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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再給你錢。」蘇敏頭也不回的拿包走人。

她耐下性子叫了一聲外公。

「上次我說的話還是成立的，」她一邊說一邊朝他走過去，「跑車底盤低，你那件西裝的袖子還是個悲劇。」

蘇敏也不解釋，開門見山地問他：「敦煌算中國嗎？」

短暫的沉默之後，大家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

「外灘，去見凱瑟琳。」

「老師把一盒蠟筆放在桌上，你把喜歡的顏色都抓在手裡，怕被別人搶去……」

「鄭和的九桅帆船，王維的詩……絲綢之路，天宮樂伎……」阿爾諾在睡夢裡咕噥。

蘇敏暗自心想，這下可算是中國到家了。

就這樣一直Brain Storming到深夜才散，可惜這一屋子人基本都是海歸背景，方書齊和戴維梁更是未成年就離開中土西去了，對中國實在沒有什麼太深的感悟，想到的也無非是那些常見的東西——龍、立領、紅色、盤花扣、大襟襖，既無新意，也很難融進原先的設計里。

竟然就是方書齊。

絲綢之路？！她突然想起來，就在幾個月前，阿爾諾曾經背包旅行去過一次敦煌，寫了詳細的遊記，還收集了許多莫高窟和絲綢之路遺址的圖片，貼在他的Blog上面。她立刻跑回自己房間，打開電腦，找出那些文章來研究。

她挑釁的回答：「你才有男朋友呢，你們全家都有男朋友。」

「給我一點。」沃利問她要。

「這頓不是你請嘛？」阿爾諾叫起來。

「你現在在哪兒？」hetubook.com.com電話那頭劈頭蓋臉的就是這麼一句，不說「喂」也不說「你好」，跟她倒是一個德行。

正看著，MSN上有人跳出來跟她講話：「怎麼還沒睡？」

去酒店的一路上，蘇敏都在看修改之後的設計稿。前一夜，方書齊對她說過「不急在這幾小時」，自己卻連夜把圖趕出來了，在原先的系列中加入一些西域風格的手繪和配飾，既滿足了凱瑟琳的要求，又不會顯得很突兀，而且在所有被時尚界用濫的了中國元素中，這多少還算是一塊處女地。蘇敏沒想到方書齊竟能在短短几小時里完成所有這些，不得不承認他並不是自己原來所想的那樣，只是長得不錯，有點小聰明。

方書齊看看她，輕聲問：「你沒事吧？」

三十分鐘之後，在外灘那間超貴的酒店行政套間里，凱瑟琳闡明了自己的意見。離開酒店，蘇敏又跟著方書齊回工作室，立刻召集設計室的人開了個會。

蘇敏不算是設計室的人，卻也不捨得走。快十點的時候，她的手機突然響了。戴維梁瞥了她一眼，她趕緊鬼鬼祟祟的出去接。

兩人約好在大學城附近匯合，去火鍋店吃晚飯。飯吃到一半，蘇敏的手機響了，屏幕上閃著的名字是方書齊。阿爾諾叫她別接了，哪有這樣沒日沒夜的，一點都不尊重僱員的私人時間。蘇敏沒理他，還是接了。

電話是她媽媽打來的，開口就埋怨：「蘇敏，你昨天怎麼沒回家？」

「沒事，我能wｗw.ｈetｕbook•com.cｏm有什麼事。」蘇敏回答，一幅無所謂的樣子。

「什麼叫中國元素？這個系列完全是中國人設計中國人做的。」

他笑起來，下來為她開車門。

「有點事，在公司加班啊，」蘇敏回答，「我跟外公說過的。」

「你半夜三更上網維護領土完整來啦？」他笑答。

修改稿算是基本通過，因為面料還需加上手繪，凱瑟琳強調希望能在回巴黎之前看到樣品。她原定在北京呆一周，此時也不見有推遲行程的意思，也就是說整個系列工藝表的修改和實物樣品的製作必須在那之前完成。

第二天中午，蘇敏一下課就接到方書齊的電話，說在樓下停車場等她。她急匆匆下樓，剛走出設計樓看見不遠處一部黑色車子的前排車窗降下來，方書齊正坐在駕駛座上朝她招手。她在KEE做了快兩個月，這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的車，不是什麼鈴木踏板摩托，而是一部捷豹跑車。這輛車更加證實了她原先的猜想——方書齊他們就是幾個rich kids開公司。

戴維梁看她們聊的這樣熱絡，卻插不上話，甚是無奈，只能悶頭開他的車。

「今天估計也得加班，你們別等我了。」

送走了兩位大佬，蘇敏趕去D-sign，走進教室已是下午一點多，還有一刻鐘就要開始上課了。午飯肯定是來不及吃了，她原本就有點低血糖，此時已經餓得頭暈手軟，只能碰運氣在書包里翻翻，誰知真的摸到一條巧克力。她上課用的和*圖*書包一直放在阿爾諾那裡，靠猜的就知道是他塞的，她這個人一碰到感興趣的事就一頭扎進去，什麼都忘了，等想起來吃飯，常常已經餓過了頭，手腳發軟，還出冷汗，生命體征都快沒了，這些阿爾諾比誰都清楚。

「怎麼這麼忙啊？有沒有加班費？」

莫高窟洞頂的藻井圖案一下子吸引了她的注意——橢圓或四方覆斗型的穹頂上，卷草紋、聯珠紋、忍冬紋和纏枝蓮莖如波浪般延續，構成環形空間，圍繞著八瓣蓮花、火焰、飛天、摩楔魚和荊翅鳥，筆觸大胆，古樸典雅，其色調剛好和KEE下一季秋冬系列中使用最多的大地色系接近！

「半小時就到。」蘇敏回答，沒說再見就掛了，立刻開始收拾東西。

「加班？那今天呢？」

「嗯。」蘇敏應了一聲，心想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她還想再多做些研究，但方書齊對她說：「早點睡吧，不急在這幾小時。」

「蘇敏啊。」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彷彿是從另一個平行空間傳來的，在那裡一切都不急不徐，時間流逝的很慢，似乎連呼吸和心跳也更和緩一些。

蘇敏回到家已是半夜，腦子裡仍舊在琢磨那個問題，也顧不上幾點，拿起電話打給阿爾諾。宅男自然已經睡了，被電話鈴吵醒，懵里懵懂的接起來說了聲Allo。

蘇敏立刻意識到有新情況了，連忙問：「凱瑟琳那邊有回復了？」

「對，我們在酒店，你能過來嗎？」

蘇敏不耐煩，正想說再見，媽媽又叫住她：「和圖書等等等等，外公要跟你講話。」

蘇敏掰了一小格給他。

她想說不要，但電話已經傳到了外公手上。

「看看這個。」她發了個鏈接過去。

阿爾諾無語。

她撕開包裝紙，掰了一小塊放進嘴裏，可可脂的甜香在唇齒間肆溢，給她這熬了夜、挨著餓的身體帶來短暫卻是難以置信的幸福感。她突然感到一絲暖意，想想覺得好笑，阿爾諾就是這麼一個人，又麻煩又磨蹭又笨手笨腳，但有些時候倒也蠻細心的。

時間所迫，全盤推翻原來的設計是不可能的，唯一可行的是做部分的修改，加進一些所謂的中國元素。但是加什麼呢？大家聚在一起Brain Storming。

蘇敏急著回去開會，只是唔唔啊啊的應著，正巧戴維梁從房間里探出頭來，對她做了個手勢。

似乎等了很久，方書齊的答覆來了，他選了其中的一張圖片，和她原先想的正好不謀而合。那是一個五代以後的藻井圖案，與隋唐南北朝的風格相比，色調更偏向于清淡，用瀝粉堆金和疊暈烘染的手法，呈現出豐富的層次和別緻的色彩。蘇敏突然有種很奇異的感覺，他們之間似乎不用多說什麼，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帶你去上圖畫班？」外公問。

「我需要一點法國人的意見，」蘇敏直截了當的問，「在你眼睛里，什麼是中國？」

「難道非得有龍、有刺繡、有旗袍才是中國，又不是唱戲！」

之後的一個禮拜，KEE工作室上下不分晝夜的忙和-圖-書碌。其間，凱瑟琳又幾次造訪，提了不少意見，等一切都初具雛形，那三十六套衣服的設計稿已經完全改頭換面，根本不是原來的樣子了。

「這麼小氣，男朋友給的吧。」沃利損她。

「什麼要緊事啊？」蘇敏嘲笑道，「你關心的那些人最年輕的也至少死了兩百年了，不用這麼急。」

「你有沒有想過，我可能也正忙著做什麼要緊的事情呢？」阿爾諾裝模作樣的回答，好像還在為昨天夜裡掛他電話的事情生氣。

方書齊在會上轉述了凱瑟琳的意見：「她的意思是，這個系列缺少一些中國元素。」

「去哪兒？」她問。

最後，就連主題也改了——《後漢書》里抄來的兩句：和光內蘊，不露鋒芒。

那些西域風格的圖案大多以手繪的形式加在裸色和粉米色的真絲雪紡面料上，稍稍暈染，再加上少許描金，還有一些細節則用刺繡表達，整體呈現出類似淺浮雕的效果，古樸而華麗。大部分單品的輪廓做了修改，比原先更奔放飄逸。模特的造型也相應變化，簡練的束髮，戴著本色麻布貼碎金箔的面具，或是以雪紗蒙面登場。

「不說了，我還有事。」她立刻把電話掛了，又進了會議室，在方書齊身邊坐下。

等到課間，她打了個電話給阿爾諾，劈頭蓋臉的問：「你幾點下課？我請你吃飯。」

戴維梁打斷他們，說了句十分現實的話：「對那幫鬼佬來說，請中國設計師去巴黎做秀，就是為了看到中國元素，所以，我們必須給他們一些中國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