望向了清軍大營。
一行人到了馬廄，隨著幾聲銃響，迅速放倒一隊守衛此處的漢旗軍。
清軍已調轉了炮口，炮彈落在瘋狂的難民當中。
直到看到徐慧兒帶著何氏與余娣躍馬出營，余從容這才長長舒一口氣。
余從容想了想，快步走到莫乾身邊，道：「莫小旗，這是燒建虜糧倉的好機會。」
「都跑吧！跑吧！」他竭力嘶喊著，試圖從地上爬起來……
四野都是慌亂奔逃的難民，只有小半人在瑞軍的引導下逃進大同城……
「王爺！不要殺奴才啊！奴才很有用的……很有用的。」
但這種微妙的感覺，似乎只有她察覺到了……
「喳……」
他們都披著清兵的戰衣，戴著頭盔，執著大刀、長矛，其中卻有十餘人手裡拿著是火銃。
他胃裡翻騰，後面的人潮卻還是不停湧上來，視線里是一雙雙跑動著的腳，周圍的難民或赤足踩在血漬里，或只穿著殘破的鞋……
多爾袞沒有馬上回答。
余從容沒有回答，而是道：「要是被捉了，這些天你們看到的事都可以招，事已至此，那些都不重要了，不用硬扛。」
「這這這……這……小的……奴才……張略先，是王笑的仇人吶，是被逼著才做這些的啊，請將軍恕罪……」
余從容湊到他身邊本就不是為了燒糧倉，此時趁機便道：「能不能帶上我的妻女一起騎馬走？」
然而，良久都沒有看到那些人逃出來。
「蠢貨，好死不如賴活著。」
多爾袞大怒，下令徹查火藥庫爆炸的原由，又斬首了一大批失職的士卒。
至此時，余從容才想起，齊晟其實也跟自己說過話的。
溺水者的感受，岸邊人永遠不懂。
心想著這些，石夢農眼中淚水長流。
自己蠢到根本不知他們過的是怎樣的日子，不知他們有多麼盼望有神佛幫他們脫離苦海，哪怕是假的……
戰場上，唐節趁著清軍後方大亂之際，領著老營騎兵轟然撞上去。
「別磨嘰了，快走……」
過了一會，他心裏忽然有了種奇怪的感覺，再次轉過頭看去，看到清軍大營里又騰起一道煙火。
石夢農一抬頭，只見有瑞軍騎兵從大同城門襲卷而出，繞過正面戰場，斜斜向清兵陣線上衝過去……
「知道了。」余從容有些詫異於這個小年輕竟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如此沉著。
因他陰鷙的臉色，整個大帳中每個人都感到一陣恐懼，彷彿沒有人敢呼吸。
……
已有一隊督戰的清兵注意到這邊，向他們殺了過來……
「跑啊！」
以前總覺得白蓮教能如瘟疫一般散布是因為百姓愚蠢，如今跌進塵埃里，他才真真切切地明白……百姓不蠢，蠢的是自己。
……
「余公子……我們不會騎馬……」
「好。」徐慧兒沒有猶豫。
……
——原來你們這些傻乎乎的小人物，也有自己的想法是嗎？
「拿住他們……」
……
忽然，張略先大喊道：「奴才能為王爺你治病……」
一個個人倒了下去，石夢農看到那總旗又是一矛刺出，捅翻了最後一個殺來的清兵，接著他也倒在地上。
「娣兒乖，你再呆一會，帶你騎馬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