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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事實證明他的預感總是對的，司南在管家部上班的第一天就出了幺蛾子。

司南的回信卻沒有多少愧意，反而洋洋洒洒寫了一長段，建議董事會修改這個規定，作為一個以酒店及旅游業起家的環球集團，應該推崇世界主義，而非端著架子擺出一副萬年不變的職業形象。

在大多數酒店，管家部一干人等均在地下室出沒，不管是女傭還是經理都有個諢名叫「地老鼠」。天庭沒有地下室，但管家部依舊在金字塔底。

因為時差的關係，又過了一天，紐約的回信才到，不出意料的官面文章，感謝司南的建議，承諾將提交董事會商討，但規定就是規定，正式修訂之前還是得遵守。

他沉默了片刻，又問：「他們還說我什麼了？」

她表現得這樣隨順，倒讓他有有種一拳打空似的尷尬，低頭看那幾張紙，上面寫的都是備選的中文名，風水先生起的名字其實都差不多，四平八穩的字，吉祥的寓意，柔和的音韻。

畢竟是六百個人的大酒店，不是存心要見，很少有機會遇到。之後幾天他都沒再看到她，直至一日，他跟著工程部經理巡樓，恰好司南當班，樓層主管正帶著她抽查客房。

此話一出，還有誰敢多嘴，自此W天庭的官方語言里終於也有了中文。

那一日清晨，兩個禮賓部的人下了夜班，看見查爾斯的車停在歷峰大廈樓下，一男一女正坐在車裡喝咖啡吃三明治，有說有笑，十分親密，而那兩個人就是查爾斯和司南。因為車剛好停在商場區蒂芬尼店招外面，便有人戲稱是「蒂芬尼的早餐」，很快傳的沸沸揚揚。

對這些傳聞，兩名當事人的反應都十分高段，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任其自生自滅。

hetubook.com.com她想了想回答：「程大文？」

「已經有兩個培訓生在禮賓部了吧。」程致研提醒。

他走過去，托起她的手，揶揄道：「你的指甲好潮啊。」

沒想到查爾斯卻不以為忤，反而覺得這樣的名字更好記，當下就招來秘書元磊，讓他去印名片，再找人刻枚印章來。

這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只要換一張照片就行了，卻不知為什麼這麼走運，被集團董事會辦公室的檢查小組查到，一封信從紐約發來，通知她本人儘快更換符合規定的照片，同時抄送了查爾斯、程致研，以及她在房務部的直屬經理。

查爾斯聽不懂他們說什麼，待程致研解釋給他聽：戴志誠是一個說相聲的，要是真用這個名字，就跟管自己叫金凱利差不多。

司南嘴裏切了一聲，反問：「大師兄，你的名字憑什麼寫在師傅前面？」

「你不是ABC嘛？怎麼也聽相聲？」

他與查爾斯之間的交情不是一年兩年了，知道此人是在脂粉堆里混大的，一時興起看上個妞兒是常有的事。但他也很清楚，查爾斯是個不錯的老闆，腦子一向很清楚，處世也極有分寸，決不至於玩火玩到工作的地方來。現如今如此鄭重其事的把這個司南交到自己手上，事情恐怕不會那麼簡單。而且，他這樣做對查爾斯也並非不能交待，不是讓關照嗎？工作相對輕鬆穩定，極少需要值夜，也算是一種關照。

正看著，司南從桌上拿了一支水筆，在其中一張紙背面寫了三個字——戴志誠，然後一個字一個字的解釋：「戴跟Davies諧音，是個很有歷史淵源的姓，一直可以上溯到黃帝。『志』就是aspiration，『誠』和*圖*書是integrity。」

她看到程致研，照舊笑著跟他打招呼，叫了一聲「大師兄」。

程致研在W天庭是出了名的沒脾氣，從來不會這樣對下屬講話，對女員工尤其客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偏偏會對她這樣。

他苦笑，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句古話是很有道理的。

「他們說，」她走到他前面，回頭對他笑了笑，「你最擅長的事情是叫姐姐。」

「那把她放在別的部門吧，沒必要都擠在一塊兒。」

司南悠悠笑道：「沒想到你還知道戴志誠。」

很快，十三個新MT就被分到各個部門開始輪崗培訓。

戴志誠，怎麼這麼耳熟？致研默念了幾遍，重重笑了一聲，用中文對司南道：「那我乾脆改名叫姜昆得了。姜昆戴志誠，無敵了。」

程致研沒想到她會這樣搶白，一時語塞。

對於司南，程致研其實並無意給她小鞋穿，他想看的只是查爾斯的反應。

他本以為她是慣走「高端路線」的，卻不曾想她與行李員也能做到如此親厚。自強不息？附庸權貴？叛逆不羈？哪個才是真的她，他如何能知道。

辦公室門開著，剛走到門口，屋裡兩個人同時朝他看過來，女的說：「大師兄。」男的說：「研，你過來幫我看看，哪個名字好。」

「姐姐，你說放在哪兒比較好？」程致研又把問題拋了回去。

胡悅然是何等伶俐的人物，立刻會意：「嗯，她一個女孩子，身體又不好，禮賓那邊夜班多，還是管家部壓力小一點。」

「你會打冰球，騎自行車走過整個環法賽道，六年換了六個國家、七家酒店，從管家部見習副經理做到運營副總，」她如數家珍，最後加上一句，「這些都是好話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女員工當中傳的。」

程致研看著這一來一去的電郵，心裏卻有些特別的感觸。難於解釋為什麼，他在司南換掉那張照片之前，把它存了下來。他知道照片里的寺廟是加德滿都城外的斯瓦揚布寺，幾年前他也去過一次，或許也曾遇見過那隻趴在她肩頭的猴子。照片里的她皮膚曬得微黑，雙頰有悅人的緋紅，一副墨鏡遮住眼睛，看起來就如身後澄藍的天一樣大胆而銳利。

「哦，他們都這麼說。」她淡淡道，彷彿自言自語，「也是，看你的名字就不像。」

查爾斯隨後也寫了封信給司南，沒有責備，只有調侃，恭喜她入職第一個禮拜就引起集團董事會辦公室的注意。

「那男員工怎麼說？」

查爾斯端詳了一番，首肯：「不錯，就這個了。」

「我不是ABC。」他回答，不解釋。

程致研每天上班都到的很早，卻未曾有機會撞見這風雅的場面，唯有一次，他推著自行車走進辦公區的門廳，看到司南正站在門外花壇邊上，身上是白色襯衫和黑色半裙，制服外套搭在胳膊上。她身邊站著兩個年紀很輕的男孩子，看身上制服應該都是禮賓部的行李員，其中一個遞給她一支煙，低頭替她點著。她朝他笑了笑，抽了一口，夾在指間。她抽煙的樣子沒有絲毫做作，反倒帶著幾分痞氣，襯衫領子解到胸口，一副不良少女的樣子。她隔著玻璃看到程致研，朝他揮了揮手。一時間，她面前白煙氤氳，眼睛里彷彿透出一絲清傲。

想當初羅傑在位時，雖是黑眼睛黃皮膚的正宗華人，卻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中文名字，反倒是查爾斯，上任不久就鄭重其事的請了風水先生為自己起名。酒店的行政例和圖書會也都改規矩，發言的人可以自行選擇講中文還是英文。查爾斯的中文水平停留在「你好」「謝謝」「吃了嗎」的階段，請了個有口譯證書的秘書，也就是坐在他門口的那個元磊。如果在座外籍員工多，就讓元磊現場翻譯，如果只有他一個外國人，就戴譯意風。

當天下午，查爾斯的男秘書元磊打電話過來，叫程致研去總經理辦公室。雖然知道不可能，他還是忍不住猜測，老闆是不是要關照他對自己的新寵客氣點。

決定去向之前，查爾斯對程致研說，想讓司南從房務部開始輪崗，又玩笑般的叮囑，對他的新徒弟要多加關照。程致研便也玩笑般的應承下來，告訴房務部準備接收。

「要麼禮賓部？」胡悅然也不確定。按道理來說，如果真要關照，應該放在禮賓，比較體面，學的東西也多。

「Surprise me.」

剛開始也曾有外籍職員抱怨「聽不懂」「不方便」，被查爾斯一句玩笑話頂回去：「有誰聽不明白的，會後可以來找我，我來解釋。」

她怔了一下，嘴裏「哦」了一聲就去了，剩下工程部經理和樓層主管在那裡面面相覷。

他笑起來，小學里還真有個同學叫某大文，那是在俄亥俄州的一個小城市，某大文是第三代移民。

「對，兩個男生，彭偉和李星翰。」

程致研走過去坐下，從司南手裡接過那幾張宣紙。她手上的指甲油已經卸乾淨了，纖柔的一雙手，乍一看倒有些蒼白，渾身上下無論著裝還是儀錶，再沒有一點越矩的地方。她好像一點都不記仇，還是對他笑，叫他大師兄。

「什麼樣的名字才像？」他問。

「為什麼不行？」他反問。

選完名字，程致研和司南一前一後從查爾斯辦公室出來。

ｗｗw.ｈｅtｕbook.cｏｍ.coｍ司南這才順桿下台，蠻有風度的回信致謝，並把員工名錄上的照片改成了工作證上的大頭照。

他的目光卻落到她手上，兩隻手十個指甲，一個隔一個塗著橙紅和亮黃。

這丫頭還懵懂不知他什麼意思，笑答：「他們都說這叫番茄炒蛋，你看像不像？」

胡悅然是個年近四十的女人，曾經是管家部高級經理，程致研升副總之後，她便也跟著升了一級，雖然共事時間不長，但多少也能算是他的舊部。此人一向懂得看山色，很快就來向程致研請示，該把這個培訓生放在哪兒？

於他意料之外的是，查爾斯並沒發表任何意見，司南也太太平平的去管家部報到，非但沒有怨言，看到他便笑意盈盈的打招呼，叫他一聲「大師兄」。

就跟所有新員工一樣，她上傳了一張自己的照片到集團內網的員工名錄上面，按規定應該上傳著制服或正裝的正面大頭照，但她的那張照片里卻是身穿衝鋒衣，站在一座異國寺廟前，肩上還趴著一隻猴兒。

「那可多了，你想聽好的，還是壞的。」

男的是查爾斯，而那個女的自然就是司南，兩人正湊在一起研究幾張巴掌大的宣紙，用素色暗花的生絹裱了，上面寫著毛筆字。

他放下她的手，說：「現在就去美容中心洗掉，我不想看見第二次。」

僅僅幾天之後，又出了一件事，竟然又是跟司南有關的。

就這樣，司南被扔到了管家部。

那個人或許也曾是這樣的吧，同樣年輕美麗，眉宇間有著錚錚的朝氣，款款走進那間俯瞰曼哈頓中城的辦公室，與坐在櫻桃木辦公桌後面那個暮年的人對話。他知道自己只是胡思亂想，僅此而已。

人事部很快就把司南的一干資料發給了房務部總監胡悅然，同時也抄送了程致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