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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愛世界

作者:陳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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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道以北,回歸線以南,島上的日子,每一天都是差不多的,一切都流失的那麼隱隱,時間、年紀、或者還有一星半點別的什麼東西。對章雋嵐來說,在指縫間溜走的一天又一天,清晰而簡單,沒有懸念的分成兩種:和葉嘉予說過話的日子,沒和葉嘉予說話的日子。
「Competency.」他回答,「就是讓別人以為你很厲害,不管實際上是不是這樣。」
雋嵐想過許多種可能性,他們倆該怎麼敘舊,沒有一種是像現在這樣的——那麼隨便,那麼淺,還外加抬杠,也絕對想不到,她說事不過三,而這「三」竟會來的這麼快。
不過,事與願違,他千真萬確的來了,就坐在她這一排靠窗的位子上。從前坐那個位子的人,上個禮拜剛剛辭職,雋嵐原本看中了那裡的view,想跟Johnson提出來換過去的,沒想到就被郁亦銘搶先了。
雋嵐猜他肯定沒吃早飯,趕緊說:「昨晚燉了蟲草瘦肉粥,我熱一下給你。」
中午一群人一起去吃飯,在北京樓坐了滿滿一桌子,雋嵐跟郁亦銘離得很遠。飯桌上聊的都是紐約總部的事情,Blair不是很健談的人,郁亦銘當仁不讓,差不多成了脫口秀明星。那些辦公室政局,雋嵐從來就不關心,只是坐在那裡喝她的雪梨青檸,暗自納罕,這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講話了?曾幾何時,他們倆都是有點書獃子傾向的人,讀許多書,看稀奇古怪的電影,聽同齡人根本不感興趣的https://m•hetubook.com.com音樂,以知道別人不知道的事情為榮,就好像天為什麼是藍色?塔羅牌有多少張?第二個登上月球的人叫什麼名字?等等等等,哪怕是根本沒有意義的。
葉嘉予走後,雋嵐莫名的心情低落。從家裡出來,她坐地鐵去公司,路上不過十幾分鐘。接下去的那一整天,無非就是打開電腦,對著那些數字,開會、建模、寫分析報告、再開會作presentation。有時候,雋嵐忍不住會想,自己念高中的時候究竟是怎麼了,哪根筋搭錯,高考的第一志願竟然填了數學。她從小算術就不好,大學四年、研究生兩年,讀的極其痛苦,如果沒有葉嘉予,就完全是煎熬的日子。
席間,馮一諾問她在JC具體做些什麼工作?
在同一間大辦公室里坐了一上午,兩個人之間只隔著三個位子,抬頭低頭都能看到他,雋嵐還是覺得有點不真實,就好像他並不真的在這裏,去外面喝個茶,或者只是透口氣,再迴轉來,可能他就不在了。
大多數時候,雋嵐也的確是這麼想的,只要葉嘉予好,她自己怎麼樣真的是不重要的。
一開始,雋嵐還會叫醒他說聲再見,後來漸漸簡化成一個告別的吻,再後來連吻也省了。她一個人梳洗,穿衣,吃早飯,出門下樓,坐地鐵到中環站,然後再走五分鐘的路去上班。她工作的地方在金融街,一間半大不小的諮詢公司,亞太區的生意不https://m•hetubook.com•com多,總共不過一百來個職員,做些數據建模分析方面的事情。辦公室在三十一樓,坐在她對面的是部門助理,也就是整個辦公室二十來個人合用的秘書,一個正宗的香港婦人,英文名字叫Fion,bullpen里的小職員當面背後全都尊稱她一聲菲姐。
她知道他不過是在開玩笑,話雖不好聽,卻也是實話,她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把左邊一列的數字搬到右邊去,僅此而已。
給葉嘉予燉補品,是葉媽媽派給雋嵐的光榮任務。她原本什麼家務都不會做,現在硬生生學了幾種粥湯的做法,兢兢業業的燉出來。只可惜負責進補的那個人卻不那麼積極,難得吃一點倒好像是給她面子。
直到聽見郁亦銘說公司安排的酒店太遠,想要換間近的,她才倏然回神。他們的行程是Johnson交待給她安排的,酒店也是她找的,因為預算有限,現在這一間已經是性價比最高的了。但既然郁亦銘提出來要換,多半就是Blair的授意,Johnson滿口答應,要雋嵐再去找菲姐,看附近還有什麼地方合適。
從前,她每次演出,他都會對她說這句話,上一次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她完全不記得,抱了抱他,下車走了,心裏卻有種怪怪的感覺,有點高興,又好像不是。
「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起個英文名字叫July?」還是昨天那個老問題。
「因為我中文名字是章雋嵐,雋嵐,July,明白?www.hetubook.com.com」她一邊走一邊說。
一年前,雋嵐剛入職的時候,菲姐當她是從大陸來討生活的普通職員,只對她說些泛泛的客氣話,後來知道她住的地方看得到香港公園和太平山,照廣告上說的,是「城中難得的尊貴居所」,便開始對她另眼相看,慢慢的話也多起來了,成天與她說些家長里短的事情,主題無非就是三個——兒子,老公,菲佣。
「不用,快遲到了。」他淡淡道,說完就拿上車鑰匙走了。
就好像半年前,她最好的朋友馮一諾也跑到香港來工作,葉嘉予請她們倆吃飯。
馮一諾是很了解她的,一喜一怒都看在眼裡,私地下安慰她:「做女強人有什麼意思,只要男同學好就可以了。」
雋嵐不是很會演講的人,看郁亦銘德架勢應該比她強點兒,所謂笨鳥先飛,只能靠多下功夫了。她花了不少時間準備演示文稿,坐地鐵上下班,一路上都在小聲地背,夜裡洗澡,也會在淋浴房裡練上好幾遍。
「小孩子啊,很麻煩的,等你有了就知道了。」這樣的話,菲姐幾乎每天都要說一遍。
算到這一天,他們在此地已經住了一年有餘,葉嘉予的公寓一千兩百尺,也就是一百多平米,在這個島上尚且可以算是豪宅的尺寸,卧室只得一間,兩人睡在一張床上,卻可能好幾天都說不上一句話。嘉予幾乎每天都要加班到半夜,到家的時候,雋嵐已經睡了。到了早上,如果有晨會,他七點鐘不到就要出門,如果不用開會,就睡得晚一點,十點鐘敲過和-圖-書才去上班。所以,雋嵐起床的時候,他不是已經走了,就是還沒醒。
雋嵐每次聽到總是有些迷茫,她知道自己是早已經認定了嘉予的,潛意識裡想當然的以為他們會一起度過一生,但那些有關結婚,建立家庭,生孩子的細節,她從來沒有想過。她對於幸福的定義朦朧而寬泛,只需要小小一方天地,有點風有點雨有點雪有點燦爛的陽光,好讓她和嘉予在這伊甸園裡做點愛做的事,就好像從前,他們在美東度過的那些日子,就行了。而嘉予的理想就複雜遠大的多了,大到她難以描摹掌控,遠到未來的五年十年,近到每一天,可能都有詳詳細細的計劃,時間緊張到不夠用。
相形之下,雋嵐的經歷那麼普通。她跟嘉予是大學同學,比他低兩屆,畢業之後也去美國讀過一年多的書,拿了碩士文憑,但那間學校的名字卻是叫不響,每次人家問起來,她都要猶豫一下到底要不要說,免得被當成「克萊登大學」的畢業生。說到底,她去美國不是求學問,不是鍍金,也不是沽名釣譽,只是為了葉嘉予,跟著他,和他在一起。
大學里,她的成績只是馬馬虎虎,大半時間花在玩樂隊和葉嘉予身上,工作之後這幾年,也是差不多的情況,只是不玩樂隊了,只有葉嘉予這一個牽挂。不知是因還是果,反正葉嘉予對她的工作從來就不看好,只覺得是可有可無的消遣罷了。
她正要解釋,嘉予笑道:「其實就是把左邊一列的數字搬到右邊去,雋嵐,你說對不對?」
來香港之後,hetubook.com.com數不清的幾百天都是這樣過的,今天也是一樣,只除了一件事,跟從前截然不同,那就是郁亦銘。
第二天,葉嘉予起的很早,雋嵐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打好領帶準備出門了。
兩天之後是全公司的town hall meeting,宣布成立資產評估部的消息,她和郁亦銘都要在會上發言。Johnson對這個會很重視,雋嵐自然也知道其中利害,這一次可能就是她跟郁亦銘的第一戰了,誰能佔得先機,這一亮相,明眼人就能看出來。
到了大會當天,她難得搭葉嘉予的車去中環。車子開到公司樓下,她心裏有些沒底,開了車門又關上,回頭問葉嘉予,做presentation什麼最重要?
雋嵐自覺最不在行的就是假裝,葉嘉予見她傻傻的,伸手在她鼻子上颳了一下,笑說:「Break a leg.」
「你是說你自己吧,Ming。」她揶揄回去。
他呵呵呵的笑起來:「以我的經驗,中國人在這一行里混,能不起英文名字的都是牛人,你這種也可以算是吧。」
這種事到了菲姐那裡,多半是要被彈回來的,到時候,肯定又是雋嵐自己撓破頭皮去想辦法。她抬眼看了看郁亦銘,他正咧嘴對她笑,她便也回了一個微笑,心裏卻在想:不過一天工夫,先是搶了我的window seat,現在又派這種跑腿兒打雜的事情給我,我忍,但事不過三,你小子也別太過分了!
一頓飯吃完,眾人起身離席,三三兩兩走回公司,郁亦銘朝她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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