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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聽到

作者:陳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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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去汽車站看看有沒有去別的地方的車,」他回答,「或者就在車站過一夜。」
「你不怕我是逃犯?」他問她。
第三天傍晚,他們回到旅館。房門口坐著一個人,聽到他們腳步聲就抬起頭,看著他露出笑來,說:「總算找到你了。」
一路上坐的大多是火車,進入雲南之後也坐過幾次大巴。遇到過一次小車禍,深夜在高速公路上追尾,劇烈的震動把他從熟睡中驚醒。他失落了夢境,隱約還記得其中的場景,一座山,白雪覆蓋,有的地方露出青色岩石來,他和司南一同向山頂行進,她身邊還跟著一個小女孩,穿著跟她一樣的玫紅色衝鋒衣,臉凍得緋紅。腳下的雪很松,很難走路,他要照顧她們兩個,後來乾脆把小女孩背到了身上,稀薄的空氣讓他喘不過氣來,很累,卻心滿意足。
那種溫暖麻木的感覺已經過去,他開始覺得不舒服了,去吐了一次。
離開公寓之後,程致研去火車站買了一張由上海至北京的車票。
到達北京已是深夜,他沒有出站,上了最近一班出發的列車,在車上補票時,才知道目的地是山西大同。隨後的兩天兩夜,他一路往西,從一個https://m•hetubook.com.com車站到另一個車站,從大同到蘭州,再出了嘉峪關。
他一激靈清醒過來,避開她的目光,沒有回答那個問題。
他沒再為難那個看店小姑娘,離開旅館去旁邊的小飯店吃飯。店堂里顧客稀落,但他坐下不多時,卻有人過來拼桌。一個年輕女人,二十五歲上下,利落的短髮,曬得黑黑的,穿一件寬大的灰色T恤,手腕上戴著一隻巨大的男裝戶外手錶,他記得剛才在旅館里看見過她。
她帶他回到那個小旅館,讓看店的小姑娘拿了一把鑰匙,見他一臉疑惑,便笑著解釋:「我是此地的老闆娘,只可惜沒有老闆。」
小姑娘年紀雖小,卻十分老練,一口回絕:「哥你饒了我吧,真的不行,這幾天正嚴打呢,要是被查到一個沒登記身份證號的,這店就開不下去了,你哪怕去做張假證,都好過這樣難為我。」
他挑了一間不起眼的旅館,門口看店的是一個十六七的女孩子。他說自己沒帶身份證,只住一夜,次日一早就走。
他好像聽到自己說了什麼,但脫口而出之後就不記得了。
次日,汽車到達中緬邊境附近的一個和_圖_書小鎮。當夜他就在那裡留宿,這一路上,他經常在火車上過夜,去的也都不是什麼旅遊勝地,住在小旅館或者當地人家裡,從來不用任何證件。但在那個邊陲小鎮,正趕上警方的禁毒行動,所有能住人的地方都格外的較真兒。
「不,」她回答,「我是沈拓。」
車廂里燈光昏黃,日間的一切都歸為寂靜,程致研看著窗外,目光所及處一片黑暗。他去過許多地方,走過比這更遠的路,但那趟夜車卻讓他有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體驗。曾經的他是心無牽絆的,隨便走到哪裡都是一樣,瀟洒的來去,全心全意地為眼前所見折服。而這一次,他才知道,走到很遠的地方,坐在許多陌生人中間,心裏思念著一個人是怎樣的滋味。他有些慶幸,因為那種思念,寒冷帶來的身體上的疼痛才變得不那麼深切。
她的手,隔著厚厚的防風手套緊握著他的,纖細卻有力,感覺如此真切,但那種感覺尚且留在指掌之間,夢就已經醒了,還是只有他一個人,在一輛由昆明至景洪的長途汽車上。後半夜,他一直醒著,躺在那裡看著車頂。
程致研跟她上樓,進了二樓西面一個小房m.hetubook.com.com間。她開了燈,又推開窗上的木隔扇,讓濕潤的夜風吹進來。
「就憑你?」她嗤的冷笑了一下,「你頂多是個躲債的,而且還是情債。」
他讓她坐著,兩人分別點了菜,她要了一瓶本地釀的白酒,倒了兩杯,將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他不記得他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反正就是些很尋常的攀談,沒問名字,也不說從哪裡來的。如果他們早幾年遇到,他說不定會喜歡上她,她是他一直以來偏愛的類型,可以結伴旅行的那種人。而現在,他之所以注意到她,只不過因為她笑起來跟司南有點像。
他其實酒量不錯,但極少喝,念大學時看到吳世傑喝的酩酊大醉,總是不能理解為什麼有人要找這種不痛快。直到那天夜裡,他第一次有了想要醉過去的慾望,一杯接一杯的灌下去,有那麼短暫的片刻,他覺得身體低懸在半空,變得溫暖而麻木,意識如絲般抽離,現實中所有痛楚逐漸遠去。
他低頭看自己的左手,指關節上的傷口都已凝結,是在公寓樓下粗糙的礫石外牆上弄破的,因為天氣很冷,以及手上的動作,又有些裂開了,滲出一點血來。他對那人道了聲謝,和*圖*書去廁所洗了洗手,又在旁人好奇的注視下回到座位,把一條騎車時戴的多用巾纏在手上。
她肯定不是當地人,更看不出是在邊境小鎮開小旅館的,反倒像是從某個沿海城市來西雙版納徒步旅行的遊客,年假結束就要回到某棟CBD寫字樓里上班的。
喝完那一瓶酒,她對他說:「如果找不到地方住,你打算怎麼辦?」
短髮笑了笑,說:「跟我走吧,我給你找個地方。」
隨後的兩個多月,他都在西部打轉,從敦煌到成都,又從成都翻越了川陝交界的秦嶺,十七個小時抵達西安,途中火車換了兩三次車頭。而後一路向南,經過西昌、攀枝花,出了四川抵達雲南昆明,一路都在奇偉雄壯的山河中穿行,出發或者停留都沒有計劃,一切隨心。他很早就想要做這樣一次旅行,卻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成行。
「你是司南?」老闆娘問。
「誰是司南?」她看著他問。
從蘭州到敦煌,他坐的是一趟綠皮夜車,老式車廂,沒有空調,投入使用的年頭應該比他的年紀都大。車上擠滿了人,其中有許多是要去農墾農場去采棉花的農民工,一路咳著瓜子,操著四川或者甘肅方言大聲聊天。一開始和圖書車廂里有些悶,不覺得很冷,眾人身上稀奇古怪的異味充斥其間。直到夜裡,河西走廊沙漠中的冷風從車窗的縫隙間吹進來,所有人都把自己裹得緊緊的,空氣變得異常清冽。
等他從廁所出來,她遞給他一隻杯子,對他說:「白糖水,喝了胃裡會舒服一點。」
他在那間旅館總共住了三天,原本很快就要走的,卻被這個不太像老闆娘的老闆娘屢屢挽留,把附近值得一去的地方都走遍了。第二天,他發現護照不見了,猜到是怎麼回事,但不能確定。他決定不去管,知道自己不能躲上一輩子。
她還是看著他,許久才又開口道:「沒關係,咱們倆差不多,同是天涯淪落人。」
他始終看著窗外,幾乎不留心周遭的人在做什麼,也不跟別人聊天,只記得有人對他說:「哎,你的手在流血。」
邊上還有人等著結賬,有來做生意的當地人,也有些是遊客,投來或好奇或淡漠的目光。
這是他第一次在中國乘火車,當年的春運已經過去,車上不算擁擠,發車時還比較乾淨,隨著旅程推進,漸漸變得有些臟。
他其實並不想去北京,那趟T字頭的列車只是他在不斷變換的時刻表上看到的第一個車次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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