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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遇:You are my whole world

作者:陳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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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上海往事6

番外 上海往事6

也有些人自以為看得很透,覺得兆堃這個東家不過是掛個名頭,每月拿拿分紅,其餘一百樣不管,最後還是要看雪城作何打算。一場戰亂之後,許多文書憑據都已灰飛煙滅,上一輩的人死得死走得走,普通洋人在本地也遠不如戰前那樣高人一等。這個突然冒出來的Patrick要主張權利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同樣的境況若是放在別家,很可能無人理會,乾脆給他來個翻臉不認人。但雪城卻是記得自己的身份的,還是去問方家人的意思。
方老太太照例是沒什麼主意的,于雪城意料之外的是,兆堃竟主張把店盤出去的,屬於Gordon的那一份由Patrick繼承,餘下的雪城一份,母親和他自己一份。
「那位江小姐是大學畢業生?」最後,母親這樣問。
不必明說,兆堃也知道這個「她」指的是誰,立時否認:「不是,她什麼都沒說,是別人……」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雪城在鄞縣鄉下的弟弟結婚,他回去探親,兆堃和江雅言也一同去了,說是去玩的,實則卻是為了讓母親和江雅言見上一見。那個時候,他的幺妹早出嫁了,母親改嫁的丈夫也已故去,留下不多不少的家產,過過日子倒也無虞。
至少在那個時候,江雅言真的相信,她可以變成那個更好的自己。所有錯的和不好的都已經過去了,而他願意包容。
那時天色已晚,江雅言還是換了件衣服,出來與他散了很久的步。一路上,兩人說的都是些不相干的話,直到他原路送她回去,走到那棟公寓樓下,才開口問她:「有沒有想過,三年或者五年之後,我們會怎麼樣?」
隨後到來的那個秋天和hetubook.com.com冬天過得很平靜,對於江雅言來說卻是翻天覆地的變化。不管是股份現鈔,還是別的什麼,都不要了,外灘那間女裝店,她再也沒有再去過。從王亦堯的房子里搬出來之後,她與人合租了一間小公寓。雪城給了她一些錢應付生活上的開銷,很快她就找了幾份零碎工作,所得的收入供她一個過過日子還算可以。
閑下來的時候,她與雪城經常見面,兩人卻並沒有點破那一層關係,更沒有過什麼越距的地方,休息日出去走走不是帶著兆堃,就是和她的朋友一道。他們都是一個人過生活,要做什麼都憑自己,卻不約而同的退守到這樣一種不咸不淡的狀態,是尊重,是為了與旁人不同,又彷彿是天長日久的深厚。
雪城看兆堃態度明晰,一干數字都算的很清楚,想來必是經過一番思慮的。戰後幾年間,方氏商店經營得很不錯,在上海灘是數得上的,此刻雖然世道不是很好,但真要變現卻也不愁找不到下家,所得也應該是一筆不小的數目。雪城對這家店花費了全部心思,突然放手確是不捨得,而且他畢竟只是夥計,莫名接受這筆錢,名不正言不順,但倘若反過來想,有了這筆錢,他與江雅言離開此地的計劃也就不再是做做夢了。
話說到此處,雪城突然打斷兆堃,問:「你從哪裡聽說我要走?」
於是,離開上海,彷彿幻化出一些不甚真實的象徵意義,成了一種期盼,就好像只要走了,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江雅言心裏這些微的變化,雪城都是知道的。他了解她的為人,如果她決定了要走,就肯定是會走的,不管過程如何艱難,https://m.hetubook.com.com結果是好或是壞。而他自己卻截然不同的,他是很早就懂了生活艱辛的人,想事情總難免更加現實幾分。他心裏很清楚,作為一個中國人,所能倚靠的那一點手藝能否在異國他鄉得到承認,是誰都沒辦法打保票的,而僅靠他手上的那點積蓄,又是很難在那裡立穩腳跟。
雪城與寶月攀談,知道她有一些縫紉和刺繡的手藝,也略識得幾個字。她家不在鄞縣鎮上,而是幾里之外的山坳里,母親早逝,父親種幾分薄田,小時候得病,卻無錢醫治,只能躺在山上的龍王廟裡等死,所幸遇到雪城的母親,出錢請了大夫,救回她一條命。
「是,我們會在一起,」雪城重複她的話,又好像在說一種假設,「但會過得很辛苦,你或許會怨,有一天會不再喜歡我。」
話彷彿是隨口說的,雪城也隨口答了,只作無心,卻沒想到他們到回上海之後不久,又有一個人從家鄉來到上海,隨行帶來他母親的口信,托他幫忙尋份差使,並且暫時照顧食宿。這原本是很普通的事情,他算是同鄉之間混得不錯的,常有人把子弟送到上海來謀生,托他照拂。但這一次卻與以往不同,母親送來的這個人是個眉目清秀的女孩子,名喚寶月,年紀不過十七歲。
聽完這番話,雪城已經很清楚母親的意思了,寶月才是他應該娶的那種女人,男往下娶,女往上嫁。他承認母親的想法自有她的道理,心裏卻也生出一種不忿來。他默默替寶月安排好食宿,又把工場間里撬邊鎖扣眼的雜活派給她做。店裡有些年資的師傅夥計見他對寶月這樣好,便拿這事與他玩笑,說寶月是他家和圖書裡給定下媳婦,他一笑而過,並不解釋。
「會怎麼樣?」對這個問題,她似乎有種下意識的警惕,抬頭看了看他,許久才說,「那個時候,我們很可能不在這裏了,但不管去哪裡,總是在一起的。」
「誰?」
雪城看著他良久,又問:「是不是她對你說過什麼?」
「兆堃,」最後,他這樣講,「你是東家,這店是賣是留自然是由你做主,我只請你先等一等。」
兆堃點頭,似有什麼話想說,卻又不確定該不該開口。雪城匆匆告辭,出了方家的門,徑直去找江雅言,到了她住的地方,卻又盤桓許久才上去敲了門。
就連雪城借給她的錢,她也一分不差的還了,另外還附了謝禮。那是一把烏木骨的扇子,一尺十三方,扇面上是吳待秋題寫的一首詩——王維的《青溪》。那時的吳待秋正與顏文輛、張大千一起籌建上海美術館,她也在其中做了些瑣碎的工作,報酬菲薄,卻也算認識了一些人。
他的弟妹都是改了姓跟過去的,多年未曾見過,關係都很疏淡了。雪城沒有特意把江雅言帶去他們看,不是不願,也不是不敢,只是覺得她和他們全然是兩個世界的人。在鄞縣那三天,母親只在喜筵上見過江雅言,隔著三五步的距離,點頭寒暄而已。但母親卻始終是母親,這個年過四十的女人,當過少奶奶,也過過一貧如洗的日子,嫁過兩個男人,生養了三個兒女,即便沒念過書,也不認得幾個字,卻有一些樸素的智慧。她從沒問過雪城:「這個人是誰?」只是在臨別的時候,絮絮的對他說起弟妹的婚事。妹妹嫁的很好,夫家在縣裡有些小官職,弟弟新娶的媳婦是同縣山裡一個窮佃戶女和_圖_書兒,可說是應了一句鄉下的老話——男婚女嫁是不一樣的,男往下娶,女往上嫁,這日子才過得好。
不是沒有機會改變,只是他不能,也不願做那樣的事。早在戰前,他便是紳士商店的骨幹,兩位老闆相繼過身之後,店裡的經營更是他在一力承擔。一些生意上往來的人經常與他玩笑,說他才是真正當家的人,但「方氏父子」這塊招牌卻始終都沒有變過,他還是夥計,曾經的東家是Gordon和方老闆,現如今則是方兆堃。生意或者是金錢上的事,兆堃既不看重,也不太懂。若雪城有心,什麼都有可能,但他從小這個泱泱都市獨自闖蕩,能夠得以安身立命,也自有他為人處事的原則和信念。
兆堃看出雪城的顧慮,話說得很誠懇,說他自己雖不是做外科醫生的質料,但也決心一輩子鑽在醫書里了,若是雪城走了,這家店憑他一個人也做不下去,與其看著它敗落,不如趁好的時候出手。
那些工作中,有一些其實是她早就在做的,比如給女性雜誌寫些東西,間或有一兩張小照登在插頁或者封底,偶爾也替人做些口譯筆譯。不同的只是從前她並不在意這些小錢,只當是種消遣來做,如今卻要靠這些進項養活自己了。
戰爭結束之後,紛爭與動蕩一直都未曾真正過去,在這種大環境下,這個城市的黃金年代似乎一去不復返了。三十年代風靡一時的《玲瓏》雜誌自三七年停刊之後,再也沒有哪一本本土出版的女性刊物暢銷到那個程度,要靠寫字吃飯自然也沒那麼容易,更何況還是那些個閒情逸緻的文字。之所以有人找江雅言約稿,看重的還是她曾經的名媛身份,她不願在那些人面前露了m•hetubook•com.com怯,卻又力不從心。
「……」
對於過去的生活,她並無留戀,哪怕是那些令人艷羡的眾星捧月的時刻,卻也不願永遠就這樣過下去。當時,戰後短暫的歌舞昇平的日子已經過去,時局日漸動蕩,越來越多的人辭別故土,去歐洲美國,或者近一些的南洋小國。江雅言也動了這樣的念頭,她對雪城說想離開上海,目的地或許是倫敦,或許是巴黎,兩個人在一起,無論在哪裡,無論過的如何,一切都可以重新來過。
寶月安頓下來之後不久,方氏父子的紳士商店又來了一個不速之客。那是一個二十幾歲的英國青年,自稱是Gordon的兒子Patrick。自太平洋戰爭開始,Gordon的家眷離開上海去了新加坡,那幾年南洋的戰勢很不好,很快就斷了音信,Gordon在上海的集中營里病死之後,任憑是誰都沒想到還會再見到他的後人。Patrick現身之初,全店上下便充滿了各種懷疑和揣度,他真的是Gordon的兒子?他為什麼來?作為現任店東的方兆堃又會如何應對?
那段日子,與她同住的是一個三十齣頭未曾結婚的女人,在大學教書,信新教,戴眼鏡,四季的穿著都簡單樸素,房間里的掛的畫是月份牌上裁下來的印刷品,就連讀的書也大多是從學校圖書借來的。一開始,這種生活對江雅言來說多少有些吸引力。日子久了,新鮮勁兒過去了,這一雙舊鞋一襲布衣一把油布傘的生活漸漸露出粗鄙瑟縮的面目。
兆堃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雪城沒有再問下去,這件事本來就只是個夢,除了他們兩個人,還有誰知道?
「或者正好相反,」她打斷他,笑,「你不再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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