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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蓮花盅，他當天帶走了嗎？」

正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Ward突然問她：「想試試在刑事庭上說話嗎？」

Ward沒有用脫口秀節目來考驗她的英語程度，李孜知道他是想要在陪審團和法官面前營造一個可信賴的好形象，畢竟他們手上已經有足夠的反證，不再需要那些怪招了。

「發生衝突當天，被害人在貴店買了什麼東西沒有？」她首先發問。

「傑雯為什麼會在身體狀況如此之差的情況下，堅持要去巴黎看那場演出？」李孜問。

「九月九日上午。」

沒想到那個胖子卻是認真的，提出要她來負責辯方舉證的部分，甚至還開玩笑說：「反正你要去西海岸了，就算搞砸了，那裡未必有人知道。而且如果加州的律考過不了，你也就此隱退了，這是一生難得的機會，千萬別錯過了。」

「你們怎麼認識的？」

隨後便傳召呈上兩份證明，其一是Guary Criton律師出具的遺產執行情況清單，另一份便是Eli與Foyart信託公司簽署的家庭財產信託協議。兩者都是由法庭簽發傳證令方才獲得的證據。

「瓷器都是西班牙送來的，一般要兩周左右。」Charmaine回答，「但York先生說他就要離開法國了，希望能快一點拿到手，他是老顧客，所以我拜託工廠加急了。」

「沒有，在衝突當中打碎了，他重新訂了一個。」

「我知道這說出來有些荒唐。」Lou低了一下頭，似乎有些忐忑，「Eli是想帶她去巴黎歌劇院看那場芭蕾。」

隨後辯方傳召的第二位證人，南特市立綜合醫院心外科護士Jun Hua Lou。

「但這是你的案子。」

「他要求在上面寫一句話。」

她向陪審團解釋道：「Eli Yor和-圖-書k在二〇〇九年七月至九月間，也就是方傑雯病情惡化后直至去世的那兩個月里，先後變現了名下幾乎所有的房產、證券以及股份，僅保留了一處房產沒有掛牌出售，也就是案發地——曼哈頓第四十二街銀廈公寓四十九樓E座。出售所獲現金陸續匯入了法國巴黎銀行的賬戶，全權委託給Foyart做財產信託，管理方式非常簡單——全額購買固定回報率的投資產品，並以其孳息支付遺產的管理執行費用，以及銀廈公寓每月的地稅和物業管理費用。這份協議沒有約定信託期間，他留下的財產都將按照信託協議中的約定處理，直到——永遠。」

「那他是什麼時候拿到的？」

李孜掃了一眼辯方席位上的Han，繼續問：「演出的日期你還記得嗎？」

李孜向法庭呈送了第二份證物——美國聯合航空公司的訂票記錄，上面顯示Eli York在二〇〇九年八月二十七日預訂了一張九月七日上午從巴黎飛往紐約的機票，乘坐同一航班的還有紐約市立芭蕾舞團的數十名演員，被告Han Yuan的名字也在其中。但最後兩人都沒有登機。

「他把她火化了，沒有舉行葬禮，也沒有落葬，就離開南特了。」

法庭上所有人都看著李孜，等她解釋為什麼要說這一番話，李孜感到一種特別的戰慄，不是因為緊張，而是接近於興奮，同時又覺得有些好笑，這個瞬間就像是時光閃回，和三年前那場小組面試驚人的相似。

李孜已經知道了法官對證人主觀感覺的態度，沒有讓Lou描述Eli York那時的狀態，只是問：「據你所知，他為什麼要這樣匆忙地離開？」

宣過誓，檢察官讓Charmaine女士指認了被告，並且陳述了事發和*圖*書當天的經過。她說得簡單清楚——Han打了Eli York，並對他說：「如果她有什麼事，我會殺了你。」

Ward站起來交叉詢問，問及她的國籍和母語，是否接受過系統的英語培訓。

「我沒有。」她辯解道。

「有。」Charmaine回答，「一個粉彩蓮花盅，York先生八月初通過在線商店預訂的。」

「朋友。」Lou回答，「更準確地說，我是他女朋友的朋友。」

李孜問Lou：「樓小姐，你和被害人是什麼關係？」

「我離開了。」他極其平淡地回答。

「貴店沒有第二隻一樣的蓮花盅了嗎？」

「什麼樣的要求？」

李孜呈上證物，在法官和陪審團面前念出那句話：「他不要劇烈的快樂，取而代之亦沒有深刻的絕望，這是他處世的哲學，也是他幸福的源泉。」緊接著又問Charmaine，「預訂那樣一件商品需要多久？」

二月十二日便是重新開庭的日子，也是李孜在事務所工作的倒數第二個工作日。

法官宣布開庭之後，檢方召喚了追加的那名證人——巴黎那家婚禮用品商店的店員，Charmaine經理。

Charmaine搖搖頭，說：「那個款式蓮花圖案的只有一個，而且York先生有些特殊要求。」

短暫的一瞬，李孜在他臉上看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誠懇，她考慮了一下，點點頭，說：「好吧。」

Lou點點頭，說聽到過。

第三份證物是法國航空公司的訂票記錄，Eli York在八月三十日，也就是和Han Yuan發生衝突的當天，訂了一張九月九日晚上飛往紐約的機票。

「也是你的。」Ward回答。

「在Eli和傑雯的家裡，我們在開玩笑，傑雯說起她的身後事，Elm.hetubook.com.comi要我把這句話刻在他的墓碑上。」

說到這裏，Han突然停下來，看著自己放在桌面上的雙手。

檢察官叫了一次反對，獲得法官的支持。李孜對Charmaine女士道了謝，說沒有問題了。

「後來呢？」李孜問，「他告訴你那些事情之後，九月九日夜裡，在銀廈，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幾乎可以預見到，檢察官又叫了一次「反對」，說那只是無稽的推測，但法官示意她繼續。

旁聽席上又是一陣竊竊私語，李孜謝了Lou，讓她下去了，接著又提取了檢方的物證——Eli York寄給Guary Criton律師的那份遺囑。

「因為戲票是我簽收的，而且那一整個月，傑雯一直在說那個日子。」

當天下午，Ward收到檢方追加證人的通知，不出他們的所料，巴黎那家婚禮用品商店的店員果然就在其中，而且，就是他們在巴黎時見過的那個姓Charmaine的女經理。

「她很喜歡芭蕾，也曾經學過許多年舞蹈。」Lou回答，「而且那場演出里有個她很在乎的人，她想在死之前，再看到他一次。」

李孜走回辯方坐席，從文件夾里拿出一張節目單，展示給法官和陪審團看，「去年八月二十九日晚，巴黎歌劇院上演喬治·巴蘭欽的舞劇《珠寶》，被告也參与了那場演出，名字在第一頁的左下。」

「我是法國人。」Charmaine回答，「沒在課堂上學過英語，但巴黎是個旅遊城市，我每天工作都會碰到一些說英語的人。」

李孜打斷他的俏皮話，說：「我打算提交免試申請。」

「傑雯死之前曾經對我說她想去巴黎看一場芭蕾，他們為此還吵過架。我告訴Eli，情緒波動對她的病情很不利，要他暫時先答應和圖書她，所以他買了兩張戲票。」

「都說不上。」女經理想了想，「只能說是平靜，很嚴肅。」

「他一個人來的？」李孜問。

「不是。」女經理回答，「那個打過他的亞洲人跟他一起來的，也就是被告。」

李孜以為他是在開玩笑，頭也沒抬，揮揮手叫他別鬧了。

她不慌不忙地等所有人都傳看完，繼續說下去：「所以，我們現在可以知道，Eli York在女友死後，匆忙離開南特，去巴黎看被告的表演，又訂了一張和芭蕾舞團同一航班的機票，雖然後來因為要等那隻從西班牙送來的蓮花盅所以推遲了回美國的日期。」她停頓了一下，「由此我不能不得出一個與檢方觀點截然相反的推斷——不是被告在跟著Eli，而是Eli在跟著被告！」

「我這人別的不行，考試還是很在行的。」李孜滿不在乎地回答。

「二〇〇六年四月，他的女朋友方傑雯心臟病發送進醫院，我是負責她病房的護士。」Lou回答，「那之後他經常送她來複診，我跟傑雯都是華裔，所以就成了朋友。」

「什麼話？」

辯方舉證程序開始，輪到李孜上場，她傳召的第一個證人仍舊是Charmaine。

「你怎麼會記得這麼清楚？」

旁聽席上一片騷動，李孜還是不動聲色地問：「你會怎麼描述他們之間的狀態？友好？敵意？」

她繼續問下一個問題：「樓小姐，有句話不知道你有沒聽過——他不要劇烈的快樂，取而代之亦沒有深刻的絕望，這是他處世的哲學，也是他幸福的源泉。」

「那就證明給我看。」

「在她死後，York先生做過什麼？」

一秒鐘的停頓之後，她用並不太高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回答自己提出的問題：「因為那是一座墳墓，兩個人的墳墓。」

「是在什麼情hetubook.com.com況下聽到的？」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也用最快的速度走完了辯方開示證據的程序，並向法院申請傳證令，以獲得一些取證有難度的證明。所有事情都進行得很順利，但李孜一直都覺得遺漏了什麼，好像有根細線牽動著她記憶深處的某個點，卻始終找不到那個點究竟在哪裡。只可惜她不像通常快要離職的人那樣清閑，連停下來好好想一想的時間都沒有。

「遺囑看起來交代得非常周全，也很普通，讓我們來看看執行情況怎麼樣。」她評價道。

「我一直在想，Eli York為什麼要那麼做？銀廈四十九樓E座究竟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她做出沉思的樣子，走回辯方坐席，從Ward手中接過一張用高倍遠焦鏡頭拍攝的照片，畫面上是一個描著一朵蓮花的瓷質小盅，盅口處印著一圈花體小字，只看得見後半句：「……哲學，也是他幸福的源泉。」

「為什麼這麼說？」

「快樂絕望之類的，原文我記不得，但預訂單據上有。」

「你資歷太淺，不會批准的。」Ward一盆冷水澆下來。

「別膽怯。」

「她去世了，去年八月二十四日，死於心肺衰竭。」

「八月二十九日。」

「方小姐現在人在哪裡？」

「Eli York在這份遺囑中向其遺囑執行人Guary Criton律師交代了兩件事情。」李孜向陪審團解釋，「其一是他的後事，由其朋友Nicolas Vernette（尼古拉斯·瓦亨奈特）先生全權處理；其二是財產，在他身故之後，所有財產將以家庭財產信託的方式交由巴黎的Foyart信託公司代為管理，他所有的堂兄妹的直系後代年滿十八歲讀大學時都可以支取一筆學費。」

李孜看著他，有種奇怪的感覺，他似乎想起了些什麼，卻沒有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