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請讓我用毛姆的方式結尾：雖然可能不如人意，但這就是故事的結束了。

從菜場回家，一路上我都在重溫與Ming有關的記憶。有一個時期，他總會讓我想起《剃刀邊緣》里的larry，原因可能很簡單，他沒有野心，我行我素，喜歡把手弄髒，做一些我們這個圈子的人不會去做的事，而且，他還在紐約開過計程車。

聊了幾句，還不見他太太回來，幾個小孩己經要鬧翻天了，我們只能匆匆別過。臨上車，我還在遺憾，沒能看到那位傳說中的女主角。但反過來想，素未謀面也不是不好，像是畫里的留白，有種費盡功夫也難比擬的美感。

「那個……」他卻吞吞吐吐起來，「我還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我想先過去，離www.hetubook.com.com她近一些，大概會比較好……」

又一個秋天來臨，他來與我道別，說自己就要離開美國了。

無論如何，我都不曾料到我們會在菜場里偶遇，而且彼此都已經是拖家帶口的了。我帶著我的娃，他也領著他的孩子，看上去頗有些做父親的氣勢，不怒自威，倒是那個小男孩，笑起來頗有幾分他當年的樣子。

跟我們這些俗世里的人比起來，他就像是活在一個化外之國，在那裡時間不是以正常速度流逝的，他不用擔心自己能不能達到人們對他的期望，能不能成其大器，又是什麼時候能成。但與此同時，他又有著他的幸運，他愛著凡塵里的一個人，那個人便是他的錨，無論走到多遠，他和-圖-書終究是要回來的。

「你找到她了？ 」我問。

「什麼？你這個人怎麼能這麼拐彎抹角呢？ 」我又替他著急，原來他還是沒有說。

有時候，我也會這樣問他：「你不著急嗎？什麼時候可以長大？ 」

「哇！ 」他也嘲笑我，「分分合合，兜兜轉轉，你還不是同你的Cooper在一起？感覺是不是特別好？ 」

畢業之後的頭幾年，可以說是人變化得最快也最大的階段，生活以不同的面目展開，命運將我們引到不同的地方去。從前的舊同學難得聚在一起，互相之間還要較勁，比敘舊還要起勁，若是升職比旁人慢一點，薪水 少一點，簡直心急如焚。就這樣，有人胖了許多，有人打扮起來，也有人驟然https://m.hetubook.com.com樵悴，唯有Ming—直沒有變，他彷彿遊離在時間之外，還是那樣的笑 容，那樣好看的肩膀，那樣清減的生活方式——從東到西，又從西到東， 除了必需的東西，什麼都不帶著。扁教授的預言終究沒有實現，他或許確 是天才，卻終究沒有成大器。

他又點頭。

「是啊，」他又撓頭，像從前一樣，「自以為這些年改掉很多毛病，結果碰到她，還是這樣。」

「是啊。」他回答。

真的再見，是在上海了。

「哇！ 」我作勢感嘆，「這麼多年念念不忘，終於在一起了，是不是感覺特別好？」

「你回頭是岸啦？ 」我有些意外，就好像當初聽說他休學了一樣。 他又那樣笑，許久才說：「她在那裡工作。heｔuｂook•cｏm•ｃoｍ」

那正是我最春風得意的時候，但一切又似乎來得太快了，未來飄忽不定。

「急什麼？ 」他反問我。

「這都幾年啦？你才下決心開口，總算她還不曾名花有主。」我揶揄他，心裏倒為他高興，這像是個好兆頭，或許我的選擇也是對的。

「香港。」他回答。

「啊？ ！她跟你聯繫了？這麼久？ 」我十分驚奇。

「你要去哪裡？ 」我問他。

「結了婚？有了孩子？ 」

「不是。」他搖頭，「是我找到她了。」

幾年裡面，我經歷了許多事，去了許多地方，旁的不說，光體重就上下浮動超過三十斤。身邊的朋友也在變化，最不講究的女同學開始每晚做面膜，出門前必化妝，最在乎形象的男同學吃飽了坐下來，肚子這裏也會凸起一塊。www.hetubook.com.comMing怎麼樣了呢？我偶爾也會想起他，仍舊過著閑雲野鶴的日子？還是與他念念不忘的那個人在一起了呢？

那幾天，我正在忙著搬家，他幫我打包，然後開著他的黃色計程車帶我去吃飯，道別之後，又是幾年不曾見面。

他大笑，說：「我們也差不多。」

「去做什麼？還是開計程車？ 」我不曾想到這一次他會走這麼遠。 他告訴我一間公司的名字，說要去那裡做事。那是間大公司，行當亦很體面，普通畢業生都會覺得是個不錯的歸宿。

「那你就錯了。」還是我先實話實說，「有時候覺得自己運氣怎麼這麼好，茫茫人海里找到這樣一個，有時候又覺得倒霉透頂，哪根筋搭錯， 跟這種人在一起。」

我無言以對。有些人人都知道的公理，反倒更難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