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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說明了一切。

江瓊林說完，他和武瑞安都看向了狄姜。

他始終記得那一晚，武瑞安站在藥鋪對面的房間里，盯著自己的那雙眸子里，充斥著滿滿的怒火，似是煮沸了一大鍋的醋，教人好一陣心驚膽顫。

「你們真是時時刻刻都不忘咬文嚼字！欺負本王不喜詩書？不就是尋雅事么？有什麼了不起？我也會！」武瑞安清了清嗓子，道：「這陳年的梅子酒，也算是讓人啖而忘憂，回味悠長了，算得上是酌酒的雅事了？」

而公主的屍體便在王府最中心的位置，只要稍稍一喊，四周都能聽到打鬥，那麼公主沒有呼救的原因便是只有一個可能了：兇手是公主極為熟悉的人，且此人身手了得，可用利刃在頃刻之間砍掉一成年女子的頭顱，不拖泥不帶水，手起刀落便屍首分離。這是午門外，對砍頭最為熟練的劊子手也難以達到的速度。

「那瓊林就卻之不恭了。」江瓊林拱手作揖，顯得溫和有禮。

「江大人，您怎麼在這站著？」

「武王爺？」江瓊林佯裝一愣，道：「您怎麼也在這裏？」

江瓊林一路想，一路覺得頭疼，直到幾近日落時分，他才到達了見素醫館。

這時，狄姜恰好拿來了一瓶陳年的梅子酒，對二人笑道：「這是三年前釀下的果酒，香味正濃，馥郁芬芳，快嘗嘗。」她說完，將酒塞拔了下來，一時間芳香醉人，撩人心脾。

只要自己的心還乾淨。

「他來討杯酒吃。」狄姜掩嘴一笑，立刻走到武瑞安身邊，安撫道：「來者是客，你不要太小氣了，好歹拿出些主人的風範來。」說完，又是一拍他的腿，將他的腳從凳子上拍了下來。

「真沒有？」武瑞安盯著他的雙眼，狐疑道。

禮部暫時安定下了突厥人，但是查案這邊卻遇到www.hetubook.com.com了瓶頸。

最終二人結下了梁子，在大殿之上重逢后，他始才知道，對方就是大名鼎鼎的武王爺瑞安。

於是江瓊林沒有著急進去，而是在大馬路上徘徊。

「你怎知本王沒殺人？」武瑞安睜開雙眸，目光灼灼。

狄姜也未多想，走近了便道：「我那裡有好酒，去我店裡喝。」

如果再給他一次重來的機會，他應當會與他解釋清楚，至少關於狄姜，他對她確實是心懷坦蕩，好無旁的雜念。

等他進了見素醫館之後，書香和竹柴已經備好了一桌酒菜，問葯因為外出送葯，而不在店中。

正是已經消失兩日，身穿素服的武王爺，武瑞安。

武瑞安亦是一愣，隨即似看見妖怪似的轉過身，跳腳道：「這人怎麼又來了！」

狄姜見他們酒興正濃，也不打擾，接連搬了三罈子來，但其中大半都被武瑞安喝掉了。

這是初夏時節最是常見的景象，從前他身在歡宜館，自然無心愛良夜；等考上狀元之後，便更是沒有時間去欣賞美景；像今日這般，能停下駐足，好好看一看太平府暮色下的景緻，倒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好酒！」武瑞安一飲而盡，恨不得將酒罈子都拿來捧著喝。

江瓊林亦是十分開懷，直道：「此酒只應天上有，人間能有幾回嘗？」

「這琴如何？」狄姜道。

只聽「錚——」地一聲，江瓊林面上的驚訝便更甚。

查案的時間只剩下五天，江瓊林作為新晉官員，話語權不多，就算有疑問也沒有人給他機會說，但是對於武瑞安的行蹤，他倒是隱約有了些主意。

大片大片的花瓣落下，經風一吹，便紛紛揚揚的飄在空中，飄在江瓊林的身邊，這一副畫面，就連武瑞安都不禁看呆了。

江和圖書瓊林說完，武瑞安不再接話，周遭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江瓊林和武瑞安都忘掉了此前的不睦，只顧著與狄姜討酒喝。

同時，為保萬民生計，使百姓遠離戰火，辰曌又下令右丞相長孫無垢以及禮部尚書周禮，讓二人務必要安撫好突厥使團，讓他們多加寬限時日，好徹底查清此案。在他二人的多番斡旋之下，突厥使團打消了立即起兵的念頭，最終定下了七日之約。七日後，兇手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當然，他吃是與狄姜主僕一大家子一起在後院的榕樹下用餐，住則睡在棺材鋪的鍾旭的卧室里。雖然在這裏需要隱姓埋名遮遮掩掩的生活，但與性格和順的狄姜朝夕相對，倒也怡然自得。

江瓊林撩開後院的帘子，便見在長桌旁，有一人分外惹眼。

江瓊林『噗嗤』一笑：「王爺多慮了，瓊林不過是閑來無事找酒喝，沒那麼多心思。」

江瓊林見自己的低聲下氣已經打開了二人之間的話匣子，便趁熱打鐵，又道：「不過下官也很好奇，王爺既然沒有殺人，為何不去與陛下說清楚？」

「真沒有。」江瓊林一臉無辜的搖了搖頭：「他們本就看不上我，就算是陛下欽點我查案，他們也不給我機會，我何苦自討沒趣，兩邊不得好？」

狄姜無奈，只得又去柴房沏了一壺七子花茶來與他們解酒。

「別叫我武王爺，如今本王就是個通緝犯，也就能躲在狄掌柜這兒，才可稍稍安靜些，」武瑞安冷冷道：「你若是敢將本王的行蹤呈報上去，看本王不扒了你一層皮！」

「我對太平府不太熟悉，想出來找酒喝，卻不想迷了路……」江瓊林聳聳肩，面上微有些緋紅。顯然他不太會說謊。

「誰說沒有？」狄姜朝樓上喊道：「書香——去取我的琴來。」和-圖-書

江瓊林點了點頭，低眉斂目恭敬道：「從前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王爺，還請王爺不要怪罪。」

此時，武瑞安與狄姜又非常有默契的看向江瓊林，便見他也是一聳肩，無奈道：「我會撫琴，可是這裏並沒有琴呀……」

武瑞安一聽狄姜把自己當作了自己人，將江瓊林比做了外人，心中突覺無比受用，便不好再拒絕。他一臉不耐的點了點頭，道：「隨便坐吧，趕緊吃，吃完了趕緊走，別又磨蹭等到宵禁了又藉機賴在這兒！」

「江大人好眼力，只可惜……」狄姜微笑著搖了搖頭，道：「可惜名琴『繞樑』已經在千百年前損毀，如今這一把，只是我找人做的仿製品。」

武瑞安不願喝茶，仍舊捧著酒觴。江瓊林喝了一口茶后，便不與武瑞安搶酒喝了，自顧自的抱著茶盅，看著天上的月亮。

不過那時的他吃軟不吃硬，武瑞安越是無禮，他便越想逗他。

「狄掌柜不是不會嗎？」江瓊林疑道。

他無法確定武瑞安是否就在藥鋪裡頭，這一切只是他的猜測。況又因武瑞安生性奇怪，素來信馬由韁，不受管束，自己本就與他不睦，這會若再刺|激他，只怕會適得其反。

每晚一次的例行開窗道晚安，讓他覺得此前月余發生的所有不愉快都只是在做夢。自己好像還沒有班師回朝，仍是那個受人敬仰的神佑大將軍。

太平府的夜色瑰麗，暖風宜人，和風中吹來的花香沁人心脾，讓人不自覺的感到舒暢。

這一刻，沒有江瓊林，沒有狄姜，也沒有武瑞安。

久來，讓人不禁潸然淚下。

之後的兩天，武瑞安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與狄姜同吃同住，什麼煩擾都暫且拋諸腦後了，日子過得無拘無束又自在。

這日下朝之後，他連午飯都顧不得吃，便徑直wwｗ•ｈｅtuｂook•com.ｃom去了南大街的盡頭，見素醫館。

殊不知，朝堂之上卻已經因他翻了天。自從天香公主的命案發生之後，女皇辰曌第一時間便派了京兆府尹溫禮，大理寺卿慈文，以及大理寺少卿江瓊林三人共查此案。

有的只是撫琴的公子，聞琴的姑娘，還有在一旁，假裝嗜酒，實則欽佩撫琴人的他。

仵作屍檢之後得出結論，公主的死亡時間是在子時一刻，王府中下人不多，大多都在酣睡，下人居住的房間里大多是大通鋪，最少也是四人一間房，他們都說沒有聽到異常的響動，睡醒時也沒有見誰不在自己的床位上，相互之間也就都算有了不在場證據。

身後傳來一女子的呼聲，江瓊林轉身一看，便見狄姜站在街角處，正朝自己揮手。

「琴能養情，可我不會，我只是市井一大夫。」狄姜聳肩，搖頭笑了笑。

「多謝武王爺。」江瓊林俯了一禮，走到他對面坐下。

「古人有九雅：焚香、品茗、聽雨、賞雪、候月、酌酒、蒔花、尋幽、撫琴。」江瓊林說完，看了狄姜一眼，立刻便得到了狄姜的附和。

「那也十分可貴了。」江瓊林耐不住性子，很快便上手，撫弄起來。

「按照王爺的性格，殺了就會大方承認自己殺了人，沒有就說沒有，不會騙人。」

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武瑞安，但是武瑞安卻突然失去了蹤跡。

江瓊林雙手撫上琴弦，霎時間睜大了眼睛，半晌沒有說話。

他雖然官位很高，但是一時間也還沒有習慣官場上的做派，對人也不習慣自稱『本官』。

「不會歸不會，但是有沒有，可不一定，或許是我學了很久也沒學會呢？」狄姜悠然一笑，說完，書香便將琴擺在了長桌上，隨後又告退回了屋。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想問話也無從問起，看起來就像和*圖*書是畏罪潛逃。

「此琴莫非是『繞樑』？」他驚道：「餘音繞樑欐，三日不絕，其聲嫋嫋，循環不已。」

他的十指不疾不徐地在宮商角徵羽之間轉換，所彈奏出來的音調更是和著今晚的夜色一起，時而明媚，時而微茫。高亢有之，低靡有之，讓人彷彿可以透過琴聲，聞見他過去的種種悲歡離合。

「不錯，」江瓊林點了點頭：「於是我們三人對坐在月下，焚香，品茗，酌酒，再看遍園中蒔花，或入香，或下酒，在這小院中，也算是不可多得的美事了，這時候就只差雨雪和琴了。」

「本王才不會與你一男……與你區區從四品小官計較。」武瑞安冷哼一聲，雖然嘴裏說著不在意，可面上的表情卻顯得十分受用。

他從前不覺得太平府美麗，覺得這世上的人性都只剩下骯髒和醜惡，直到這一刻，他才突然發現，其實不是人心醜惡，而是當自己深處泥潭時，便將世上的一切美好都否決掉，剩下的就是自己無限放大的污穢。

「算你識相！」武瑞安點了點頭，重新拾起筷子。

這一切的遐想，從他科舉揚名之後悄然褪去。

狄姜道：「韓熙載雲：『花宜香故，對花焚香，風味相和，木樨宜龍腦，荼靡宜沉水，蘭宜四覺，妙不可言』，今日我店中便是焚了荼靡沉香，是以玫瑰為引，混合沉香屑製成，香味優雅清淡，悠然獨絕，算是佔了蒔花、焚香兩樁雅事。」

天色漸漸暗下，夜幕即將來臨，天邊升起片片火燒雲，火光遮天。

江瓊林點頭：「這七子花茶茗香不絕，透人心脾，亦算是一樁品茗之雅事。」

他的眼睛從琴出現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沒離開過。

他發現世界仍舊很美。

此人生得玉樹臨風，瀟洒倜儻，動作卻並不那麼文雅，只見他食指大動，正對著眼前的飯菜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