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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十二點半，我走的時候林凜已經睡了，就算要走也不是今晚。」他說的簡明扼要，心裏多少有些得意。

陳效停下手，回頭笑了笑，問胖子：「哎你猜他什麼意思？虎落平陽來拜山門？還是來給咱一個下馬威？」

「我們住二樓，要是二樓都進水了，一樓的人不都淹死啦？」她反過來問他，「新聞說淹死人了嗎？」

解說得非常生動，讓他覺得彷彿親眼見到一樣。

他笑一笑，回答：「有人等著看窮人乍富，那麼總要做到位的。」

「這是王俊，這是林薇。」陳效隨手指了指，替他們倆介紹，又對林薇笑道，「十年前賣假藥，就是他和我兩個人。」

「開什麼玩笑？！」

胖子好像有話要講，看見有旁人在，略一遲疑。

「我……那個……」何齊想著怎麼自我介紹。

怪人，她在心裏說，拉著莎莉，轉身朝韋伯家的房子走過去。

其實是很近的，不過五分鐘就到了韋伯家門口。車子停下來，林薇伸手去開門。

林薇不懂，卻也沒有多問。

那個時候，韋伯太太已經出院回家，林薇也回到原先的狀態，白天帶著莎莉，夜裡去Ash上班。

「你怎麼回事？林凜還在家裡等我！」她急起來。

「怎麼了？」陳效走到泳池邊，伸了個懶腰。

那天下午，是他第一次看到林凜，林凜對他卻好像一點都不陌生。

「那你們怎麼下去啊？」

「坐後面，累了就睡一會兒，到了我叫你。」何齊https://www.hetubook.com.com對她說。

「嗯，就積了點兒水吧。」她總算承認了。

他問她情況，她回答說，並沒有怎麼樣。

他捧場笑了一笑，沒來得及再說什麼，莎莉已經搶先從車上跳下來，揮手跟他說再見。

隨後還是一切如常，白天在韋伯家上班，夜裡再去Ash。颱風警報，Ash提早打烊，不到半夜就下班了，何齊開車過來接她。上了車，她照樣哈氣連天。

林薇不屑，抱一抱拳，玩笑道：「賜教了。」

林薇無奈，對何齊道：「我得去看看，今天你別再打過來了，這是人家家裡，我不好意思一趟一趟的過來。」

「可……」她還想抗議。

「醫學院那裡呢？」

等了片刻，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陳效說送她們回去，結果卻是前前後後三部車子一道開出去。他和莎莉、林薇坐一部，王俊坐另一部，還有一部派什麼用場，林薇也不知道。

早上，何齊在新聞里聽到一個熟悉的路名，說是淹了水。畫面拍出來，水已經灌進屋子，沒過小腿，有人正把電冰箱搬到凳子上架起來，用臉盆往外面舀水。林薇就住在那裡，他立刻撥電話過去，鄰居叫她來接。

「那邊八成要上訴。」胖子這樣講。

時至今日，唯獨那個房間的陳設，他記得一清二楚，還有說話的人的面孔。初遇，他就覺得在哪裡看到過，後來才知道是與父親很像。他們都有利落的輪廓，不像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更似母親。

陳效說：「等一等。」

「沒怎麼樣啊，挺好的。」林薇嫌他羅嗦。

那天的雨是突然而至的，地面原本被太陽曬得滾燙，雨落下來，很快又蒸騰而起，帶著一股青草和泥土的氣味。他們跑到泳池的穹隆下面去躲雨，莎莉沒有衣服換，身上就披著塊浴巾。

那裡面究竟是什麼樣子？他突然發覺自己已經不大記得了，雖然，只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第一次去韋伯家，何齊就在想，這麼巧，此地離雨林道的房子那麼近。

「哪天再來？」他問。

林薇回頭，見來人就是方才在露台上講話的胖子。

「林薇林薇，」何齊趕緊叫住她，「你老實說，你家到底怎麼樣了？」

她對他笑，然後坐到後面去，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很快就睡著了。他從後視鏡里看她，她曾經很少有這樣柔順的時候，漸漸的越來越多，他說怎麼樣，她就怎麼做。就好像此刻，他說，林薇你睡一會兒吧，她就閉上眼睛。很小的一件事情，他便覺得很幸福，儘管他從來就說不清幸福究竟是什麼。

他又蹲下來伸手划拉兩下水，道：「那不就得了，讓他們去忙吧。」

他到林家去，是淌著水進去，那副樓梯爬得他幾乎手腳並用，本來還在想她到底住哪一間，上去一看才知道是多慮了，天氣熱，沒有一家是關著門的，至多就是一道布門帘，擋住一半視線。

「可新聞里都說你們那條和圖書街都淹了。」

「暫時沒什麼事。」

「那樓下淹了嗎？」

沿著那條路開過去，從外面根本看不到裏面的房子，門口修的低調隱蔽，再加上大雨，一不留神就可能錯過了。

這座房子他聽人提起過無數次，一戰前建成的，正是何氏最盛的時期，除去藥房，進出口生意也做的如火如荼，絲綢與茶葉換來毛料、洋火、汽車、機器，各種各樣最新式的東西。房子里的瓷器、油畫、鋼琴自不必說，就連白色花崗岩的羅馬柱、線條反覆的穹頂也都從歐洲運過來。從設計藍圖畫出來開始算，前後修了七年之久，足夠打完一場世界大戰。

「啊？」她不懂。

「我下午去接他過來的，你的東西也帶過來了，颱風走之前，你們就住在這裏。」

胖子明顯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只說：「你自己說自己是狗，也別拖上我啊。」

胖子無奈，對林薇點點頭，算是打招呼，眉頭卻還是皺著的。林薇總算看出來，此人皺眉頭不是因為她，而是天生這麼一副憂國憂民的表情，她本以為天下的胖子都應該是喜慶的，現在看起來也不盡然。

林薇知道是玩笑話，便也捧場笑了笑，還是自己動手把車門關上了。

沒人知道那場雨便是颱風的前奏了，隨後的一個禮拜，太陽都沒有出來過。風雨來勢洶洶，新聞里全是救災的消息，主城區也有許多地方淹了水。

「穿個拖鞋唄，又不是冬天，沒什麼麻煩的。」

兩人正說著話，就有人過來ｈtｔps://ｍ.heｔｕbｏｏｋ.ｃom.cｏm叫他：「陳效。」

他就開過了頭，發現不對再倒回來。那條路本身就很清靜，又是颱風天，過路的車子更少。他靠在路邊停下來，靜靜看了一會兒。圍牆裡面花草蔥鬱，門口的竹林淋了雨，再被風一吹，低低垂下來，發出沙沙的聲音。

「再見。」林薇也這麼說。

「療養院那邊一直有人在走動。」

「是，是，」陳效嘴上這麼說，實際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樣子，「王俊是律師，他說的作準。」

「聽說過那句話沒有？女孩子最忌就是自己開車門。」陳效對她說。

胖子倒好像急了，趕緊打斷他：「這種話怎麼好亂講，我不承認的哦。」

車子停下來，他叫醒她。

何齊只在印度見識過比這更大更久的雨，那還是念大學的時候，他去南亞旅行。他一直喜歡盛夏的大雨，不必撐傘就在雨里走，淋到渾身透濕也不要緊，十分過癮。直到這一年，他看到林薇，才知道對大多數現實世界的人來說還是風和日麗更好一些，任何壞天氣都只能讓他們原本就辛苦的生活更不容易，除此之外，一點多餘浪漫也不會有的。

放下林薇，他忍不住又繞過去看了看。

其中一間屋子裡有個十多歲的男孩子，正趴在飯桌上寫毛筆字，聽到腳步聲就抬起頭。

胖子點點頭，接著又補充：「還有，阿Sir打電話過來，說他想見見你。」

何齊跟林薇提出，開車接送她上班。林薇嫌他麻煩，但他十分堅持，對他來說，除去花些時間，並和_圖_書沒有什麼妨礙，更何況他並沒有其他非做不可的事情，他的時間是最不值錢的。他願意花在她身上，與她一起消磨。幾經爭論，林薇輸給他，讓他接送。

但他卻只來過一次，是在父親死後。

那小孩倒先開口了：「哦，我知道，你就是那個人。」

林凜又在隔壁喊起來：「是從窗台上滲進來的，怎麼接啊？」

「我住的酒店樓下。」他回答。

「沒事，你說吧。」陳效對他道。

剩何齊在那裡暗自納悶：我是哪個？

林薇聽的無聊，從躺椅上起來，那倆人好像這才想起她還在。

「這麼大排場？」林薇詫異。

「這是哪兒？」她問。

她睜開眼，發覺是陌生的地方，一個地下車庫。

雨又下了一夜。

林薇不明就裡，直到司機繞到她這一邊，把門打開。

「是你說再見，」他解釋，「我不見得每天等在這裏。」

父親是猝死，待香港那邊的人過來，此地已經開始清點、封存遺物。他們縱有再大的本事，也是過江龍，更何況其中的利益牽扯這樣複雜。母親幾乎是一得到消息，就進了療養院，等他從美國飛過來，就更遲了。房子里已經有人，儼然是主人的作派，打開書房的門，指給他看，說：陳康峪就死在這裏，心臟病發，突然面朝下倒在地上，傭人把他翻過來，人已經不在，面孔青紫。

直到聽見林凜在後面喊：「姐，又有個地方在漏水。」

「你再拿個盆接著，我馬上就來。」林薇喊回去，這就準備掛電話。

「林凜也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