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日記
隨清只來得及說最後一句：「因為我不覺得我是唯一一個失去他的人……」
第二天
也許正是因為她反常的冷靜激怒了丁艾，丁艾看著她冷笑出來，道：「隨清，你作為建築師差強人意，做人倒是了得，什麼都能自圓其說，什麼事都好意思做出來。所以你每一次拿著他的設計站到鏡頭前面，我都要問問你有沒有想過，沒有曾晨，你算什麼？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你還有邱其振……」
……
白天大多數時間躺在床上。
第三天
他恢復得很好，已經開始畫圖，寫方案，好像又回到了從前的樣子。
第一百一十五天
「我覺得……」隨清繼續說下去，「對曾晨來說的確是晚了，但對你我，還有意義。」
我們出去散步，路上聊了聊。
……
第三十天
隨清低下頭，避開那雙眼睛，把自己就醫至今的情況說了一遍，簡而又簡。
第一百零五天
睡眠好了一些，每晚能睡四個小時左右，但情緒、思維和行動力沒有絲毫改善。
丁艾停下來看著她，隨清不想引起誤會，解釋：「我是笑我自己，謝謝你告訴我。」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好現象，但至少他願意說話了。
藥效越來越明顯，他可以集中注意力看書，上網，還回復了教授的郵件。
我說，那為什麼他們都覺得你好呢？教授把什麼機會都給你，比嫡繫上來的美國學生還要喜歡你。
丁艾聽著，像是無動於衷，靜了靜才道：「如果你今天找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我向你道歉，這不是我的本ｍ•heｔubｏok.ｃｏｍ•cｏｍ意，我不該說那些話，而且以後也不會再說了。除此之外，我們之間沒有任何交流的必要，就這樣吧。」這番話仍舊帶著嘲諷，她一字一句地說完，就朝門口走去。
但這一天，卻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新郵件中有一封無關工作，發件人是丁艾，發送時間是凌晨兩點鐘。
第四十八天
「告訴你什麼？」丁艾冷嗤，簡直覺得她瘋了。
不過，最後事實證明老邱又是對的。問題很快順利解決，再回想起來，隨清也覺得自己當時的情緒有點不對。工程千頭萬緒，與計劃之間的偏差勢必存在，並非她親身在那裡就會有用，而縱聯和羅理派在G南的人，以及當地的勘測、施工方，也不是光擱在那兒看的。
我說：真想回到小時候，像小孩兒那樣就好了。
我到的時候，他臉色很不好，精神恍惚。他說頭痛，去校醫那裡開了止痛藥，但吃下去還是沒用，一夜醒三四次，睡不著。後來又做了CT檢查，沒有任何問題，於是還是止痛藥，整夜整夜地失眠，已經有兩周了。
我說，我陪著他吧。
……
他說他騙了所有人，其實沒辦法完成，但還是承諾了。
今天散步走到社區中心的網球場，那裡有個教練帶著一群孩子練習移動腳步，有個年紀最小的女孩子還分不清左右，總是做錯。她每錯一次，大家都會笑，她自己也笑，胖胖的小手捂在嘴巴上，有一次笑得太大，摔一個屁墩。她站起來，還在笑。
不敢什https://m.hetubook.com.com麼？我問。
這句話讓丁艾輕笑了一聲，她抬頭看著隨清，問：「你要我說什麼呢？」
醫生問我，你是他什麼人？
……
他說，我就是個fake，什麼都做不到。
已經是深夜了，往舊城去的隧道，高架，一路坦途。她開著車，回想起方才的情景。她本就料到這不容易，但就算被拒絕，也是一次嘗試。這一次不行，她會再試下一次。雖然她並不知道自己還需要多久才能積聚起再試一次的勇氣。
但他想了想說，我不敢。
……
但睡眠又減少了，我懷疑他昨天晚上根本就沒有睡過。他開始不承認，後來安慰我說，只是想要趕上落下的進度，不是因為失眠。
他還是說，那是因為我還沒犯錯，他們會覺得我好，直到我犯錯的那一天。
我讓他吃藥，他很乖，一切聽從安排。
醫生開了三種葯，每種每天一粒，預計一周后加到一粒半，再一周后加到兩粒。
醫生換了一種葯，另外兩種加了劑量。
門在她面前開了，又再關上，丁艾已經走了。
醫生給出的診斷是中度偏重度抑鬱，還說他這樣的狀態應該考慮住院了。只是保險買得不夠，看了幾個地方，能負擔得起的條件太差，好的地方又太貴了。
隨清不介意，答：「總算讓我知道那幾通電話不是幻覺。」
「你我？」丁艾沒回頭，輕輕哼了一聲，就好像聽了一個並不好笑的笑話。
今天還是十點鐘一片阿普唑侖，夜裡我醒過來兩次，看他睡著，應該是安
hetubook.com.com穩睡了一夜。
合租的同學有事，我只能自己去藥房給他續葯，回來的時候看到他站在窗前。八樓，我有些害怕，想哭，但又不敢當著他的面。以後不管去哪裡，一定帶著他一起。
今天他哭了一次，打電話給醫生，說是好現象。
……
「你剛才問我，是不是覺得有點太晚了……」隨清在她身後道。
那次之後，她也是想通了，有些事的確應該放一放。就像精衛中心的護工阿姨對她說過的：急什麼呢？姑娘，人這一輩子，只會輸一次。
……
短短一場對話，叫隨清覺得精疲力盡，她在那間休息室里坐了許久，這才走出去，駕車離開創意園。
第六十五天
一個念頭讓她忽然走神，錯過了下行的匝道。極遠處隱隱傳來雷聲，陣陣不歇，一滴雨水砸到擋風玻璃上，留下一元硬幣大小的水跡，再直線滑落。而後，越來越多的雨滴落下，很快綿延成了細密的水幕。
臨走前還是被邱其振的一條信息攔下來：「嗯，離開你，地球就不轉了。」
信的主題與正文都是空白的，只有附件里有內容，一個壓縮過的文件夾，名字叫Diary。
隨清自覺對著郵件列表中的這一條看了許久，腦中什麼可能都想到了，卻又未曾得出任何結果。她猜不到裏面是什麼，丁艾又為什麼會發給她。但當她點開來看的時候，手機屏幕上方顯示的時間根本沒有變動，也許只過去了幾秒鐘。
丁艾仍舊看著她，蹙眉，目光里多了一些複雜的意味。
葯好像起效了。他像平時www.hetubook.com.com一樣起來坐了一會兒，翻開一本書，但這一次他是真的在看。雖然只是半小時左右，事後他自己對我說，葯好像起效了。
大約三點，我沒熬住睡了，六點鐘醒，看他的樣子仍舊沒睡過。
「你認識的他。」隨清回答。
隨清從來不覺得這一場對話會很容易，她只是照著原本想好的說下去：「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還是要謝謝你。」
她也照舊回答：「呵呵。」
……
我說，我會一直陪著他，我可以的。
第五天
複診，醫生下了重度抑鬱的診斷，又說應該住院。但他不能接受，並且開始抗拒吃藥，像個小孩子。
我說，女朋友。
他說：長大太難了。
……
丁艾反問：「你不覺得有點太晚了嗎？而且，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呢？」
「謝謝你對我說過的那些話，」隨清平鋪直述，「讓我知道自己並不了解他，至少不了解他的全部。」
隨清找出其中最早的那一個文件，點擊打開。屏幕上一瞬的空白之後，文字顯現。她靜靜讀著，讀完又點開下一個，再下一個。
一開始，她也覺得不可能，工程開始在即，一切準備工作都在A市和G南兩地同時進行，各種圖紙審核與修改，申請許可與備案，牽涉到的方面越來越多。有一次，她甚至因為一點勘測上的問題，打算搭當晚的航班飛去G南。
……
他回答，不敢回到小時候。
……
……
第十四天
我們每天出去散步，今天甚至遠足了一次。
也許是因為耐葯了，又開始失眠，其他癥狀仍舊沒有改善。
這是wｗw•ｈeｔuｂooｋ.ｃｏｍ.coｍ第一次，隨清聽到丁艾當著她的面承認打過那些電話，重複那些質問。奇怪的是，她沒有半點怒氣，反倒笑了。
我問他為什麼？
第二天清晨，早餐之前，隨清照例開了手機查收郵件。按照醫囑，她的所有辦公設備在晚上十二點之後關閉，就算天塌下來，也等到第二天再說。
第七十天
就是在那一刻，丁艾離開時的那一幕又在她腦中重現。她看到丁艾的手按在門把手上，握緊了的，似乎也正竭力克制著情緒。
醫生說，那也可以。現在這個狀態，其實並不是最危險，就是等葯起效。到那個時候，行動力會先於情緒恢復，就得特別當心，專業機構的門窗都是特殊的。
換藥並且增加劑量之後，出現了很嚴重的副作用，頭痛，暈眩，低熱，震顫。他手抖得沒法把食物送進嘴裏，說話聲音也變了，沒法自己上下樓梯。
丁艾停了一停，手已經擱在門把手上。
為什麼？我又問。
第一天
夜裡十點，阿普唑倫一片，他一直醒著。
我帶他去醫院的時候，他精神恍惚，像是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做什麼都要我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
白天起來了一會兒，但只是呆坐著，就這樣慢慢耗著時間。
他也笑了。這麼多天里的第一次。
「謝我什麼？」丁艾又反問，語氣愈加嘲諷。
解壓后的文件夾里有許多word文檔，文件名也都是Diary，只是每一個後面都加上了日期標註，年份從199X到200X都有。她知道，這正是曾晨在美國留學的那幾年。
是的，他反過來安慰我了。