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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身後

作者:陳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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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暗礁

第十一章 暗礁

「什麼手續?」隨清追問,其實答案已經擺在眼前了。
「對,」吳惟確認,「這就是我倆最近這兩年常態,兩個人住在一起,彼此客客氣氣。我居然一直覺得挺正常的,以為古代人說的相敬如賓大概就是這樣,直到那一天,忽然就覺得不對了。」
隨清知道她心裏正彆扭著,也不跟她爭論,只在一旁陪著夾了幾筷子,等此人酒過三巡,方才試探著問:「你跟忻濤到底是怎麼了?」
在場的其他人多少有些尷尬失望,甚至覺得此人高傲而敷衍。隨清卻在想,怎麼會有這麼體貼的做法?
是夜,吳惟大醉,家自然也是不回了,就宿在隨清這裏。
「民政局還能是什麼手續?結婚我已經結過了,再去當然是另一種。」吳惟笑答,樣子看起來竟頗為輕鬆。
隨清起初沒聽懂,怔了怔才琢磨出其中的意思,一年多沒接吻了。
差不多過了一個月,當她看到新郵件提示,幾乎不敢相信他真的回復了。而在讀完他的回信之前,她也不相信他真的讀了她寫的每一個字,認認真真地讀了,又認認真真地寫了一樣下筆千言離題萬里的一封信。
不料吳惟卻回答:「就是沒怎麼,你知道嗎?」
但等了許久,狀態變了又變,卻始終不見回復。最後,只收到一個字:好。
「不是,不是,」吳惟就像聽到一個笑話,連連擺手解釋,「他那天看見我,打了個招呼,就過去了。」
「怎麼個不對法?」隨清總歸還是要勸的。
而時空旅人這樣的方案,顯然兩種情況都用不上。她不禁覺得,台上的這位優秀校友作為建築師是有幾分理想主義的,她欽佩他hetubook.com.com的勇氣。
隨清點頭,這人要好看,三十多了又開始整牙齒。
於是,一多半是為了避雨,她們走進禮堂,講座已經接近尾聲,沒好意思再往前去,就站在最後面的陰影里。離得很遠,她幾乎看不清台上說話人的面目,只知道介紹的是前一年威尼斯雙年展上入選的概念作品,A市舊城區的改造方案,旨在解決老建築的採光和衛生問題。最瑣碎平常的命題,卻被做得像是外星生物的登陸艙,極致的想象力,極致的美感。名字也特別,叫時空旅人。
調暗了室內燈光,隨清也去漱洗,一邊刷著牙,一邊從浴室看出去,只見吳惟抱著枕頭睡在床上,夢中仍舊蹙眉,很不安穩的樣子。
臨睡前去衛生間淋浴,隨清怕她摔了,也跟著進去,坐在馬桶蓋板上,漫無目的地刷著手機,陪著她洗。
隨清記得,自己曾經在一本雜誌上看到過這個方案,但作者是誰,她卻不曾留意。不是覺得不好,只是缺少現實感,不像是可以被實現的藍圖,而更像是一個微觀的烏托邦。倒不是說造價太高,或者工藝複雜,而是因為時下的舊區改造都不是這麼做的。如果建築本身沒有保留的價值,就會被整體拆除。如果有保留的價值,就是居民全部遷出,住宅改商用,曾經存在了一百年的某某里、某某邨,也許作為一個建築實體還在原處,但其內核已經完全變了,成為城市中心又一個主題樂園,僅供遊客出入,與土著再無關係。
那時,她正在讀大四,請了一個禮拜的假,從學校所在的那個三線城市回到A市,是為了辦理和圖書出國的手續。她其實並不想去悉尼讀那個雜燴一般什麼都搭上一點,卻又什麼都不是的經濟管理文憑。但錢瑛已經為這件事籌劃已久,也付出了許多,包括錢,精力和面子。與過去的無數次一樣,她也只得遵命照辦。
食物送到,吳惟從袋子里掏出一瓶清酒,見隨清在旁邊看著,便道:「這是我的,你喝你的白開水。」
演講很快結束,自然還有問答環節。下面已經有學生舉手,主持人話筒也遞了出去,演講者卻說:「我這人臨場發揮不好,有什麼問題請寫email給我,我會盡量回復。」
而現在,她可以在信中告訴他,自己是一個怎樣的人,如何成長起來,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那一種熱愛。就比如,名士公寓的故事。
隨清還沒來得及回答,像是又一重預示,天上飄起了小雨。
直到又飲下一杯酒,人已微醺,話更多起來。
吳惟緊接著淡淡說了一句:「可忻濤他不知道。」
信息發出去,頁面上方几乎立刻就變成「對方正在輸入」的狀態,隨清靜候,心想事情也許會有轉機。
吳惟避開她的目光,轉身去擺餐桌,一段不長不短的沉默之後,方才開口道:「我今天跟忻濤去民政局把手續辦了。」
如今,易地而處,她不知道自己又該為吳惟做些什麼。都說勸和不勸離,但此刻當局者人事不省,自己要是去找忻濤,好像有些背叛朋友的嫌疑。儘管這樣想,洗漱完畢,她還是拿起手機,從聯繫人中翻出忻濤的號碼,想了想覺得發信息可能更加妥當。她與忻濤一向並無太多聯繫,兩人上一次的對話記錄還是一年多以前的和圖書一次聚會,忻濤分享了一個地址給她。
「……怎麼會這樣?」隨清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就是那一次,」吳惟繼續,「我們從飯店出來,遇到忻濤,他跟一個女的在一起。」
「太高深,不懂。」隨清搖頭。
「今天是建築系的哎,你要不要去聽?」吳惟提議,只是隨口一說。
等洗完澡,吳惟套上一件隨清拿給她的T恤,倒頭便在床上睡了。隨清坐在床沿,盡最大努力給她吹了頭髮。吹風機隆隆響著,也沒能把她吵醒,可見是真喝多了。折騰了許久,頭髮只吹乾一半,明早起來另一半一定是雞窩模樣。隨清知道此人最在意形象,到時候照鏡子,肯定是要跟自己生氣的,卻也實在弄不動她,無能為力。
吳惟卻答:「我今天理由充分,你不要跟我爭。」
想到此處,便有些內疚。其實跡象早就有了,一直都有,只是她熟視無睹。過去的這一年裡,被她忽視的恐怕不止是事務所的管理庶務與辦公室政治,還有吳惟。
吳惟又笑,答非所問:「你知道我戴隱形矯治器有一年多了吧?」
於是,她記下他的電郵地址,給他寫了一封信。那封信很長,下筆千言,離題萬里。其實根本就不是為了問一個問題,而是為她自己寫的。寫完之後發出去,她就存心忘了這回事,對「盡量回復」四個字並沒抱多大的希望。
隨清一向自覺情商為負,說不來話,打了幾遍腹稿,最後還是決定走極簡派,只發了一句:吳惟在我這裏。
隨清沒想到忻濤竟然比她這個局外人還要極簡風。離婚,不是尋常吵架賭氣,當事人還是這樣的態度,她也是有些https://m.hetubook.com.com生氣了,關了手機,丟到一旁。也許,事情真的如吳惟所說——結婚,並沒有什麼好。一切看似水波平靜,實則處處暗礁。
隨清於是想起下午的那通電話,問:「瞞著我的那件事,現在可以說了吧?」
隨清並不確定是哪一次,但還是點點頭。
浴簾背後,傳來荒腔走板的歌聲,也不知唱的是哪一首。一時聽到「紅眼睛幽幽地看著這孤城」,下一句卻變作「Youth is wasted on the young」,一時又是大罵:「以為我佷稀罕他嗎?我喜歡的可是羅博塔波雷那一型芭蕾男神,他忻濤一個身高175,體重130,近視400度的弱雞有哪一點符合我的審美?!」
「合則聚,不合則散,」吳惟把她下午說的那句話還給她,兀自坐下開始斟酒吃菜,「我早跟你說過,結婚這回事,說穿了就是封建餘孽,真的也沒什麼好。」
那天晚上,隨清與吳惟一起吃了頓飯。吳惟說不想外出,兩人於是就在隨清家中叫了外賣的日料。
比如,他們的初見。
信的最後,有句話她一直記著——「僅僅熱愛是不夠的,你必須承受隨之而來的一切的痛苦。」
「你怎麼知道?」隨清反駁,「你倆讀大學的時候就在一起了,忻濤追你追得那麼緊。」
吃了葯,她熄燈睡下去。夢中,似又回到過去,倒帶,暫停,快進,儘是混亂的片段。但有一些畫面,仍舊清晰得有如昨日重現。
從浴室出來,她從吳惟懷中拖出一隻枕頭,又打開壁櫥找被子,準備去沙發上睡。櫥門一開,便看見曾晨那件西裝掛在角落裡。自從她那天拿回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就不曾再動過,是不需要,也是不敢。此時,她又盯著那隻黑色防塵袋默默看了片刻,最後還是只從上層拿了被子,滿懷抱著,去沙發上鋪床。
隨清不好催促,只搭腔附和,看著她不滑倒就好。
不知是怎樣的巧合,讓她在那一天忽然想起來要去A大看望吳惟。又是怎樣的巧合,讓她們經過那片大草坪旁的禮堂,看到那場優秀校友講座的告示。
「我倆沒愛了,就是這樣。」吳惟解釋,言辭簡潔。
吳惟想了想,整理思路:「那個女的大概只是他的客戶,當然也可能還有別的關係。究竟是哪一種,我居然一點都不關心,什麼上去質問啊,抽耳光啊,更加毫無興趣。要是事情反過來,我跟一個男的走在一起不理他,忻濤對我也應該是差不多的態度。」
「反正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確定我倆沒愛了。」吳惟總結,繼續自斟自飲。
「……就為那件事?」隨清回憶,漸漸有了模糊的印象。那天,她的確覺得有些奇怪,這兩夫妻怎麼疏遠得好像普通同事一樣。
「就這樣勾引我?」隨清抗議。
「那個是他的……」隨清難以置信,雖然自己記性不好,但撞破閨蜜丈夫出軌這種事,怎麼可能忘記?
隨清不禁回憶,曾晨出事之後的自己又是怎樣的呢?那時,吳惟是全力幫著她的,給她地方住,開導她,替她抵擋著一切的惡意,比如外界各種傳聞,比如她母親的喋喋不休,還有丁艾的指責。
她想問的問題無非就是那一個——我應該堅持下去嗎?但若是在這樣的場合說出來,不管是問還是答都只能是泛泛的幾句話。
「記得那次在我們所附近吃飯嗎?」吳惟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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