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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姜點了點頭，顯得有些驚訝，良久才笑道：「王爺思慮深遠，辦事周全，您的形象啊在我心中真是越來越高大了。」

「你們是……」

她的聲音尖細稚嫩，仍是童音。

「這個坑放棺材有點小了，我們再挖大一些。」武瑞安說著，招呼鍾旭下來幫忙。

女孩的聲聲哭泣，傳進了狄姜的耳朵里。

「還有一個月，就滿十二歲了……」狄姜一聲嘆息，短暫的怔忪過後，繼續埋頭刻字。

許老伯整個身子都在坑裡，所以他們剛剛經過此處，也沒有立刻發現他。

隨後，二人便去了鍾旭的棺材鋪，簡明說完經過，便向鍾旭買了一口棺材。

三人走近，便見他紅著眼睛，雙手正一寸寸艱難的刨著土。

武瑞安清了清嗓子，尷尬道：「總之，我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我清楚他的手段，若我貿然前去，他一定會找借口為自己開脫。」

狄姜胸口發堵，轉頭看向身邊的鍾旭，便見他獃獃的站在那裡，亦是一臉怔忪。

空氣里回蕩著許丫的哭聲，除此之外，還有許許多多旁的聲音。

武瑞安和鍾旭推著棺材，走在前頭。

她下意識搖了搖頭，聲音果然便小了許多，但總還有那麼些始終在空氣里回蕩，不願離去。

可誰知過了一會，武瑞安又停下了步子，回頭道：「算了，我改日再去找他。我們現在還是先給許老伯去送口棺材罷。」

「用那張破草席裹了就埋了？」武瑞安一愣，顯得有些不可置信。

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眸子里的抱歉，讓許老伯更是惶恐。

武瑞安又道：「公孫祺那邊，我不能私自去找他。從前我與他關係不錯，是歡場……」說到這，武瑞安臉色一紅，沒再說下去。

就算從前她有所耳聞，但今日親眼所見，還是不禁被這裏的荒蕪蕭條所感染。

平日里因為他的工作污穢，會來接觸他的人幾乎都沒有，怎料今日這樣凄涼的境地，竟還有人肯來幫他。

如此卑微，渺小，不值一提……

許……丫……這兩個字剛刻好，狄姜便停下手中的刻筆，問道：「許大爺，許丫是哪一年的？」

風蕭蕭兮易水寒，親人一去不復返。

從康平坊回去之後，武瑞安的心情就不大好，他表情凝重，一路沉默。半晌才啞啞道：「那個老伯……他抱著孫女去了哪裡？」

「不然呢？」狄姜譏笑道：「像他們這樣的人家，哪怕倒一輩子的夜香，怕也是連口薄皮棺材都買不起的。」

「所以，這些被親人埋葬的人是幸運的，至少他們入土為安了。」

這片貧瘠的土地里滋生的植物，就像是生活在貧民窟里的人。他們的一生從未盛開，就已經老去，零落成泥。

三人在回頭林里轉了一圈，起先並沒有看到許老伯的影子，後來武瑞安和鍾旭分別爬上了一座山頭，細細一看，才終於在東北方見到一個正在挖墳的身影。

他們的眼神里多是厭惡和煩躁。還有一些人，和*圖*書則因為他三人外貌都屬上等，不自覺有些好奇是哪家的公子夫人。

鍾旭顯然已經來過多次，並沒有什麼反應。而武瑞安則徹底驚呆了。

她就坐在坑的邊上，不知所措的看著自己的屍體。

棺材是柳木做的，不算貴重，但是看上去四平八穩，質地堅實。這樣的水準，既能讓許老伯不覺得太唐突，也不會讓他有心理負擔。

「爺爺……丫兒不孝……丫兒該聽您的話……丫兒好痛……好痛……」

「嗯？」狄姜微笑，有些不明所以。

狄姜深吸一口氣，決定不再去聽。

不等鍾旭回答，狄姜便附和道：「沒錢的平民百姓，都會將去世的親人埋在那裡，那裡沒有官府管顧，不需要上下打點，沒有後顧之憂。」

這若放在從前，他早已經祭出長劍，一劍刺了過去。

「嗯？」狄姜一臉好笑，讓他繼續說。

「我們看不過眼，想略盡綿薄之力，請你不要拒絕，更加不要忐忑。我們沒有惡意。」武瑞安說完，雙手捧出一抔土，扔到了外頭。

「我們現在該往哪走？」武瑞安站在十字路口，四下張望，這才發現他們似乎並不知道許老伯去了哪裡。

「好說好說。」武瑞安搔了搔頭，嘿嘿一笑，那模樣就像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大男孩。

她也會一次次的伸出手，想要摸一摸爺爺的手臂，但是也都一次次的穿過他的身體，始終都沒有能碰到他。

「謝謝……謝謝你們。」許老伯嗚咽著，豆大的眼淚決了堤htｔｐs://wｗｗ•ｈetuｂｏoｋ.coｍ•com。

「辛酉年酉月初十。」許大爺說完，連哭泣都停止了，整個人蔫蔫的，就像被抽走了魂魄。

他……根本不認識這些人！

武瑞安聽完，如此一想，心裏倒是好過了些。

「皇城附近，竟還有這樣的地方。」武瑞安聲音嘶啞，顯然受到的打擊不輕。

他們也只是微微蹙了蹙眉，沒有表現出特別反感的模樣。三人穿過一片竹海，眼前便豁然開朗。

「該是去郊外找一處林子埋了罷。」狄姜黯然道。

武瑞安略帶歉意的一笑，道：「你年紀大了，會很辛苦，讓我來吧。」

「都說是仗勢欺人了，又怎麼會賠償呢？」狄姜搖頭笑笑：「這其中怕還有我們不知道的隱情罷。」

棺材這種東西，雖說寓意是升官發財，但多少還是帶了些晦氣，且路人也不知道這裏頭究竟有沒有裝著屍體，便不自覺的有些迴避。

他過去的日子，從來都是錦衣玉食，歌舞昇平，而這樣的場景，是連他做夢都想像不到的。

許衛州抬起頭看了一圈，才發現不止是武瑞安，身邊已然多了三個人，外加一口大棺材！

狄姜停下刻刀，看著地上枯萎的小草出神。

一行人往城郊走去，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武瑞安和鍾旭在幫許老伯刨坑，狄姜則坐在一旁，拿來一早備好的木頭，在上面刻起字來。

但她知道，這世上再是平凡的人，也總會有那麼一些，擁有著不平凡的靈魂。

「許老伯，我來幫你。」www.hetubook.com.com武瑞安撩起袖子，不由分說跳下了坑。

「你確定？」武瑞安狐疑道。

落在狄姜身上，棺材上，土坑裡。

世界就如被罩上了一層灰白，沉重又壓抑。

鍾旭也不推辭，足尖一點，落在了土坑另一邊，又把土坑的長度延長了些。

他們會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閃著光。

鍾旭說完，狄姜才知道，原來他說了這麼多話，竟是在安慰武瑞安。

但是現在……他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左耳進右耳出了。

這些墳冢大多低矮，且沒有墓碑。就算有墓碑，也不過是幾塊爛木頭，上面寫著鬼畫符一般的字。對於這些貧民來說，認字已是天大的奢侈，能寫好的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公孫祺呢？他害死人家，不該賠償么？」

許老伯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這是一個山谷，四面環山。山谷里的草地稀疏，也沒什麼高大的樹木，唯一的景色，便是大大小小的墳冢，有的新有的舊，裡頭埋葬著數不清的骸骨。

「原來如此。」武瑞安點了點頭，說罷，便讓鍾旭走在前頭帶路，自己則在後頭推車。

「我這就去公孫府，找公孫祺問個清楚！」武瑞安撩起袖子，就是要走，狄姜覺得他這樣做似乎也沒有錯，便由著他去了。

他的身邊是許丫的屍體。屍體一部分暴露在空氣里，其上已經開始腐爛，似乎已經死了很多天了。

「那您打算怎樣做呢？」

這是狄姜第一次來回頭林。

總之，一路上什麼人都有，這樣被人指指點點，和-圖-書對武瑞安來說還是頭一遭。

這會兒，武瑞安一行人在他的心裏，簡直就是神明下凡。

這時，空氣里飄散著絲絲夜香的味道，乍然聞去，讓人作嘔。許老伯是夜香工，身上有味道不奇怪，況這世上若沒有他們這樣的人的付出，也沒有旁人的乾淨日子過。

鍾旭看了他一眼，淡道：「在城南郊外還有一個亂葬崗，那裡的人都是些無親無故之人。他們不知從哪來，也不知姓誰名誰，死了之後，官府便將這些人的屍首送去義莊，久無人認領就會拉去亂葬崗扔掉，連個坑都不會有。」

「……」

他的眉毛有些微蹙，顯然也是聽見看見了的，但是他卻沒有旁的行動。

有妖皆翦，無鬼不烹，是他的座右銘。對於心懷仇恨，不願輪迴的鬼魅，他從來都不會心軟，只要遇到了，不論原由，下場只有一個「死」字。

此刻風一吹，籃子里的冥紙被吹得紛紛揚揚，如雪花落下。

一個時辰之後，他們終於到達了西郊的回頭林里。這一路都是泥濘的羊腸小道，鍾旭和武瑞安一前一後推著棺材，已經累得滿身大汗。

鍾旭也挽起袖子，打開棺槨，將許丫的屍體抱進了棺材里，悉心放好。

武瑞安想了想，道：「等明日早朝，我會請奏母皇，讓她親自審理此案。此事公之於眾后，必能讓公孫祺伏法，以平民憤！」

他們將埋骨於此，連個像樣的墓碑都沒有。

「回頭林。」鍾旭掐指一算，道：「他在西郊的回頭林里。」

到了這裏的人，就永遠不會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