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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了課，蘇敏還是照樣趕去KEE工作室。第二天一早，凱瑟琳就要過來看最終定稿的設計圖、工藝表和樣衣了，只有不到二十個小時完成最後收尾的工作，這意味著那天晚上又是一個不眠之夜。她每隔四小時就吃了一片感冒藥，控制住鼻涕和噴嚏，又喝了許多咖啡以免睡著。

蘇敏拿起來看，有人，有景，也有靜物，畫的潦草，卻不失神韻。她想起房子里到處掛著的那些炭筆畫，這下總算知道出處了，調侃道：「你睡不著的時候還真多啊。」

也就是在那一天，蘇敏交上去的作業總算得到了矢田瑪麗安的肯定。矢田甚至當著全班的面對她說：「That's what I call nice-shot.」可把她高興壞了。

「抗生素最好不要空腹掛，」護士提醒，「我先幫你調到最慢，讓你男朋友去買點吃的東西吧。」

半個小時之後，凱瑟琳到了。結果正如他們所料，「和光」系列通過了。

蘇敏身體不舒服，嫌他們吵的頭疼，只能舉手投降，乖乖等著阿爾諾去付錢拿葯。

蘇敏搖頭。

方書齊蹲在她身邊，捏了捏她的肩膀，對她說：「凱瑟琳快到了，你來嗎？」

「你燒還沒退呢，」阿爾諾攔住她，摸摸她的額頭，「今天請病假吧，要我裝你家長，替你打電話嗎？」

她一下子火很大，上手就調到最快，結果動作太猛，把針頭扯出來了，無端端又挨了一針m.hetubook.com.com，等點滴打完，前面一個針孔附近青了一片。她也管不了這麼多，針頭一拔，就催著阿爾諾送她去學校。

就這樣一直忙到半夜，事情都做的差不多了，孫迪叫她去睡覺，她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自己答應了沒有。再清醒過來的時候，周圍已是一片黑暗，她睜開眼睛，藉著一絲夜色認出來這是三樓的「冥想室」，幾張三人沙發和躺椅上橫七豎八的睡著人。

就在那一刻，她突然發現，方書齊面對的似乎跟她一樣的情形，凱瑟琳王就是他的設計製作課老師。她想起自己在矢田瑪麗安的課上已經守得雲開見月明，安慰他：「這次肯定能通過的。」

她不屑的切了一聲，抽煙是很壞的事，這是她從小被媽媽灌輸的理念。等她倒了水回來，方書齊已經把煙掐了，開了工作台上的一盞小燈。

蘇敏心想，這老闆真夠冷血的。但事實卻是，她自己也無所謂，在這當口根本無暇顧及生病這回事。

她做了個鬼臉，說受不了那裡的味兒，吃剩下的外賣，還有某人脫了球鞋的腳。

不等蘇敏說什麼，阿爾諾就跑出去買點心了。蘇敏趁身邊沒人，偷偷把點滴速度調快了，心想早點完事早點解放。不一會阿爾諾就回來了，捧著從門口快餐店買的白粥和菜包。蘇敏也沒什麼胃口，吃了幾口粥，就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怎麼不去睡了？」他問。

「沒錢！沒時間！」她厚著臉皮回答，「要不你看我桌子下面里有什麼東西還不錯的，就拿走吧。」

她的作業都堆ｍ.hｅtｕbｏoｋ•ｃom•coｍ在那裡，阿爾諾還真去看了，找到一件做了一半的男裝上衣，照標準人體模型的尺寸做的，他太瘦，穿著大了。

等她再醒過來，阿爾諾坐在她旁邊的位子上，借了個肩膀給她當枕頭，正全神貫注的用Kindle看電子書。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覺已經過了很久，有點奇怪為什麼點滴還剩一半沒滴完，仔細一看才知道速度不知又被誰給調慢了。

「那可說不定。」阿爾諾回答。

俗話說，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一個人要是真拚命了，總是有回報的。

「噓……」他趕緊叫她住嘴，「你別說出去啊，孫迪正盯著我戒呢。」

方書齊正好從旁邊走過，對泰德說：「你別嚇她，那種能吃死人的感冒藥老早不賣了。」

「放心，賴不著你，她哪兒知道你是誰啊。」蘇敏閉著眼睛靠在位子上，有氣無力的打包票。

他自嘲的笑了笑，並不解釋。

他沉默了一下，點點頭說：「我知道。」

阿爾諾很聽話的來了，蘇敏讓他送她去趟社區衛生中心，計劃花半小時，打一針退燒針，再配點葯，就萬事大吉了，然後再去D-sign和KEE工作室繼續賣命。卻沒不曾想到了醫院，醫生說她才38度多，不用打退燒針，白白浪費白細胞，像她這種情況，吃藥、多喝水、睡覺才是王道，又說她肺音粗，有轉成支氣管肺炎的兆頭，一定要她掛水不可。

她只是過去拿上課用的東西，急著出門，不想跟他啰嗦。他卻拿出自己的照相機來拍她，那支鏡和圖書頭成像很大，捉到她匆匆離去的身影。背景是靜的，她是動的，像一陣風。

「你怎麼抽煙啊？」她嗔怪道，過去的幾個月里，她從沒看見過他抽煙。

「我是法國人，家在下諾曼底芒什省。」阿爾諾最喜歡跟人侃中文，恭恭敬敬的回答。

超過推薦劑量的感冒藥終於還是產生了一些副反應，蘇敏不記得後來發生的事，只知道天亮了，她醒過來，發現自己睡在那張白色躺椅上，身上蓋了一條淺灰色的毯子。

行。蘇敏言簡意賅，一口答應，但轉頭就忘了。

從診室出來，兩人又到了輸液室，護士給蘇敏安排了一個座位，又問她：吃過早飯沒有？

阿爾諾卻在一旁率先投誠，對醫生說：「大夫，她燒糊塗了，您別理她，應該用什麼葯儘管開。」

「睡不著隨便畫的，」他回答，「假裝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心就靜了。」

設計室的一個微胖小男孩泰德提醒她：「蘇敏，你這麼吃法當心中毒。」

蘇敏不想耗兩個鐘頭在這兒，還想爭辯，讓醫生儘管在病歷上寫明，病人拒絕靜脈滴注。

「好地方啊。」五十來歲的老太太估計也鬧不清下諾曼底和芒什究竟是什麼地方，卻還是作勢誇了一把。

他追著她問：「你還欠我一頓飯呢！」

D-sign放了學，蘇敏就去KEE工作室加班，連阿爾諾那裡也很少去了。從前阿爾諾總嫌她吵，跟他搗亂，現在難得去一次，他反倒犯賤問她：「這和_圖_書幾天怎麼都不來了？好久沒看見你穿的跟瘋子一樣拍照了嘛。」

他背對著落地窗，臉離她那麼近，她甚至能聞到他嘴裏清淡的檸檬水的味道。她花了幾秒鐘恢復清醒，起身去洗手間梳洗整理了一下就下樓了。他知道她在生病，卻一句廢話都沒說。他們是一樣的人，他知道對她來說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可能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班上的人漸漸接受了一個事實，把蘇敏當成了這一屆最優秀的學生，沒人再說總校的獎學金一定是簡妮的了，可能只有簡妮自己不這麼認為。

於是，他發消息給她提條件：給我做件衣服吧，要《金玉盟》里加利·格蘭特那一型的。

她覺得喉嚨又干又痛，輕手輕腳的爬起來，下樓去拿自己的杯子倒水喝，經過方書齊的辦公室，看見窗邊亮著一點盈盈的火光。她好奇，走近了去看，卻發現是方書齊在抽煙。

去學校的一路上，他都在啰嗦，讓蘇敏請假回家休息兩天：「要是你媽知道你病了，我還把你送到學校去的，准得怪我。」

這些話她都當耳旁風，聽過就忘，下了車走進D-sign學院所在的紡院設計樓，滿腦子就都是上課講的東西。

她本不是個扭捏的人，此時卻覺得不好意思，不肯在他面前躺下，看見躺椅上扔著一支炭筆和一本米色封面的速寫本，就試圖岔開話題，問他：「你畫什麼哪？」

「小地方小地方。」阿爾諾謙虛。

社區衛生中心病人不多，醫生大多閑的很，聽到有人附和自然心情很好，教育蘇敏道：「該用的抗生素的時候就得用，而且一m•hｅｔuboｏｋ.com•cｏm定要用足，中國人總是有偏見，開點頭孢阿齊就跟見了毒藥一樣，還是這小夥子懂道理，從哪兒來的呀？」

那幾天氣溫驟降，蘇敏小時候得過一陣兒哮喘，一直到青春期才養好了，但秋冬還是很容易感冒咳嗽，終於撐不住又生病了。剛開始只是流鼻涕，一整天都暈暈乎乎的渾身無力，晚上到家量了下熱度，有幾分低燒。她沒當回事兒，隨便找了片感冒藥出來吃了，早早上了床。睡到半夜，她覺得頭疼口渴，額頭滾燙，量了下體溫，已經燒到三十九度。除了兩片兒過期三個月的頭孢，家裡已經沒藥了，她沒敢吃，也不敢跟家裡人說，生怕他們大驚小怪的逼著她請病假在家休息，一直挨到天亮，偷偷打電話給阿爾諾，讓他開車來接她。

「不能請假的，你不送，我坐出租好了。」蘇敏不耐煩地回答，把按在手背上酒精棉球扔了，急匆匆的穿好外套，拿上書包和電腦包，朝醫院外面走去。

那幾天，蘇敏過得著實瘋狂，工作讀書兩面兼顧，哪一邊她都不捨得放棄，唯一可以剋扣的就是睡覺吃飯的時間，Look book上的Wardrobe Diary自然也顧不上更新了，穿衣風格漸漸跟方書齊殊途同歸，基本就是白T加破牛仔褲，外面套一個大毛衣。從前她總是納悶兒，秀場後台那些不修邊幅的設計師怎麼都這麼懶，也不收拾收拾？現在總算也嘗到了一些其中的甘苦。

他拍拍窗邊的白色躺椅，說：「睡這兒吧。」

剛到門口，阿爾諾就追出來了，搶過她手裡東西，說：「那還是我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