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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來想回「暫時沒有」，可就連這幾個字都懶得打，只是仰面躺在床上反覆想著前一天夜裡發生的事情。他檢討自己的行為，仔細分析林薇的反應，最後得出結論——一定是他姿態放得太低，導致對方太不拿他當回事兒，所以才被耍了這麼一場。

「這算什麼？十九、二十的人多了去了，我說的又不是這個……」林薇反駁。

他想也沒想就給推了，隨口找了個理由，說自己闖了禍，總要收斂兩天。其實也不全是假話，前一天夜裡，他的確被聯防隊員當流氓抓了，林薇發慈悲把他撈出去之前，他還傻乎乎的打了那個電話。

她回頭看了看，不看則已一看嚇了一跳，不就是何齊騎著輛自行車正跟上來。

何齊愣在那裡，他不是傻子，總算會意了。林薇卻寧可當他傻子，非要把那言下之意說出來：「何齊，我跟你不一樣，你在我身上費這工夫沒意義。」

「化學，」林薇冷笑，「你可別告訴我，你也念化學，太假了，知道嘛？」

「為什麼呀？」何齊明知故問，心想八成是為了拿他當流氓抓的那件事情。

回到此時此地，林薇見他打量自己，倒也沒生氣，索性伸出一條腿來給他看。她的腿確實是長，骨肉纖勻，擔得起「大長腿」的諢名，但她要他看的卻不是這個。

「吃完了這一頓，我們就青山白水，後會無期。」林薇繼續說下去。

「誰死了？」林薇一時不知道他在說誰。

「我哪有要哭？！」何齊喊冤。

他舉手跟她打招呼，特地繃著臉沒笑。

何齊很滿意的看著她，甚至有點得意，覺得這裙子肯定是為他換的。她肯定以為自己今晚還會來Ash，結果，他沒出現，這時候看到他，一定挺高興。

正說著酒和肉串兒就都送上來了，林薇分了一半給他，道：「何齊，這頓宵夜我請你，就算跟你說聲對不起。」

「我那天不該胡說八道招惹你和_圖_書，」林薇啟開啤酒，喝了一口又解釋，「比如說你身材好什麼的……」

本來早應該聽到了，只是那條路上有幾個大排檔，雖說凌晨生意淡了，但也不算很安靜，再加上她的車很舊，除了鈴不響，哪裡都響，把那輛車的聲音蓋住了。

林薇卻覺得煩的很，索性跳下來，一手扶車，一手叉腰，站路邊瞧著他問：「怎麼又是你啊？！」

「林薇。」何齊對她笑，叫她的名字。

他沒下車，按了按喇叭。

何齊點點頭。

「還有這個，」她又伸另一條腿，指著脛骨上一塊小小的凹進去的地方，「大一晚上去給人補習，騎車回宿舍的時候被一輛助動車撞了，人家賠了錢，我覺得還能走就沒去醫院，現在老覺得裏面有一塊碎骨頭，用手推一推還會動。這兩處傷算是大的，剩下的那些印子都是蚊子包，我從小就沒住過夏天沒蚊子的地方。」

「好了，何齊，你這麼大個子，千萬別哭出來啊，要不然人家還以為我怎麼你了。」許久，她才開口安慰他。

聽她這麼說，何齊挺意外的，又覺得很高興，她居然也著意去打聽過他。

「還真是巧，」何齊也跟著笑，「我去年選過一門課叫化學與物理生物學，瞧，裏面也有化學兩個字……」

然後是胡凱，拐彎抹角的問，晚上有沒有什麼事要做？胡凱跟著他們活動是由誰授意，何齊心裏早就有數，回復便也更含糊。

何齊傻在那裡，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回真是遇上個軟硬不吃的主兒。他本來很有信心，一是因為她耍了他，心裏總會有點歉疚吧，至於第二，他猜她多少還是有點喜歡他的，卻沒想到仍舊出師不利。

何齊聽了有點糊塗，心裏說其實他一點兒不介意這個，非但不介意，還挺樂意的。

「何齊，我叫何齊。」他結結巴巴的自我介紹。

到了第三天，何齊對自己賭咒發誓：不和-圖-書要再去Ash！再去你就不配姓何！

那段日子，他一個人住在江對岸的酒店裡。睡到下午，照樣有人打電話過來找他出去。

何齊沒料到她突然這麼大反應，一下不知道怎麼回答，本來想好的開場也忘了。

的思想工作，「你要是到我從前住的那一片去，在路邊隨便找幾位阿姨打聽林薇和她弟弟，沒有不認識我們的，阿姨們會跟你好好說說我們這倆孩子是怎麼來的，會告訴你從前這裏曾經有這麼個女人，她懷孕不是為了逃避勞教，就是為了從戒毒所出來，前腳還在喝美沙酮，後腳就生了，運氣倒實在好，兩個小孩，一男一女，都好手好腳，腦子也沒問題，可生了又不管，當生小孩像拉屎一樣！」

何齊無語，不懂她為什麼突然說起這些，還沒等他整明白，她又開始扯別的：「我去Ash上班不久，就聽胡凱在吧台上吹牛，說他光看一個女孩子的腿，就能猜到她是從哪兒來的。一樣都是二八年華，臉蛋沒有不漂亮的，身材沒有不好的，但腿就不一樣了，腿上沒疤沒蚊子塊的，家境肯定錯不了，」說到這裏，她又伸出兩條腿來展覽，看著何齊道，「至於我這樣的，你自己想吧。」

林薇看他張口結舌，轉身推車朝前走，在一個燒烤攤前面停下，對老闆說：「兩聽啤酒，十串肉。」

林薇見他狡辯，越聽越惱，敢情方才這一番口舌全白費了，這人還是沒明白。

這一次，何齊卻不出聲。他靜了一靜，在心裏仔細造好句子，才開口道：「林薇，要是我說我們沒你想象的那麼不同，你相不相信？」

何齊無視她，繼續問：「胡凱說你在讀大學，念的什麼專業？」

「他死了。」何齊打斷她道。

他發動車子趕上去，她又像上次一樣在路口加速，想趁綠燈變紅燈的時候甩掉他。這次他知道她是存心要甩掉他，眼見著一輛小貨車與她擦身而過，剎和*圖*書車片發出尖銳的聲音在夜裡傳的老遠，司機破口大罵：不想活了！找死啊！她卻只是車身側歪了一下，繼續往前蹬。何齊驚的一身冷汗，斷不敢再繼續跟著了。

也就是從這一天開始，何齊脫離了那個小團體，開始獨自行動。

凌晨兩點鐘之後，林薇還是從那個門出來，去街邊拿她的自行車。她今天換了身連衣裙，簡簡單單一條布裙子，穿在她身上還挺好看的。

「這裏，看見沒有？」她指著膝蓋上一道白色的疤，「小學兩年級的時候摔的，那次我抱著我弟走了兩個多鐘頭的路，腳沒力氣了，從一個台階摔下來，他沒什麼事，我磕到地上一個鐵片，腿上拉了個口子，沒去醫院縫針，也沒打過破傷風，後來化膿了，還發高燒，還好沒死，過了很久才好的。」

「我不信，請舉例說明。」林薇答得很乾脆。

「啊？！」何齊傻眼了，不確定她是不是真就那個意思。

林薇也在想：那個笨蛋今天肯定不會再來了。

林薇卻沒再說什麼，悶頭吃她的那一半肉串兒。何齊不知道這是什麼肉，只喝啤酒，巴巴的看著她吃，等她給個解釋。這一晚，她身上穿的還是裙子，昨天是藍條子的，今天換了一件白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腿長，她的裙子穿在身上都顯得有點短，他總覺得這裙子是為他穿的，否則，這大晚上的，她還要騎車，穿什麼裙子啊。後來，他也曾把這個念頭告訴林薇，林薇笑罵：「你看你們這種人吧，總覺得世上萬事都跟你們有關，所有人都圍著你們轉是不是？」

她也舉起手，停了一停，對他豎起中指，然後轉身跨上車騎走了。

「比如……你幾歲？」

下一次，可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夜裡兩點鐘，她卸了妝，換了衣服，跟江丹丹一起下樓。走出Ash所在的那棟大廈，外面還是熟悉的街景，月亮淡如水印，霓虹還閃著，卻早已失了華heｔｕbｏok.ｃｏm.ｃom燈初上時熱鬧的勁頭，街角除了幾輛候客的計程車，什麼都沒有。

林薇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唯一能想的合適的回答好像就是「我很難過」，她記得莎麗也對她這麼說過，聽起來那麼疏遠無力。她不願意這樣，便伸手攬過他的肩拍了一拍。何齊是那麼高大的一個人，她勉強才能夠到。

「我知道你叫什麼。」林薇抬眼看看他，「我問過胡凱，他告訴我的。」

他等她平靜，輕聲道：「我母親正在戒酒，強制的那種，已經是我記事以來的第四次。醫生說，如果她繼續這樣喝下去，很快就會死。」

東西吃完，林薇抹了抹嘴，問何齊：「我剛才說的你都聽明白沒有？」

聽到這句話，何齊靜了一靜，羅曉光也意識到不合適，又胡扯了幾句，就把電話掛了。

最後來找他的是蔣瑤，發了條簡訊過來問：何齊，你死了嗎？

林薇一時語塞，卻還是冷笑，口不擇言起來：「至少你還有個好爸爸，還是個有錢的好爸爸，我爸十年前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一樣是慘，坐在豪宅里哭，總好過在貧民窟里哭……」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沒哭，」她又伸手拍他的肩膀，好像盡量順著他說話，可說著說著又變味兒了，「喝多了的都說我沒醉，神經病都說我沒病，牢里人人都說我是無辜的。」

重新制定了戰略戰術之後，何齊離開酒店，開車去Ash。他沒有上樓，直接在樓下等著。

何齊拿不准她要幹嘛，跟上去才要掏錢，她已經搶先把錢付了，找了張桌子坐下，抬抬下巴，示意他坐她對面。何齊不敢造次，乖乖坐下了，心想別的女孩子一舉一動都傳達著這麼一個信息：我是女的，你得對我好點，她的一顰一笑卻像是在說：放馬過來吧，姐什麼陣仗沒見過。他本以為自己絕不會喜歡這一型的，事到如今才知道是想錯了。

離葬禮結束已有一個月，這是他第一次這樣難ｍ.heｔｕbｏoｋ.com•ｃｏｍ過。

先是羅曉光，說要教他打麻將。

何齊又氣又笑，像是破了功，方才的氛圍就這麼沒了。

「那明天別來了，好不好？」

說著說著，林薇就激動起來，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巴掌，叫自己住嘴。何齊聽她這麼說，也很震動，心裏想，林薇你還真別不信，我和你，沒你想象的那麼不同。

羅曉光自然不肯就這樣罷休，糾纏一番又問他：「現在還有誰管你？」

「我爸死了。」他回答，話剛出口還在笑，好像總算找到了一個殺手鐧，林薇沒辦法再跟他比，但很快就笑不下去了。

「很好，我剛滿二十一，我們倆差不多。」

兩人道了別，林薇跨上車往西面去，一路都在想正經事，比如：韋伯家的工資什麼時候發？酒吧這邊又能拿到多少獎金？她的「正經事」無一例外都跟錢有關，所謂「鑽到錢眼裡」大概也只能是這樣了。

「謝天謝地。」她附和，臉上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心裏卻是五味雜陳的，失望亦或是解脫，她自己也說不清。

「共同點你都找了，那好，我現在來告訴你我們哪裡不一樣，」她一拍桌子，搶在他前面，繼續做他

許久，她才意識到身後有人，是另一輛自行車的聲音。

說完這句話，林薇繼續吃肉串兒，吃完了自己的，又去拿何齊面前那一半。何齊什麼都沒吃，只把啤酒都喝了。周圍好像突然變的安靜，一陣風吹過來，隱約能聽見極遠處傳來的鐘聲。

林薇聽到聲音，果然就抬頭朝他這邊看。

何齊最聽不得她說什麼「你們」「我們」，好像非把彼此劃到兩個陣營里不可。林薇跟他保證過不說，但有時候還是會漏出來。

「你的追求者沒有來。」丹丹說笑道。

「十九。」

他突然想起他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情形，那差不多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他記得自己表現的無所謂，其實心裏特別高興，最後卻又鬧得不歡而散，這幾乎已經成了他們之間的套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