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33
她愣在那裡，眼看著他落下眼淚。
「我有事情問你。」她對他說。
「沒說你認識在WESCO工作的人？」雋嵐又問,顧著嘉穎就坐在邊上，沒提那個名字。
「那我的工作呢？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誰會請一個出過這種紕漏的分析師？！」
嘉予沉默，許久才搖頭回答：「是我想做成這筆交易，與她沒有關係。」
「雋嵐，你就當不知道，評估報告照就現在這個樣子交上去。」他求她。
他看著她，點點頭，好像猜到她要跟他說的不是小事情。
「你什麼意思？」她轉過頭來看著他，心想這是要殺人滅口嗎？
「去你車裡吧，這裏人太多。」她輕聲道。
「什麼啊？」小姑娘還渾然不覺。
「再找下家，轉手。」他回答，斬釘截鐵。
「雋嵐你不要這樣想，」他伸手抱她，試圖讓她安靜下來，「我做這件事只是為了還她一個情，沒有別的！」
雋嵐見她眼神閃爍，索性就直說了：「就是訂婚酒之後，他們是不是在說薛璐？」
雋嵐突然覺得心冷，自己已經開口問了，他卻當著她的面說謊。如果可能，她真不願像這樣揭穿他，但最後卻還是要把話說出來：「我知道她在WESCO工作，是不是她要你幫忙？」
「你不是在報告上簽字的人，不會有事。」
嘉穎聽了一愣，似乎有些意和*圖*書外。
他又來拉她的手，她覺得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了，沒有力氣推開他。很久很久，兩個人就那樣坐著，直到聽見嗡嗡的聲音，越來越響。
「她是為了你，」雋嵐苦笑，「這件事你從前就知道？」
「我能說什麼？」一諾反問，「他懷疑WESCO找人拆借,但這麼大的金額,就算有也不會讓我這種小嘍羅知道啊，我好像就是這麼跟他說的。」
其實這些雋嵐何嘗不懂，但過手之後，承擔著一切壓力的人還不就是他？
愛一個人或許就是這樣，明知身敗名裂，卻義無反顧，只是葉嘉予做的更絕，還搭上了她。
是他的電話在震。
少頃，他放下電話，對她說：「阿公去世了。」
再大的決定也是一瞬間做的,雋嵐頓了頓,說：「那就好,這件事你別管了，等我回香港再說。」
「哪一次？什麼人啊？」嘉穎裝傻。
他接起來，喂了一聲，爾後便是沉默。車裡空間小，又很靜，電話那頭的聲音雋嵐也聽得見，是葉太在講話，拖著哭腔，完全不是平常那種又神氣又幹練的語氣。
但另一方面卻是百思不解，在這樁交易里， WESCO肯定是有問題的，而JC為買方做資產評估，沒能查出來，將來如果出了事，多少也有責任。但這些都是其次，嘉予做事的公司是買方，
hｅtuｂoｏk.ｃom.com事發之後，最終吃虧的人還不就是他？而且，WESCO少掉的錢並不是一星半點，這種數量級的資金只有在金融市場上才可能一時出現，一時又灰飛煙滅。哪怕是葉家的生意需要周轉，也絕對不可能開這樣的海口，更何況他家一向是踏踏實實做實業的，不屯地皮，不炒房產，也沒有沾股票期貨，怎麼可能產生這麼大的虧空？究竟是怎麼回事，只有去問葉嘉予了。雋嵐知道自己猜對了。
她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去老宅，阿公拉著她的手，要他們白頭偕老，生許多小孩子。
「你準備讓我怎麼辦？」她凄凄的問，「我去坐牢，我爸媽每個禮拜來探監？！」
回到醫院，葉嘉予還在ICU外面侯著，雋嵐朝他走過去，想著一切都要有答案，反倒平靜下來了。
「葉嘉予家裡有點事，先不說了。」雋嵐打斷她，說了聲再見就把電話掛斷了。
原來，一切都已經打算好了。她靜默不語，突然頓悟，他會與她結婚，生孩子，白頭到老，但心裏永遠都會有一部分不屬於她。
他眼神一黯，頓了頓才說：「沒什麼關係，我跟你說過，我和她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幾年前，薛璐挪用了一筆錢給我們周轉。」他回答，慢慢解釋給她聽。
他們坐電梯到地下車庫，那裡灰澀空闊
hｅｔubook•ｃom•ｃｏｍ，似乎很適合說這樣的話題。坐進車，關上門，她一字一句地把她的發現告訴他，有那麼短短的一瞬，她還在暗自奢望，他聽完了會大吃一驚，說怎麼會有這樣的事！「當然沒有，他又不認識薛璐。」一諾回答，好像覺得她問的有些奇怪。
雋嵐聽不下去，開了車門想走。他搶在她前面，又拉上車門，落了鎖。
「那筆錢我們早已經歸還，」他回答，「但WESCO的問題不光是那一點。薛璐加入WESCO不久就發現他們賬目有問題，本來她可以辭職走人，但她沒有。」
「雋嵐姐，你怎麼了？」嘉穎坐在一邊問，很殷勤的往她面前的碟子里夾吃的。
「接下去你打算怎麼辦？」她又問嘉予。
「我已經知道WESCO有問題了，你還讓我出這樣的報告，你以為我會沒責任嗎？！」她激動起來，幾乎是歇斯底里般的喊出來，「我知道你愛著她，一直對她念念不忘，但沒想到你能做的這麼絕，你當我是什麼？！當我是什麼？！！」
雋嵐沒有理會，站起來快步走出去，根本顧不上嘉穎有沒有追來，許多念頭在腦子裡閃過，結果卻是什麼都想不出個所以然。只有一件事，她總算是想明白了，為什麼她第一次上門，葉家上上下下就這麼喜歡她，那樣熱烈的接納了她，原來不是她有多好和_圖_書，而是因為有薛璐這麼一個更壞例子在前面，她在心裏苦笑，或許真應該謝謝這位學姐了。
「你跟郁亦銘說過什麼嗎？」雋嵐問馮一諾。
「怎麼會這樣？」他緊緊抱住她，好像要把她按進自己的胸口。
「上次我來塘廈，你大哥跟你媽媽吵架，你知道他們說的那個人是誰嗎？」雋嵐問她。
「什麼情？你欠她什麼？」她努力靜下來問他。
「Wesco的資金漏洞這麼大，怎麼可能？」她又問。
放下電話，雋嵐坐在那裡很久都沒出聲，點心送上來，也不動筷子。
雋嵐覺得愈加諷刺，說：「而你又是為了她。」
她回過神來，看著嘉穎，道：「我有件事問你。」
「我不能，這是為你好。」他卻這樣回答。
「告訴我為什麼？」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會對她說這樣的話。
「咦，你不在香港？……」一諾很意外，想要細問。
「我問你，還有誰知道這件事？」他重複，神情鄭重。
「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她一直以為他是正直的。
「怎麼了？」他問。他也沒休息好，看上去很疲倦。
她沒回答，反過來問他：「薛璐跟這筆交易有什麼關係？」
「世上哪來那麼多非黑即白的事情，這個圈子裡不知道多少人在這樣做，」他看著她道，「雋嵐，幫我這一次。」
葉嘉予搖頭，道：「如果我知道www.hetubook.com.com，絕不會讓她這樣做。」
是啊，她心裏也在想，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交易一旦達成，即使發現漏洞，買家也不會出聲，」他似有十分的把握，「承認犯錯就等於承受損失，不承認還有翻盤的機會，沒有人會這麼傻。」
「你全都想好，」她一字一句的對他說，「就是沒有問過我，要不要你照顧。」
也就是說，還得來一場同樣的戲，等著某個冤大頭，等著藏不下去的那一天。
「如果翻不了盤呢？」她聲音沉下來。
但現實總是事與願違，他靜靜的聽，然後問她：「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嘉穎低下頭，許久才承認，又好像是在勸雋嵐別介意：「那個時候我好像在澳洲，家裡發生什麼事，我也不清楚。大哥已經去美國讀書了，也不知道的，……」
「我們馬上就要結婚，我會照顧你，你不必出去做事。」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哭，突然有些動容，也跟著濕了眼眶，任由他抱著，聽他在耳邊一遍遍的問：雋嵐，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雋嵐也記得當時的情形，外幣貶值，訂單縮水，再加上銀根緊縮，就算是原本已經批下來的貸款額度也都全部凍結，唯一的辦法只有熟人之間互相借貸，很多工廠破產倒閉，然後又牽連到其他，一倒就是一串。葉家也遇到過困難，後來又否極泰來，她曾以為是運氣好，原來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