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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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出去，轎廂門還沒關上，卻又迴轉來，對她說：「我讀譜有點問題，你有沒有時間幫我看一下？」
那次大會之後，郁亦銘在學校里很是紅了一陣，就連他申請學校的essay也被傳得神乎其神。
直到有一次，雋嵐從外面回來，走進電梯就看到郁亦銘也站在裏面，肩上背著一隻舊舊的黑色琴盒。
「你拿的什麼呀？」她終於忍不住問。
他叫她去消防通道，對她說：「上次是我不對。」但語氣一點不像是在認錯。
雋嵐點點頭，想不出還有什麼可說的，電梯就已經到了郁亦銘家的樓層。
「什麼不對？你說哪次？」她倒是真的不記得了。
她心裏想，可能太多人這樣問過他了，他也煩了，不過，他這個人也確實不會做人，碰到人家這樣講，隨便敷衍兩句都不會，就這樣一口回絕了，不單是她媽，要是換了是別人，也肯定要想歪，覺得他考上名校就抖起來了，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這點忙也不肯幫。或許理科班的人就是這副德性，她覺得自己比他懂事多了。
「我家就快搬了。」他解釋。
他轉身下樓，她以為他是回家去了，直到第二天，才聽媽媽說，樓下的小郁已經坐飛https://m.hetubook.com.com機走了。
「也行，那我幫你留著。」她以為他是很喜歡這把琴的。
名校的要求總是別緻而刁鑽的，那一次的題目出得非常簡短：假設你寫了一部自傳，請簡述其中的一章。郁亦銘寫的那篇，只有幾個老師看過，全都覺得很神奇。文章本身沒有什麼問題，寫得也十分切題，但其中沒有自我推銷，沒有任何簡歷式的文字，也無關他申請的專業，真的只是自傳里的一段而已，一般人是絕對不敢在申請材料里放這樣的動機信的。如此另類的文章自然不適合拿來做範本，所以也沒有登在校刊上。但這樣遮遮掩掩的反倒讓學生們好奇，雋嵐也是一樣，琢磨了許久他究竟寫了些什麼，卻始終沒機會讀到。
他琴盒裡的是一把民謠琴，鋼弦比較硬，音色得變化也不及尼龍弦那麼細膩，彈卡爾卡西那些古典練習曲是想練一下指法，卻也不那麼容易。雋嵐拿過來試了一下，手指好痛，頓時沒了興趣，又塞還給他。
到了她家，爸媽都不在，她領郁亦銘去自己的房間，地方很小，只有寫字檯前面擺著一張轉椅，郁亦銘卻沒有去坐，一屁股坐在她的床沿和_圖_書上，非要雋嵐推他，才肯換位子，他卻好像挺高興。
雋嵐回過神來，拉郁亦銘出去給她媽媽過目，隨口找了個老掉牙的理由：「我電腦壞了，他來幫我修一下。」
「你不聰明，你笨死了。」他又反過來講，臉上又是那樣的笑，又坐在她床沿上。
雋嵐愣了一下，他彈的是《暗涌》的調子。她忘了自己問過什麼，靜靜聽下去。她從來沒有離得這麼近聽人家彈吉它，每一聲細澀的滑音，琴弦的顫動，全都進到耳朵里。她覺得他彈得很好，也是第一次意識到吉他的音色竟會有這樣美。
他們回房間，媽媽也跟進來，靠在門口，看著郁亦銘道：「小郁啊，放暑假就要走了對不對？你成績這麼好，幫一下我們雋嵐嘛，教她點學習方法什麼的。」
她不懂他什麼意思，又實在沒精神去想，就那樣傻站著，直到他把琴盒給她，對她說：「這個琴很舊了，尺寸也小，我不想帶走，你如果要就留著，不想要就扔了吧。」
「幹嘛說我聰明？存心損我是不是？」她關起門來教育他。
「不帶走你就放家裡嘛。」她回答。
「就是說你笨的那次，我不是那個意思。」他繼續。
「我怎麼記得你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說我聰明，你自己都是笨辦法？」她想起來了，很小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他還要提，「到底是什麼笨辦法？你告訴我，說不定我學會了，也可以考名校。」
郁亦銘低頭笑了笑，臉上沒有得意的神色，倒好像有些無可奈何，頓了一下才回答：「章雋嵐比我聰明，我都是笨辦法。」
「好，再見。」她回答，只想快點回去睡覺。
「你想看啊？」他抱起琴彈起來，笑得有些神秘。
她踢了他一腳，說：「對啊，我就是笨死了，你是天才，你走好，千萬別跟我們這種凡人一起混。」
他看著她，沒有講話。雨天，樓道里光線不好，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卻突然覺得，他或許是很孤單的，這麼多人羡慕他，但他倒想變得普通一點，有點小聰明，偷點小懶，就像她。
眨眼又是五月份了，別的高三學生正在高考前的最後衝刺階段，郁亦銘這樣前程已定的卻已經清閑了一陣子了。雋嵐幾乎沒在學校里看見過他，只有周末回家，偶爾在電梯里遇到，也沒怎麼講過話。一年前那場《大逃殺》之後，雋嵐一直覺得郁亦銘跟她有些不對，但她也是有自尊心的，人家不理她，她也覺得自己犯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著貼上去。
「卡爾卡西。」他不知道她問的是琴盒裡的東西，把卷在手裡的那本八開大書展開來，在她面前晃了晃。
雋嵐的媽媽聽他這麼說，以為他就是不願意，有點不高興，話里話外的揶揄他：「噢喲，你還這麼謙虛，要保密啊？……」
她突然想起來那篇迷一樣的文章，就趁機問：「你那篇essay寫的到底是什麼啊？」
聽到這個消息，雋嵐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或許是因為她和郁亦銘的交情就是那麼淺，也可能是因為她得了重感冒，頭暈鼻塞的感覺比什麼都要直觀的多。那場病反反覆復，兩個禮拜才完全好，她一直覺得，是因為學校大巴上的空調開得太冷了。
雋嵐最煩他那樣笑，從他手裡扯過那本卡爾卡西，翻開來看。她自以為樂理紮實，讀譜根本不是問題，直到這時才發現吉他琴譜跟她熟悉的那些樂譜完全不同，那是她平生第一次看到六弦譜，最多只能幫他解決幾個節拍和五線譜上的問題。
「再見。」
她暈頭轉向的出去，看到郁亦銘站在門外，手裡還是提著那隻黑色尼龍布的琴盒。
他抬頭看看她，然後站起來開門走出去。她聽到他在客廳里跟她媽媽說再見，還是沒想明hetubook.com.com白是怎麼回事，剛才還好好的，怎麼就不歡而散了呢，想來想去也不是自己的錯，漸漸就真動了氣。
「從前學過一點點，一直想練下去，現在總算有時間了。」他回答。
「雋嵐你出來一下。」爸爸在外面叫她。
「媽你出去好不好？」雋嵐出來打圓場，「他幫我弄好電腦就走，一會兒還有別的事情呢。」
雋嵐一向是很大方的，不介意幫他這個忙，只是怕看到他媽媽，就回答說：「那到我家去吧。」
「你在學吉他呀？」她說了句廢話。
再看到郁亦銘就已經是七月了，學校已經放假，天氣卻還沒有出梅，靡靡的雨霧從天上罩下來，所有地方空氣都是濕的。那一天，雋嵐跟著校合唱隊去比賽，坐了很久的大巴，傍晚才回到家。她坐車坐的頭暈，衣服都沒換就往床上一趴，剛剛閉上眼睛，就聽到門鈴響起來，開門的聲音，有人在門口講話，
他低頭靜了一下，好像是在下決心，但最後只是伸手在樓梯扶手上拍了拍，對她說：「那我走了。」
好像過了很久，他才回答她的問題：「就是一道同樣的題目非要想三五種解法，一件很簡單的事情非要推導個公式出來，結果弄得誰都看不懂。」
客廳里傳來開門的聲音，她媽媽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