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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麼了？實在好笑，她為自己開脫，握著方向盤的手卻有些顫抖，又漫無目的地往前開了一段，看見街邊商場的車庫入口，便跟著前車一同轉下去。

「你不需要跟我解釋。」她趕緊笑著打斷，心裏已然慌亂起來。他真的看到她的車了，看到她那樣可笑地落荒而逃。

隨清點頭，一時不知再說什麼，問他去接誰，似乎是他的私事，與她無關。

「隨工聽起來好像不怎麼高興啊？」羅理帶著笑調侃。

「你在新里門口看到的那個……」他開口說。

她以為是樓里的居民組長，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前幾天也是這個時候來敲門，發給她一張居委會通知。她於是匆匆套上一件長T恤去開門，門打開，外面站著的是魏大雷。

羅理說：「公示文案還在寫，但這項目是你的了。」

隨清應了一聲，轉身走進去。至於門外的人究竟有沒有回頭，大約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打你電話一直不通。」 大雷看著她回答。

再拐過一個彎，新里便在左側前方了。一輛計程車正打了燈停在巷口下客，她於是也慢下來，想等它離開再轉彎進去。不料車門打開，下來的人卻是一副熟悉的背影，是魏大雷。

他隨即回復：就快到家了。

「所有這些，都不需要名字，從基地到中繼站，全都不用命名，只用一串經緯數字表示，位置在景區衛星導航系統中實時顯示。」 時間並未過去許久，隨清卻已在結尾處，「我們想要表達的是一種態度——有人來過這裏，敬慕此地的壯麗，不帶來任何東西，也不帶走任何東西。」

演示文稿中央展開方案的主題，只是一個字——藏。

周五的傍晚，車庫幾乎全滿，她一直轉到B4層的角落裡，才找到一個位子停下。倒也是和_圖_書正好，清靜，幽暗，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她坐在車裡，好一會兒才想起正事來，拿出手機發信息給魏大雷，告訴他中標的消息。許是正忙著，他一直沒有回復。

至少在那一刻，視頻那端觀眾們的表情，是隱隱的不耐。若是能聽到他們內心的台詞，一定是一句：哦，老花樣。

觀眾們的微表情或許已經變化，她並未太多注意，徑自繼續：

羅理聞言大笑，又自黑了一遍：「我早說過，業主哪裡來的審美？千萬不要太高看我了。」

短暫的沉默，視頻兩端都沒有人講話。直至業主方面各個部門陸續開始提問，概念性的問題，隨清早就準備得很周詳，一一回答。也有更加細節一些的，比如一位暖通專家提的幾個關於地道風升溫系統的問題，她盡自己所知答了，也如實說具體過程還需要後期專業建模分析。專家點頭，表示同意。

回憶方才，她只是想笑。

但他並沒管那麼多，只是一意說下去：「那個就是Gina，我跟你提過的，我的妹妹，她……she's physically challenged，坐長途飛機過來，腿腫了，義肢接觸的地方有些擦傷，所以……」

周圍挺吵，好在兩人的對話十分簡潔。

基地主體依山勢而建，利用現有觀景台下伸出的石崖作為穹頂，以及一部分的地基和牆壁，以求不破壞植被與自然景觀，並且最大程度地利用地緣熱能和覆土的保溫能力。觀景台中央的凌空處，以及迎向山谷的一面，是可開啟的玻璃結構，解決採光和通風的問題。模擬投入使用一年，各種人流情況下所產生的能耗與碳足跡，也已在後面的附表中一一列明。

隨清不確定魏大雷有沒有看見她，那女孩倒好像看了和*圖*書一眼她的車。玻璃貼過膜，從外面大多看不清裏面人的樣子，但她卻還是逃也似地加速開走了。

說罷，她就要把門關上，卻被他伸手擋住了。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叫她，不是老闆，或者Boss。

那個姿勢的學名是公主抱，就如同他曾經在Q中心頂樓抱起她的時候一樣。

隨清看到羅理臉上的表情，他信佛，對這藏式廟宇的木結構應該十分熟悉，但看到這樣簡潔巧妙的解構，她確信，一定是第一次。

隨清避開他的目光，臉上還是笑著，卻笑得有幾分勉強，不管再說什麼都有些英雄氣短的味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明天正好周末，帶你妹妹好好玩。」

魏大雷看著隨清，似乎是在等她說什麼。

她朝裏面看了一眼，而後掛上一個笑容，對大雷道：「明天正好就是周五了，還是不用上班，連著周末的兩天，好好休息一下。」

房間里，吳惟已經開始放一部舊電影，熟悉的片頭曲響起來，像是在喚著隨清。

她在門背後站了一會兒，直到吳惟在裏面喊：「都已經開始了，你怎麼還不來？」

吃過飯，三個人又回到名士公寓。

實在是巧，她不禁笑起來，索性靠到路邊，熄了火，鬆了安全帶，正要開車門叫他，卻見他轉身彎腰下去，從車裡抱出一個女孩。

那個女孩的正臉，她並沒看見，只記得是二十歲出頭的模樣，一頭黑髮長及肩胛骨下，身型修長健美，身上是美國年輕女孩子慣常的打扮，上面T恤，下面legging。

兩人都知道是什麼，他交給她，她默默接過去。

她按下藍牙控制器，畫面中出現觀景台處拋向山谷的石浪，除去原本的雲杉、松柏、草甸、湖水，什麼都沒有。然後角度轉換，才看到那浪下隱和_圖_書蔽的建築。

回名士公寓的一路上，隨清心裏想，一時犯傻也就算了，想明白就又是好漢一條，並沒什麼大不了的。還有吳惟，這事多數要怪在那傢伙頭上，成日在她耳邊念著，不斷地給她心理暗示，這才有了今日的結果。

隨清便也調侃回去：「不是不高興，是不意外，因為相信羅先生的審美。」

她問他：在哪兒呢？

這個方案與之前的太過不同，她不敢說這項目一定有了，但至少此刻的感覺是完滿的。

那天晚上，隨清也叫了吳惟一起吃飯。雖說是個比較奇怪的組合，但那餐飯卻吃得十分愉快。許是因為完成了一件大事，又暫時不去猜測結果，那種圓滿的輕鬆無以言表。所以哪怕是吳惟或有或無地調戲著魏大雷，隨清旁觀，也全然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態度。

隨清於是關門，只是一瞬，她好像看到他的腳步慢下來，但門已經合上。

那些東西起初堆在地板上，看著滿滿當當。但作為一個三十幾歲女人的全部家當，又好像太過儉薄了，一旦消化進這個房間，就了無痕迹。唯有一樣，跳脫而出——曾晨的西裝，被意外遺忘，隔了一年才回到她手中的那件衣服，猶如天意。

直到電話掛斷，隨清方才慢慢回過味兒來。這一次，竟是真的做到了，完全屬於她自己的第一個項目。

回到家中，她踢了鞋子脫掉衣服洗漱，因為水聲掩蔽，許久才聽到門鈴在響。

而她只是托腮對他笑道：「下午放假吧，晚上我請你吃飯。」

隨清趕緊咽下口中的食物，回答：「好的，謝謝。」

遇到這樣的情況，魏大雷自然又做苦力，幫忙將東西搬上樓去。他最後遞給隨清的，是那隻衣袋，裏面是曾晨的那件西裝。

第二天，隨清接到羅理的電話，已是m.hetubook.com.com下午六點多了。那時，她正一個人坐在街邊的麵館里吃面。

「好，下周見。」她又笑。

等她從商場地庫出來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她不太確定是幾點鐘停進來的，只知道停車費挺貴，計時系統大約算了她兩個小時的費用。

一時間，隨清腦中空白，等再回過神來，車子已經駛離了那條小馬路。儀錶盤上提示燈閃著，許久她才意識到自己沒系安全帶，甚至連手剎都沒松。

她於是發動汽車，朝他住的地方駛去。麵館離那處新里並不遠，只是舊城路窄，下班高峰車又多，而且她這一天的運氣似乎全部都用完了，一連幾個路口恰好遇上紅燈，走得極不順暢。她握著方向盤，看著倒計時讀秒等待，發現自己竟是這樣急切地想要看到他。這念頭讓她有些羞慚，卻又自我安慰，中標的消息是理當第一時間分享給他的。

「再見。」他回答，轉身朝電梯那裡走。

他一定是看到她的車了，她心往下一墜，但那念頭才剛冒出來，便又被生生捻去了。

前一陣忙於工作，少有機會見面，也是直到這一天，吳惟才順道帶了隨清的東西過來。Q中心對過的服務式公寓，隨清已經住了差不多一年，放在那裡的衣服雜物，裝了一大一小兩隻旅行箱，還有零碎的幾個袋子，恰好堆滿一輛SUV的後備箱。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竟也從他的語氣中聽出幾分急切和語無倫次，但對她來說，這並非是安慰，反倒叫她更加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才好，只是機械地笑著重複：「這個……你真的不需要跟我解釋的。」

「那正好，」他笑答， 「明天我要去機場接人。」

「可能是剛才去的地方信號不好，」她轉身，從玄關柜子上拿過手機，低頭看了看，並沒有讓他進屋的意思，「找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有事嗎？」

隨清點頭，視頻連線結束，畫面停在那一格，而後回到藍色屏保。

基地之後，便是中繼休息站。徒步路線上全部的站點都以樟子松建造，由大雷用模型演示了搭建和拆卸的過程，就如生活在其中的牧民一般，僅需一架牛車便可隨天氣變化遷移。

說完這些，她將主畫面切回現場，演示文稿停在Q&A那一頁。

「你怎麼來了？」她笑問，這才意識到自己穿得太不合適了，T恤是白色的，裏面真空，下面露著兩條腿。好在老房子的樓道里燈光昏暗，讓她覺得有了些掩護。

「隨清……」他輕輕叫了聲她的名字。

就算看到了，又如何呢？

她怔住。

大雷也靜了片刻，這才開口說：「那我走了。」

那夜，電影很長，還是曾經的演員，熟悉的情節，卻似乎遠不及從前好看，吳惟不時刷著手機，隨清也忍不住走了幾次神。

但大雷卻還是看著她，回答：「是我想要跟你解釋，至於為什麼，你是知道的。」

這是意料之中的反應，隨清於是微笑，再念出這個字來：「藏，躲藏的藏，掩蔽，隱匿，hide。」

她付了錢從麵館出來，坐進車裡，發了一條信息給魏大雷。

直至電影放完，吳惟離開，時間已經很晚，隨清卻還是沒有睡意，一個人里裡外外忙著，理了大半夜的東西，總算將那兩隻旅行箱與幾個尼龍袋收拾停當。

說完這些，無有人再提問，羅理於是開口：「那就到這裏吧，謝謝隨工，今天有個部門沒到場，如果之後有問題，再聯繫你。」

不知出於何種心境，隨清打開衣袋，拿出那件西裝披在身上，抱膝坐在黑暗裡。一剎，竟好似入夢，她不禁又想起曾經的那個家，她與曾晨同居的房子，其中被她放棄掉的每一件物品，以及隨之而逝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