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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輕若塵埃

作者:陳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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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塵埃 第六章(5)

上部 塵埃

第六章(5)

陳效卻看得笑起來,對她道:「聽說是以一敵三?打架倒是一把好手。」
「為什麼不能?」她又問,他有錢,什麼都能做,念書更不在話下。只要願意,買一座學校下來玩也可以。
「我知道,」陳效點頭,卻不放過她,繼續問,「我就是想知道,你還想不想他。」
自始自終,她一直都相信何齊並無惡意,如果他來向她解釋,一定會說:我根本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夜裡熄了燈,宿舍里的人都已睡熟,林薇和沈蘭卻還醒著。
她是從小摔打著長大的,不適合心理醫生那套虛詞,這種事,她挺得過來,心裏卻是殘了一塊,但殘就殘了吧,就好像舊時代的水手,少了條腿,自個兒安個木棍,還是能走的比正常人快,只是那破布木茬後面的傷口慘絕人寰,就連自己也不敢看,她相信同樣的事情,陳效也可以做到,但何齊就不行,他是一斛清水,一絲絲血腥都容不得,所以他才會抑鬱,會覺得人生無趣,會只求一死,必須要看醫生。
她大慟,卻一聲不吭,兩隻手抓著座椅,指甲深陷進去。後來回想起來,那是她最痛恨陳效的時刻,倘若他繼續說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
「回上海?」林薇問,心想,那倒是正好,她東西都收拾好了。
許久,林薇問沈蘭:「你那時幾歲?」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想調進去嗎?」
林薇覺得被刺了一下,她並不想證明什麼,卻不又忍不住暗自辯白,試圖找到一個合乎邏輯的理由,她是如何遇到何齊,又如何愛上他。但與此同時,心裏似乎又有另一個聲音在說,陳效是對的。
果然,他對她說:「這幾和_圖_書個月我去過一次英國。」
一縷清冷的月光從窗口照進來,悄無聲息的落在地上,還有風在野外呼嘯的聲音,遠遠近近,林薇回到床上去,平躺在那裡。沈蘭的這番話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她突然意識到,或許所有人都經歷過不幸,並因此留下或多或少的心病,哪怕年紀幼小,哪怕與世無爭。而此地不是X大,也不是Ash,這裏的人沒有那麼幸運與富有,帶著傷的人就會格外多一些吧。
但陳效停下來了,許久才說:「林薇,你跟他不一樣,你知道的。」
「學校,菜市場,檯球房,大排檔……,」他一邊想一邊回答,「隔太久了,想得起來的也就是那幾個地方,那個時候住的區不大好。」
次日天明,林薇沒有去車間上班,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就直接去人事科了。
林薇不知道怎麼回答,等得太久,他真來了,倒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她甚至都忘了自己還在生氣。
作者有話要說:補齊了
陳效冷笑了一聲,回答:「他住的地方連鞋帶都要收走,你說他會不會有話帶給你?」
他看看她,對她說:「不錯,胖了。」
鄭經理看她進來,笑道:「正找你呢,你就來了。」
出了廠辦大樓,林薇才知道陳效沒帶司機,這一趟是自己開車過來的,此時也不說去哪兒,一路開到開發區旁邊的一個公園,直到湖邊才停下來。一月份的天氣,又陰又冷,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兩個人就坐在車裡。
「為什麼?」
沈蘭問林薇:「林姐,你覺得製劑車間怎麼樣?」
「爸媽在外地打工,我小時候是奶奶帶著的,要是奶奶去干農活兒,就只和*圖*書剩我和我姐在家,我們總是玩捉迷藏。」沈蘭說到這裏就停了。林薇預感到這不是個輕鬆的故事,也不催她。
那表情倒不像是要炒掉她的樣子,但她還是沒有心存僥倖,由著人家把她帶到一間會議室門口,敲了敲門,讓她自己進去。
她又情不自禁的憶起那一夜,雨林道別墅門口,他站在那裡,他的眼神,讓她覺得是她傷害了他,就像傷害一個無辜的孩子。但從她的立場出發又完全是另一個故事了,林凜死了,她因此而怨恨他。他們各執一詞,多像一個可笑的死局?
陳效卻答:「這裏又不是黑煤窯,你要不願意,隨時可以走啊。」
他搶在她前面,探過身來又把門拉上了,道:「別裝不樂意,你在這兒不是過的挺充實的嘛,三個月,名也出了,架也打了。」
會議室靠走廊的那一面是玻璃牆,磨砂做到一個人的高度。有人經過,踮起腳往裡面張了張,只是無意,也沒看到什麼,就繼續往前走了。
林薇怔了一怔,突然意識到,他根本不是在跟她說念書,而是在說何齊。
這是個「他」指的是誰,她不會不懂,心驟然抽緊,嘴上卻還在玩笑:「怎麼,你有口信帶給我?」
他走過來關了門,又托起她的手,擼起袖子來看了看。隔了一夜,她胳膊上的血印子已經黯淡,但還是橫七豎八的,夾著幾塊烏青,慘不忍睹。
「很多機器,一間間玻璃房子,沒什麼特別。」林薇回答。
陳效大約也看到那個人,對林薇道:「走吧。」
她靜靜的聽,覺得有趣,就問:「都為了些什麼事兒啊?」
「四歲,姐姐六歲。」沈蘭回答,胳膊從商鋪和_圖_書垂下來,林薇伸出手,握住了。
但沈蘭靜了一會兒,又絮絮的說下去:「有一天,我怎麼都找不到她,一直哭到奶奶回來,我們到處去找,最後在一隻樟木箱里找到了,姐姐躲在裏面,鎖落下來,她出不來,就悶了死。」
林薇被他說的有些尷尬,心裏又氣。她評上先進的時候,他不來,升職進潔凈區,他不來,發現質量事故,他還是沒來,剛在宿舍跟人打了一架,他倒來了!
「打什麼群架啊,」他笑著搖頭,「統共就王俊一個人跟著我,膽子還特別小,一看情況不對,就往桌子底下鑽,」
進位劑車間要換特別的工作服,全身都被嚴密的包裹起來,戴上口罩和帽子,□在外的雙手也經過清洗消毒,而且潔凈區的表面都是平整光滑的,沒有裂痕,介面嚴密,為了避免灰塵積累,牆面與地面的交界處也是弧形,長長的走廊看起來就好像一個巨大的金屬密封罐。即便是她,剛進去的時候,第一感覺也是窒息。不僅因為口罩增加了呼吸的阻力,還包括空間布局以及由此帶來的心理壓力,
「一開始覺得沒什麼,沒念過書一樣可以掙到許多錢,」陳效回答,「直到二十幾歲去英國,看到私立學校的學生,有的披著黑袍,胳膊下面夾著書,在廣場上走,有的穿帶號碼的運動衣打曲棍球,那個時候才覺得遺憾,我是不可能再回到學校里去了。」
林薇多少有些莫名其妙,直到推開門,看到陳效坐在裏面。
她湊過去,仔細端詳他的臉,嘲他:「嗯,倒也沒留下什麼傷,一定挺能打的。」
「以後有關他的事情,你不用再告訴我,」她一字一句的說,像是m•hetubook.com•com懇求,「我說過的,我跟他之間再沒有什麼了。」
「想不想知道他怎麼樣?」陳效卻不兜圈子。
林薇想,這總是沒人的地兒了吧,終於問:「幹嗎把我扔在淮安?」
「後悔嗎?」她保持著那個動作,看著他問,心裏想,終於來了,他到底還是要勸她回去念書的。
林薇搖頭,那兩個字「不想」已經在嘴邊上了,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
「也不是什麼都沒留下,」他卻這樣說,「就因為打架,高中沒念完。」
「你跟人打群架?」她又問。
很奇怪,她並沒覺得那味道很討厭,只是問:「在哪兒打的?跟誰啊?」
沈蘭不肯進潔凈區,大約就是因為這個。
他卻答:「換個地方,這裏人太多。」
「跟我有什麼關係?」她明知故問。
莫名的,她不知怎麼發作,只覺得他的手指觸在她的手腕上,有一點淡淡的暖意。她顫了一顫,大約是因為冷,屋子裡沒開空調,還開了一扇窗。桌上的煙灰缸里有一段掐滅了的香煙,他應該已經到了一會兒,在等她。此時還沒到中午,從上海過來至少四個半小時,他一定是很早就出發了。
「不記得了,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憤怒。」他自嘲,繼續抽煙。
這個念頭讓她第一次有了一種歸屬感一樣的感覺,只可惜明天就要走了,也讓她有勇氣檢閱自己的傷口,時隔幾個月,似乎已經結了痂,曾經痛徹心扉的一幕幕被別的一些東西覆蓋了,記憶里只剩下何齊最後望向她的目光,好像有些東西正自內而外的崩塌。
嫌人多?林薇覺得這話說得挺曖昧的,但還是放下袖子跟著他走了,自己莫名其妙的在這裏做了三個多月https://m.hetubook.com.com,倒要聽聽他會怎麼說。
「念高中的時候,我常在外面打架,十六還是十七歲吧。」他邊說邊吐出一口煙。
「林薇,」陳效嘆了口氣,輕念她的名字,又一次的問,「你還想不想他?」
林薇久久保持著這個姿勢,直到沈蘭的手放鬆下來,知道她是睡了,才輕手輕腳的爬起去,把她的手塞進被子里。
林薇語塞,他說的句句屬實,她無從反駁,心裏卻不平,開了車門就要走。
沈蘭這番話說的很平靜,林薇卻能分辨出其中暗藏的悲傷,如果她說起林凜的死,一定也是這樣的語氣。一開始她不懂這件事和製劑車間有什麼關係,但很快就明白了,
「我一直記得那個地方,」他伸手到窗外彈掉煙灰,「天很藍,陽光很好,每個人都很紳士,是我走不進去的世界。」
林薇有些意外,在她眼裡,陳效是個成功的商人,父親在身後留下客觀的遺產,多到要對簿公堂,可他卻又有這樣的過去,幾乎就跟她成長環境差不多,只聽他敘述,腦子裡便會出現那樣的市井小巷,沿街開著煙紙店、飲食店和小髮廊,路上走的都是神色疲憊不修邊幅的人,甚至還能自動補上那些他未曾提到的細節,比如小販的聲聲叫賣,又比如過路少年臉上桀驁的表情。
是啊,他不知道,他看不到,他不是故意為之。他不壞,甚至不紈絝。但他和她這樣的人不一樣,這個規則從一出生就已經存在了。
她不說話,以為他會說些跟製藥廠有關係的事,還有接下來她該幹些啥,結果卻沒有,他降下一斑車窗,也沒問她介不介意,就點了支煙,一邊抽一邊說起自己小時候的事情來。
「跟你有關係嗎?」她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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