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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身後

作者:陳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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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精衛中心

第十三章 精衛中心

You deserve it,吳惟的鼓勵又在耳邊響起,她自嘲一笑,知道這隻是揶揄,現實中完全不可能的事情,當不得真。
「怪不得你漢語說的這麼好。」隨清表揚他。這話倒也是真的,他的漢語說得實在是很好,極少夾雜英文。
「放圖紙和模型。」隨清回答。
她停下手中工作,放下杯子看著他。
隨清對癱在床上倒是有點恐懼,轉念又覺得此人這幾日似乎有些蹬鼻子上臉的趨勢。
過去大半年裡,她每個月來這裏兩次,一次續葯,一次做卷子,早已經熟門熟路。
隨清瞥了吳惟一眼,不好說什麼,怕被當事人聽到,壞了她身為老闆的威嚴。
丰神俊逸,開合有光,不知為什麼,隨清想到這兩個詞。她不禁感嘆,此人確有一副好皮囊,而且也有很好的教養。這教養讓他主動忘記自己外貌的魅力,非但不自恃而驕,反而時常有種謙卑與羞澀的神情。所以才給了別人錯覺,彷彿不管是妙齡少女,還是她這樣的小阿姨,他都真心傾慕,實心實意。但要真往那方面想,就過分了。
聽他這麼說,隨清這才領悟到他與此地的淵源。雖然G市地處偏遠,但市裡這所大學也有百多年歷史,是如今的部屬985院校,因其地理位置與人文環境特別,校內的民族學和歷史學專業在國際學術圈裡都算得有名。
他看了她一眼,低頭,不好意思地笑,口中道:「Sometimes my mind just goes blank…」
一則是因為吳惟住在她那裡,地方實在狹小,難免互相影響。二則,是過去的整整一周,她的失眠愈演hetubook.com•com愈烈,總是在凌晨醒來,再難入睡。但也怪了,睡眠時間雖然變得更少,她的精神卻還不錯,白天工作,晚上加班,都不覺得睏倦。隨清不是那種注重養身,每天非得睡滿七小時的人。睡得少還不困,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天大的好事,所以就算醒得太早,她與其在床上輾轉反側,還不如來這裏做事。
至於失眠的原因,也許是自立門戶帶來的焦慮,也許還是因為往事。總之,咖啡又喝起來,安眠藥失效,惡性循環。
遣了大雷去安排行程,隨清自己收拾了行李,又去做另一項準備——去市精神衛生中心看屈醫生。
她並不急著過馬路,就那樣站在原地欣賞了一會兒。至於欣賞的對象,不僅是那個LOGO,也是那個人,她毫不避諱。簡單,美好,就像一本攤開的書,總共十幾頁,與方才在醫院所見的一切都截然不同。
這句話也許並無深意,隨清卻分明聽見他的聲音低沉下去,莫名叫她覺得陌生,以至於心中微漾。她調開眼去望著窗外,裝作在看街景,腦中毫無道理地映出幾個場景——
於是,爭議的焦點變成了減葯還是不減。她不得不把最近的作息時間全部回憶了一遍,一一交代出來。老屈果然批評她不尊醫囑,又念了半天早起早睡適量運動的經,這才准許她保住了原本的藥量。配了兩周的葯出來,她竟然還有些慶幸。
大雷看出她的疑惑,解釋道:「我父母從前在G大文史學院工作過,那個計劃總共三年,每年在華九個月。」
不料,老屈看過她做的卷子和病歷,卻開口跟她商和_圖_書量:「你這葯,減到一天半粒吧。」
吳惟原本只在BLU粗粗見過他幾面,此時打過招呼細又看了看,湊到隨清耳邊道:「不錯啊,怪不得你這幾天大清早就往這裏跑……」
她來這裏,一向目標明確,只是為了開藥。
「飛到G市,再乘大巴過去,返程直接從G南機場坐飛機回來。」 大雷回答,像是已經考慮了一陣。
屈醫生是個快六十歲的老頭兒,已經謝了頂,眼鏡架在鼻樑一半的地方,用兩根食指一個鍵一個鍵地打字,慢條斯理地找出她的就診記錄。
還是像以往一樣,她在收費窗口|交了一百五十塊錢,領到三份測評問卷,去候診區填寫。填完了交給護士,再看著大屏幕等叫號。
司機操著方言問道:「小夥子也是G市本地人?」
這一次,是該做卷子的。
隨清用胳膊肘頂開她,根本不屑否認。
大約是聽到了隻言片語,魏大雷朝她們坐的地方看過來,恰與隨清的目光相遇。他對她一笑,笑容一如既往。
「我說過我是你的合伙人,我有義務提醒你。」大雷也看著她,居高臨下。
他語氣興奮,隨清卻聽得一臉懵,說好的ABC呢?
吳惟冷眼旁觀,作勢抽了抽鼻子,又對她耳語:「我彷彿,聞到了打情罵俏的氣味……」
「Gina?」這是隨清第一次聽他提起家人。
然而,只一剎的對峙,他便滅了氣焰,調開目光,輕輕笑了,轉頭回去繼續鼓搗那隻射燈,口中彷彿自言自語:「Fine… It's not a real partnership. You are the boss.」
「一天半粒和*圖*書?」隨清意外,覺得十分冤屈,差點把實話說出來,我卷子得分比上次高,為什麼還要減葯?
老屈低頭凝眉,從眼鏡上沿看著她,是那樣一副洞悉了真相的表情。
真是好優秀呢,隨清聽得笑出來。魏大雷看著她笑,卻突然不說話了,調開目光望向車窗外,像是在看車開到哪兒了。
幾天之後,隨清帶著魏大雷飛往G市。其實,這麼說並不准確,魏大雷對這一路的熟悉程度遠遠超過隨清,反過來講可能更加貼近事實——是他帶她飛往G市,在那裡轉乘大巴,再去G南。
還有剛剛這一次,他看著她說:Sometimes my mind just goes blank…
「攤床上起不來呢?」他繼續毒舌。
「你這樣會早死。」梯子上的魏大雷評價,這話他並不是第一次說。
她說得很輕,大雷卻是聽見了,問:「什麼怪不得?」
BLU的辦公室里,她站在落地窗前看著邱其振駕車離開,回頭就看見大雷站在她身後。他離她很近,對她說:Never leave office before your boss.
吳惟第一次來看,只當是走錯了地方,對著二樓一張長桌,笑問:「你這是要打乒乓嗎?」
「我不介意早死。」隨清答道,同樣也不是第一次這樣回嘴。
而此時已是登山季,業主說,他們可以上去了。
那天上午,隨清請了清潔工過來打掃,魏大雷還爬在梯子上安裝頂燈。
初次實勘的時候,當地尚未入春,山上積雪。派去的人至多隻能上到山間三分之一處,所有投標方差不多都是在那裡隨便看了看,最多www.hetubook.com.com再放個無人機上去拍一圈,也就作罷了。雪線以上的狀況大都依靠無人機傳回的影像資料,以及業主方提供的一些照片。
隨清倒是心虛了。測試卷上的題目,她早已經爛熟,都是程度型選擇題,選項無非是那幾種,特別喪的,特別積極的,比較中庸的。應該怎麼選,又能得多少分,她心算就能算出來。
可吳惟才不管她是什麼態度,徑自在她耳邊演繹下去:「不過也是,你這一年過得太不容易了,you deserve it!」
「你這規矩,」隨清揶揄,「光是我記得的,可就壞了好幾次了。」
隨清耐心等著,心裏還在想是不是可以要求換一種更勁一點的新葯。
此處本就不需要多少傢具,只是這張長桌,越大越好。目標,就是堆滿它。
「我妹妹,」他隨口一句,接著自豪,「我那時還戴過紅領巾,當過少先隊員呢。」
很快,名士公寓的房子就收拾得差不多了,但看起來仍舊好似毛坯,空空蕩蕩。
又或者是在名士公寓,兩人對峙,目光交織。他敗下陣來,對她說:You are the boss.
「實際上還不止,」大雷繼續說下去,「那時Gina才三歲,我剛讀小學,我們連寒暑假也都在這裏過……」
下了飛機,兩人坐上計程車去巴士站。魏大雷一路指點江山,給隨清介紹街景,這是將軍柱,那是鎮遠橋,還有古梨園與固南山。
也是在那一天,隨清收到G南項目業主的郵件,第二次實地勘探的時間已經確定。
想到此處,她便又拿起馬克杯痛飲了一口。
「已經忘記許多,」他又開始自謙,「去年回來的時候,我和-圖-書給自己定下規矩,在中國就盡量只說漢語。」
這裏絕對是全城故事最多的醫院,隨清甚至看到過有人第一次來諮詢,就被醫生當場扣下來,通知家屬,要求住院。此時回憶起來,她更覺得費解,為什麼自己就連這種大喊「我沒病」的機會都沒有?倒是很想讓老邱來看看醫生對她的診斷,雖然現在的老邱大概率是不會再理會她了。
等輪到她的號,隨清走進診室。
隨清點頭坐下,遞上病曆本。別處有事相求都要賠笑,這裏卻是不用。
隨清問魏大雷:「你覺得怎麼走比較好?」
隨清不覺有異,喃喃說了聲:「怪不得。」心想此人身上那點西北漢子的feel大約就是這麼來的。
寫字檯後面,屈醫生抬眼看看她,老熟人一般道:「又來啦?」
回到名士公寓,已近傍晚,艷艷的夕陽穿透梧桐樹的新葉,照在這條有些年歲的馬路上。隨清在路邊停了車,隔著馬路遠遠就看見大雷,正在一樓進門的隔斷上安裝一個黑色的裝飾件。那是她畫的LOGO,找人做了出來,三條線交叉成一個不太規整的五芒星,下面三個小字——清營造。
「算是吧,」魏大雷笑答,又指著窗外一個地方叫隨清看,「那邊,那就是G大西門,再過去一點是個子弟小學,我在那裡讀過三年書。」
但早到,還真不是為了看見誰。
離開診室,再去付費處與藥房。周圍大多是一張張凄惶灰敗的臉,候診區里不知哪個角落傳來歌聲,是有人在唱《五星紅旗迎風飄揚》。
隨清滿意,又低頭看電腦。
隨清點頭,這其實也是她的打算。既然是造房子,就得見見將來使用這座房子的人,每一種都得見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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